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歌一大早就开车去田园山庄,却扑了空。刑侦队队长知道这个事,就批评秦歌睡懒觉,要是动作快点,天不亮就把他堵家里去,肯定没现在这烦恼了。秦歌心里生马南的气,不由暗暗发着狠,就算马南躲到耗子洞里,他也得把他给掐出来。
这天下午秦歌又打电话给马南,照例是振铃不停地响,就是没人接听。秦歌心里这个气呀,出门就去公安局边上的超市里买了面包矿泉水,打算直接奔田园山庄蹲点,不把马南给揪出来誓不罢休。
秦歌的车开得飞快,半道上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他把车停到路边,给海城一所大学教务处打电话,那边的人让他等等,好一会儿才回话说,马南下午有一节课。秦歌问马南今年代的是什么课,那头的人回答说是中国古典哲学。
秦歌挂上电话就乐了,心说这马南比赵本山能忽悠,这回又开始整中国古典哲学了,真不知道哪天让他跟赵本山掐一块儿,谁能把谁给忽悠瘸了。秦歌掉转车头,不去田园山庄了,改往那大学去。他知道马南这人虽然怪异,但替学生上课却是非常认真。到教室外头守着他,肯定一掐一个准。
秦歌赶到那大学时,马南正在教室里给学生上课。秦歌悄悄猫在阶梯教室的后门口往里瞟,趁着马南转身在黑板上写字的工夫,猫着腰就钻了进去,坐在了最后一排。
马南在前面讲台上转过身来,目光虽然没往秦歌这边瞟,但神情却怔了一下,下面的秦歌立刻就知道他发现自己了。果然,马南眼神慢慢悠悠就落到了秦歌身上。秦歌挺了挺腰板,心想自己是警察没什么好怕的。但当他的目光迎上马南时,马南却已经低下头在看讲桌上的一叠讲义。
"我们刚才说到孔子口述的《老子印象记》,它的意思就是说:走兽呢,人们可以用网来捕捉;游鱼呢,人们可以用丝绳来将它钓起;就算是天上的飞鸟,人们也可以弓箭将它们射杀;但是老子这样的人,却犹如乘风而上青天的龙,人们不仅无法驯服他,就算想感知他都非常困难。"马南款款道来,目光始终不与秦歌的相遇。
"骑在青牛背上的老子在纸堆里已经呆得久了,眼见得王朝的衰落已成为必然,老子的心里对这俗世充满了失望,所以,他一路向西而去,欲择地归隐。这一天,他和他的青牛终于来到了函谷关,函谷关行政长官关令尹早就听过老子的大名,听说他到了自己的地头,当即亲自带人将老子拦了下来,盛宴款待一番,然后非得让这个最有学问的人留下些文字才肯放行。老子没办法,只得写下自己曾经无数次深思过的东西。又因为他当时急着离开函谷关,所以那段文字非常精练,只有五千多字。""为官者滥用职权在今天,是件非常让老百姓痛恨的事,但我们不得不感谢函谷官的关令尹,如果不是他滥用职权私自扣押了老子,那么,中国哲学的童年时期,就不会拥有它的第一首哲学诗。老子在函谷关留下的,就是在后来广为传播的《老子》,也是道家奉为经典的《道德经》。""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老子从母语中最终选择了’道’这个字,把不可言说的东西命名为道,也许真的有些牵强,’吾不知其名,强字之曰道’,然而,老子的哲学因此也蓦然间充满了玄之又玄的神秘。"秦歌对老子不感兴趣,老子不能帮他破案,也不能在年底发奖金给他。他坐在后面听得挺无聊,便后悔不该坐到教室里来,起码在外面还可以四处转转。只要课没有结束,马南便不可能溜走。
于是秦歌便低头想近期发生的那个案子,想呆会儿掐住马南跟他从哪里说起。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忽然听到周围响起一片骚动声,抬起头时,周围的学生已经站了起来,有些动作快的,已经走到了阶梯教室的门边。秦歌悚然一惊,忙站起来往前看,讲台上已经没有了马南的踪影。
"下课怎么听不到铃响。"秦歌嘟囔一句,拔脚冲出教室。这时候,下课的铃声才响起,走廊上一下涌出那么多学生,他四处张望,哪里还能再看到马南。他有些沮丧,心里怪自己太不小心,眼皮底下都能让马南给溜了。现在无计可施,只能再去田园山庄蹲点去。
他要走,想起包还在刚才那阶梯教室去,便垂头丧气地往回走。
刚进教室的门,他一眼就看到马南赫然坐在自己刚才坐的位置上,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看。秦歌立刻想到马南在戏弄自己,他大踏步冲过去,有些狠话在喉咙里转悠,但出口的时候它们又都变得软绵绵的了。
秦歌来找马南当然是有事求他,这时候他就算有天大的委屈都得憋着。
"可算找到你了,你简直比茅房里那诸葛亮还要难请。"话虽软绵绵的,但秦歌还是忍不住不大不小地刺了马南一下。
"诸葛亮不在茅房里,你去茅房干嘛?"马南还是面无表情地道。
秦歌心里叹口气,知道自己还是有事说事,别跟马南动嘴皮子。这家伙不知道真傻还是假傻,不管你说什么,他都特别认真地回答你,而且那话让你分不清他到底什么意思。
马南,三十岁左右年纪,身材并不很魁梧,但看着却很强壮。他的头发很短,紧贴着头皮,方形脸上戴着副黑边眼镜,脸上的肌肉好像很僵硬,因而表情木讷。秦歌跟他认识这两年,好像根本没有见过他笑过。不会笑的人活得必定挺无趣,如果让秦歌选择,他宁愿自己一个人去玩网络游戏。
但现在,他却必须得面对这么一个无趣的人,所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大概说的就是他这种情况了。
马南没有办公室,所以现在秦歌跟他坐在了操场边的看台上。操场上有学生在踢球,助威的人群围在操场边,看台上除了他们,只有稀疏的几个观众,还有两对小情侣粘在一块儿亲热。
"我很忙,所以你有什么事尽量说得简短些。"马南说。
秦歌不怀好意地盯着他,带些挑衅地道:"开门见山地说,今天想跟你玩个游戏,你要能赢了,那就说明我没找错人。"马南愣一下,摇摇头:"那我告诉你,你找错人了,我不玩游戏。"秦歌呵呵一笑:"你躲起来我找不着你,那是你本事。现在,你落在我手里就由不得你了。这游戏你玩也得玩,不玩也得玩。""我要是不玩你会怎么办?""天天盯着你,你干嘛我就干嘛。就算你上厕所我也在外面替你把风。"马南皱起了眉,狠狠拿眼瞪秦歌。秦歌笑眯眯地说:"跟着你虽然挺闷的,但总比成天跟犯罪嫌疑人打交道的好,至少安全。"马南还是不做声,气鼓鼓地样子,好半天,才瓮声瓮气地道:"好,你说什么游戏,我跟你玩。"秦歌笑得更开心了,让马南难受,他就觉得这几天的辛苦有了代价。
"游戏很简单,我要你帮我找一个人,当然,我现在会给你提供一些线索。"马南把眼镜往上推了推,疑惑地盯