我是在1956年考进北京大学的,专业是哲学。当时正好是国家提出“向科学进军”的口号和“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双百”方针的时候。北大校长马寅初先生发表了他著名的“人口论”,哲学系主任郑昕教授在《人民日报》发表了轰动中外的《开放唯心主义》。由于国家提倡不同学派只要“言之成理,持之有故”,都可以喤喤而鸣,古老秀丽的燕园沸腾了。北大校园的学术活动非常活跃,各系的学术报告很多,争论也十分热烈。如生物学方面有米丘林学派(主张物种的变异由外界环境决定的外因论)与摩尔根学派(主张物种的遗传与变异是由“基因”决定的内因论)之间的争论。美学方面有朱光潜教授的“美是主观的”(情人眼里出西施)主观唯心论,蔡仪教授的“美是客观的”(桂林山水甲天下)唯物论,李泽厚(当时还是个青年学者)先生的“美是客观的,但美感是主观的”辩证论之间的争论。历史学方面则有主张历史研究必须站在客观、公正、中间的立场,从历史事实引出结论的“以史带论”论,与主张史学者应从需要出发,为政治服务的“以论带史”论之间的争论。社会学方面则有主张中国应控制人口、实行计划生育的“人口论”,与主张人有两只手,中国人口再多也没关系的“人手论”之间的争论等等。在哲学方面印象最深刻的是冯定教授提出的“矛盾三方论”。他在临湖轩对我们部分哲学系的学生说:现在都讲矛盾“双方”,你们是否可以研究研究矛盾有“三方”,如上游、下游,还有中游;左派、右派,还有中间派;阳电子、阴电子,还有中子等等。总之校园内呈现出一派生机勃勃的百家争鸣景象。虽然这段时间不长,但学术界诸多学者这种敢于开拓创新、挑战权威、追求真理、坚持真理的光辉形象,却在我脑子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影响着我的一生。
当年的北大哲学系,根据毛泽东主席关于“哲学是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的概括和总结”的教导,校方明确规定,哲学系的学生可以在校内各系任意选修或旁听课程:研究自然辩证法的可以选听生物、数学、物理、化学、地理等系的课;搞历史唯物论或西方哲学史的可以选听中文、历史、经济、法律、东语、西语等系的课。要选听什么,只要向系办公室报个名就行。由于我的研究方向是历史唯物论,所以选了中国通史、中国文学史、西欧文学史、文艺学引论、国家法历史、国家法理论、资本论等课程。这些知识在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无用,但对科研来说却是不可或缺的基础知识。
我于1961年毕业,长期从事哲学教学和中国古代兵家韬略的研究。1993年以后才开始研究历史,研究的重点是南宋史家三相——史浩、史弥远、史嵩之。
开始,我接受的是教科书和课堂上老师的观点,即《宋史》的观点,认为史家三相都是错误的主和派。后来发现最早提出为岳飞平反的人竟是史浩,这引起了我的警觉。后来进一步发现《宋史》的《张浚传》多处失实,尤其是掩盖了他符离大溃、急于求和的真相。张浚并不像教科书讲的那样伟大。因此我写了《为岳飞平反的宰相——史浩》一文(2000年发表于《浙江师范大学学报》)。文中提出南宋朝里并不是简单地二分为主战和主和两派,而是三分为以张浚为代表的冒险主义、汤思退为代表的投降主义、史浩为代表的现实主义三派,并提出“《宋史·张浚传》严重失实”的问题。后来,我陆续发现《宋史》中许多于理不通的论述,如说史嵩之是个主和派,甚至说他是个投降派。我就感到奇怪,史嵩之在进京当宰相之前,一直领兵在京湖前线打仗,先是同金国打,以后又同蒙古打。一个年年在前线领兵打仗的人怎能说是“主和派”呢?更使我感到奇怪的是,作为一部正史,居然把谣言作为真理传播。如“三学”上书,说史嵩之知道父亲已死的消息仍留恋相位不立即回家,因此大举声讨。再如,嘉定二年临安学潮,把学生鼓动起来反对赵师睪的也夹杂着谣言,说赵人格卑劣,为博韩侂胄的欢喜而学“犬吠村庄”。又如,宝庆元年邓若水上封事中讲的史弥远“弑皇子”“杀皇孙”。而这些谣言都被《宋史》作为确有其事的信史写入传记。还有些人和事,《宋史》的编者作了任意的歪曲与修改。
在研读《宋史》的过程中,尽管发现上述一些歪曲历史真相的问题,但我仍以为这可能只是个别现象。但随着研读的深入,在对比、研究诸多史料书籍的过程中,我发现,《宋史》的这种现象并不是“个别”现象、一般性的谬误,而是蓄意封杀或歪曲真相,以双重标准,党同伐异。
《宋史》为了把当年道学宗师真德秀的政敌史弥远妖魔化,不但掩盖了史弥远领导南宋军民进行了长达八年抗金的功绩,歪曲了“废济王、立理宗”的历史真相,而且把史弥远在理宗朝为相九年、辅助理宗做好方方面面工作的历史记录几乎全部封杀,这种做法实在令人触目惊心。但鉴于几百年来的传统观点的重压,思想上总在犹豫,迟迟下不了决心去揭示真相。在史美德、史美露诸君的鼓励下,才决定写这部《是奸相还是能臣——史弥远历史真相研究》。在此我想说明,由于七百年来史弥远一直被说成奸相,他的历史资料多被封杀与歪曲,如他写的庆传录已不见于四明史氏宗谱。所以我的研究只不过开了个头,要全面揭示史弥远的真相,尚待同仁深入研究。
本书的观点,2008年冬至在溧阳召开的中华史氏历史文化研讨会上作过表述,得到会长史火星、史福田和史富泉等先生的大力支持。部分篇章已由史英豪先生在《史氏春秋网站》发表。书稿完成后,承蒙北大1962届沈志恩校友,原浙江师范大学校长、浙江省社会科学各界联合会党组书记薛克诚教授,中国科技大学传媒系主任周荣庭教授等审读。他们从书名、篇名、标题到全书的篇章结构,从观点、材料的正确性到论证说理的充分性,从学术要求的严谨性到可读性等方面提出许多宝贵的修改意见。浙江宁波东钱湖文史研究会会长仇国华先生通读全稿,将部分书稿内容在《钱湖文史》上刊出,并为本书题词。又承蒙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员、中国国史研究会副会长兼秘书长、《今日中国论坛》的总编段若非阅读全稿并作序。宁波杨古城先生为本书题词,史贤龙先生为本书题写书名,特此一并表示诚挚的感谢!
古往今来,要突破某一传统观点,往往会遇到种种困难。本书的出版,得到了山西省教育厅巡视员史富泉先生及夫人赵连娣女士、山西人民出版社社长李广洁先生的帮助,得到了中华史氏历史文化研究会和史美德宗亲的帮助,在此特表深切的谢意!
史美珩
2010年12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