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迷恋中国现代文学馆的周末讲座,一次次从昌平坐车一个多小时,专程去聆听专家们的教诲,感受那里大师林立的、不一样的“气场”。因为一次次经过院子里各位大师的塑像跟前,我便没有了当初的惊喜,急匆匆走过,难得停留。只有走过赵树理那与众不同的雕像前,我会多留意一些,因为,他,和我同乡。
这里的赵树理像的确与众不同。在那个身着中山装、作蹙眉沉思状的作家像背后,设计者特意给这位乡土气息浓郁的作家添加了一个人物——骑在小毛驴背上的小芹。赵树理腰背微微佝偻,像我村里的叔叔伯伯一样习惯性地背着两手,《小二黑结婚》的主人公小芹微微低着头,似乎也在想心事。作家很瘦,小芹很怕羞,就连那毛驴都低眉顺眼,仿佛不敢把蹄子踏进现代文学馆的大雅之堂。这组塑像独具匠心的设计常常引发我的联想——设若作家笔下的主人公真的和作家本人会面,他们会聊些什么?那满口的沁水方言,应该听懂的人不多吧?在这个繁华喧嚣的都市,在这个大师云集的地方,在这个小资、白骨精阅读占领较大市场份额的时代,有谁,会耐心聆听上个世纪这位“山药蛋派”作家的方言和思想呢?我虽然曾经特意用不怎么地道的沁水口音读过《老杨同志》、《十里店》等等,并且觉得特别新鲜,但却早已有意无意离家万里,疏远方言,靠不太标准的普通话在京郊谋生了。
这一次,在这角落里的雕像之前,我眼睛一亮,意外地看到了小小一束花,鲜花,但是完全不同于花店里销售的那种,分明是几种野花!
我曾见到冰心老人的女儿吴青老师摆放在母亲像前的一大束鲜花,还有一张精致的小卡片。那一年二月底赶上冰心老人的忌日,文学馆还在大厅里放置了一桶鲜花,我和一些文学爱好者都从桶里拿一枝花出来,敬献到冰心老人像前去。难道是赵老的生日或者忌日临近,有人来祭拜了吗?倘若如此,应该不会如此简陋吧?
我顾不上多想,匆忙奔讲座现场,今天的题目是《沈从文,最后一个浪漫派》。没想到,作为主讲人的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博导吴晓东老师竟然又提到了赵树理!他说,鲁迅、沈从文、赵树理是中国现代乡土小说三大家(应该说也是一种公论)。听到这里,我禁不住想落泪。中国的城市化进程,让绝大多数读者青睐以城市为背景的作品,乡土文学几乎被抛在脑后;如果说鲁迅、沈从文与今天的读者有一定程度疏离的话,赵树理情何以堪?多么泥性的赵树理,多么遥远的山药蛋派!以至于我都很少跟女儿介绍这位应当被隆重推出的文坛前辈,我不知道,在喜欢rap、爱玩电子游戏的90后读者心目中,还会不会有这位专为农民写作的作家的座位!
但是其实,文坛里很多老作家是经常回忆赵树理的。2005年春天在鲁迅文学院短训时,邓友梅老师提到赵树理对自己的提携帮助,还惟妙惟肖地学赵树理当初从一堆书中找特定的一本推荐他学习的细节。这个细节我一直印象深刻,回晋城后还学给妈妈,妈妈还戏称我是“赵树理的学生”——并非有任何师承关系,妈妈只是笑我年年岁岁一堆书。我心中固然惶恐,但是如果按照妈妈的角度来看,我的书,的确也摆放得够乱,没有写出赵树理那样脍炙人口的篇章,却自发养成了书本乱放的坏习惯,真是无语!
此前,我也曾经有一次机缘去拜访赵树理墓地,同行的还有赵树理的弟子——《老二黑离婚》的作者潘保安。但那却的的确确是一次似是而非的机缘,跟文学几乎无关。作为当地文联主席的潘作家出面,为的是陪市委书记,而我的身份也只是记者,是跟随市委书记采访另外一事件的。我们没有报道这一事件,因为那还是1996年前后的事儿,当时的大背景,即使重修赵树理墓地,也是“文化搭台,经济唱戏”,离文化、文学,太远太远了。除了默默的注目礼,我根本没有时间为他献上更多的敬意……
讲座结束,我匆匆从那束花、那雕像跟前走过,顾不得思索那花儿的由来。
回家后上网搜索,得知赵树理生日、忌日都在9月。那束花,应该与即将迫近的清明有关。可是为什么,在丁玲、郭沫若、朱自清那么多人的像前没有见到呢?我百思不得其解。鲁迅先生曾经曲笔在夏瑜墓前添加了一个花圈,表示崇敬或者祝愿,而我,面对赵树理像前这真实而突兀的鲜花,这平凡却珍贵的野花,想象力竟然如此贫乏!愧为赵老同乡人哪!
但我的心终究是欢喜的,我感谢那位不知名的献花人,他温暖了我心中的某个角落,点亮了我对铁笔、圣手的先贤的敬仰!
作者:王江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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