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台岛西南的安平镇为台湾县的治所,是隔海连接澎湖列岛,水通厦门的战略要地。它的西鄙有鹿耳门,更是台岛的门户,鹿耳门港口交替,商船云集,亦是台澎水陆贸易的集散地。清军在这两地都驻有重兵,安平派有守备邬勇镇守,属澎湖副将许云所辖序列;而鹿耳门则驻有清军在台湾的全部水师精锐,由水师游击游崇功,张贤,王鼎分别管带,由总兵欧阳凯直接指挥。
欧阳凯的指令早已传至许云手中,而许云却并没有给予高度重视,尚认为自己有重兵在握,料岛内的村夫草民不敢也不会去以卵击石,自寻死路。况且,岛内和平日久,身为职业军人的许云根本没去深虑时下局势的复杂与紧迫,所以,他并没有将总兵的指令传达于安平守备邬勇。而这邬勇也是整天享受太平,疏于防务。
夜,子时。安平城中万籁俱静,只有四门城楼上尚闪有几点萤火般的光亮。那萤火光忽暗忽明,映衬着几个持矛打盹的哨兵身影。
城外,椰叶婆娑,荆棘摇弋。忽而在那树草之间,涌动起一股热流,其间还伴有乱杂的脚步声和铁器相碰的脆音,掀起一派杀机!
朱一贵一身皇装戏服站在土坡上,旁边立着黄殿及一班“亲兵”,眼睛都直望着安平城头。尽管天气燥热,人人汗流浃背,而朱一贵却始终在瑟瑟颤抖,整个人仿佛立在那冰窟之中。
“二弟,可以了吧?”朱一贵满揣着心中的惶然与不安,上牙敲着下牙颤声问黄殿。
黄殿见状,心里轻蔑地骂了一声,然后摇了摇他那瘦小的头颅,阴阴地说道:“皇上,时辰已到,你可下令了!”
“好!开始攻城!”朱一贵生涩地开口下了平生第一道指挥命令。
刹那间,只闻见安平城四围尘土飞扬,喊声震天。约有几万之众,举着刀枪棍叉,抬着云梯木滚,象飓风一般冲向城门和高墙。城头上的清军突见如此声势,那里还顾得上守城,纷纷慌不择路,只恨爹妈少生了两只脚,统作了鸟兽散。不到一个时辰,朱众便陷落了四门及四围,又向城中涌去。
那守备邬勇此时正在梦乡,等他闻声披挂妥当,朱众已冲了进来,七手八脚将邬勇捆了个结实。那城中的清军,均是平时松散贯了,突遭攻击,都在云里雾里,猝不及防,来不及抵抗,又见无路可逃,因此大都做了俘虏或是投降了朱一贵。那台湾知县也被朱众从床上拎起,颤巍巍地跪倒求饶。
朱一贵一伙几乎是兵不血刃就拿下了安平,乐的是手舞足蹈,尤其是朱一贵本人,刚才还是惊恐不安,似是要上断头台一般,而现在,他见初战竟是得手如此容易,整个人又像打足了气的皮球鼓了起来,只见他挺胸放肚,满脸得意,在黄殿李勇吴外以及“虾婆”陈阿枝,“鱼篓”付春花等人的簇拥下大步朝县衙奔去。到了县衙,这伙人又欢呼雀跃了一番。
“大哥!算了,你的宫殿就设在这里了!我们吃饱了,喝足了,就来这里朝见你。”吴外神经质般地挥动双手狂呼道。
“哦,哈,好好!”朱一贵似痴似迷地哼哈着。
“呸!你这秤砣就是心高眼低,大哥如今是皇帝,怎能坐这小县衙?府城里有的是高殿大堂,去那坐!我们也要在那里逍遥。”李勇对着吴外跳脚嚷道。
“对,坐府城,我要坐府城。”朱一贵拍着手,转着圈,恰似醉汉。
“我日你的前辈祖宗!一心就想吃喝逍遥,我要打掉你的牙,毁去你的腰!”陈阿枝冲着李勇呼叫道。
李勇被骂,刚要张嘴反击,黄殿阻道:“都住嘴了!岂像干大事的?安平虽已攻下,风山和诸罗两地还不知怎样,我等仍身在险境,万万不可松懈和造次。再说,那府城和鹿耳门两地才真正是清军主力之所在,现在清军又已惊动,我想,我们下面的行动,绝不会还能像安平这样如此容易得手了,硬仗血仗在后啊。皇上,眼下要紧之事有三:一是赶紧派人去开仓放粮,以安服百姓;二是去牢中放出囚徒,以充实队伍;三是让人在四个城门上树起‘反清复明’的大旗,以招揽四方汉番人众。总之,我们要蓄势聚力,以待官军。同时,作好下步攻打鹿耳门和府城的准备。”
“好,好,三弟,四弟,二弟说的是,我们的大事还没成一撇,不可过于乐观。放粮,开牢,树旗的事就有劳你俩人辛苦了,去办可好?”朱一贵向李勇,吴外二人说道。
“皇上下旨,敢不从命!我等这就去!”李勇和吴外此时正在兴头,说完便抽身往外而去。
此时,衙外传来一阵喧哗,须臾,众人押着邬勇和台湾知县涌了进来。黄殿喝道:“狗官!皇帝在此!”
那台湾知县抬头见朱一贵一身戏装,正襟危坐地端坐在他的位子上,装模作样,土气十足,实感滑稽可笑,然他是大气不敢出一口,“扑通”,立时跪在当前,拼命磕着头,并哀饶道:“小的见过皇上,恭祝皇上万寿!小的平时为官只知尽职,少有恶行。那伤民的事儿都是那王珍所使,与小的无关。万望皇上网开一面,饶小的一命,小的愿为皇上执鞭扶蹬,力效犬马!”
“哈,哈哈哈!你这个大知县竟也如此熊包?你平时那种县太爷的威风八面和装腔作势都到哪里去了?想不到吧?我这个贩鸭的,今天却要左右你这父母官的命运,哈哈哈,好好,既然你也想效忠寡人,我就给你个差事,你就给寡人做个账房先生吧。”朱一贵透着满足,透着惬意,还透着一些骄横,摇头晃脑地拿腔说道。朱一贵此时在想:我一个贩鸭的,曾几何时会想到今天能把本县的知县这般戏弄?这般驱使?还是黄二弟有见地!有胆略!成就了这惊天动地的事儿。想到这儿,他充满感激地朝黄殿看了一眼。
台湾知县,不,现在已是成了朱一贵账房先生的原台湾知县,听后忙又磕了数头,谢恩退下。
朱一贵转而朝邬勇问道:“你是个什么狗屁官哪?”
邬勇似乎没有听见朱一贵的问话,仍是挺胸而立,头向一边。
“喂!你这清狗,寡人在问你,快快作答!否则。。。。。”朱一贵见此人性烈不驯,十分恼怒。
“你休言否则!失土败将羞齿于姓名和官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邬勇扬眉厉声回道。
黄殿见此人器宇轩昂,颇有勇力与血性,很是欣赏,忙上前附耳与朱一贵说了几句,转身喝道:“来人!快给将军松绑。”
待从人为邬勇解脱完绳索后,黄殿亲搬过一把竹椅来,欠身恭请邬勇入座,然后,拱手对邬勇言道:“将军,真人杰也!我等均化外之民,罕见虎威风彩,今睹将军雄姿气度,不同凡响,我等实是想请将军前来以示诚意相交,当然,更想请将军与我等一道共图大事。将军,我有一事不明,还请赐教。将军身为汉人,何苦要为鞑子效命?鞑子仍犬羊贱种,残暴无常,不通文明。入我华夏后,肆意屠戮虐待汉人,将军应该知晓鞑子在扬州十日的屠戮吧?实是行灭族之举啊!我等身为汉人,莫不时刻忧心提胆。今朝我等共举义事,就是要驱逐鞑虏,恢复汉人一统,是图汉人的福祉,是替天行道。我皇朱一贵,虽曾沦为鸭郎,却是明朝皇帝的嫡传正统,将来定能君临天下。我劝将军还是趁早省悟弃暗投明的为好。将来我们共禀朝政,共享富贵,岂不胜过你今日就去殉职?”
黄殿的一席话,邬勇听后便不由地陷入了沉思。见邬勇似有所动,黄殿摇唇鼓舌又进一步向其施压了:“将军,你再想想,你是守备,应以守土为天职,我闻守土的将士均常言道:人在城在,城亡人亡。可你现在已丢失了你的防地,已葬送了你的士兵,我不知清军的法度如何,你自己去斟酌斟酌,即使是我皇怜惜人才,放你回去,试想:你还有活命的可能吗?”
黄殿的最后几句话,象剑一般刺中了邬勇的要害!邬勇左思右想,不得正果。无奈之下,邬勇长长地叹了口气,面向朱一贵跪了下来。
朱一贵和黄殿都大喜。黄殿示意朱一贵,朱一贵忙离座下阶,亲将邬勇扶起,和声说道:“将军肯随义举,是天助寡人灭清狗,今后你我只管兄弟相称,不必客套!”
黄殿也随即向朱一贵贺道:“恭喜皇上得一良将!”
要知道:这邬勇可是个职业军官,他能受命据守一方,定也是个能征惯战之人,更重要的是:他官至守备,了解很多清军的内幕,尤其是熟悉岛上清军的布防和清军各将领的诸多情况。他的投降,若果能真心效命,实是给朱一贵一伙下一步颠覆台湾增添了一把利剑。
澎湖副将许云,翌日接到安平溃兵的报告,如梦初醒,大惊失色!安平是他的军事辖区,总兵欧阳凯已有警令在前,正是由于他的麻痹大意和松怠职守,才使致安平在毫无戒备的情况下突遭陷落。这个戎马一生,没有尝过败绩的将军此时深深陷入了自责与自罪,他内心开始惶恐,开始虚脱,整个人如被油煎,恨不能就自刎当场。他想:自己受朝廷重托,于康熙五十七年由一个从三品的游击被破格提拔为从二品的副将,并令独当一面,镇守澎湖和安平,朝廷对自己是皇恩浩荡,信任有加啊,现在安平落入贼手,自己是无颜见天,罪不容诛。许云胡乱想了一阵后,突然拔出佩剑,厉声喝道:“卫兵,请林将军!”
澎湖守备林亮披挂赶来,见许云正在整理行装,似要亲自出征,便忙问道:“大人何往?”
许云看了林亮一眼,叹然说道:“安平落入贼手,我当亲往。澎湖就拜托将军了,你当竭力固守,以为朝廷援军进兵台岛占住滩头。”
“贼众势大,主帅不可冒进!请允许末将率兵前往。”林亮急忙阻道。
“你的职守在澎湖,不可造次!我行后,你即向福建总督和台湾总兵两处发出贼情警报,要快!”许云说完,风也般去了。林亮追至门口,大声呼道:“大人保重!”
就在朱一贵攻取安平时,风山的杜君英和诸罗的赖池也分别聚众各万余人同时向风山城和诸罗城发起了攻击。杜君英杀死了风山参将苗景龙和风山知县,占据了风山全境;赖池则杀死了诸罗守备罗万仓和诸罗知县,控制了诸罗一方。
消息传来,朱一贵一伙惊喜若狂,朱一贵把那假皇冠朝地上一摔,对黄殿,李勇,吴外等人说道:“太好了!我不戴这假戏冠了,我要到府城去戴一顶真君冠!”
“真君冠指日可待呢!大哥,不,皇上,我们现在可以前去攻打鹿耳门了。”不苟言笑,阴挚的黄殿也一反常态,激动的脸涨通红。
“攻,攻!向鹿耳门进攻!”朱一贵癫狂般嚷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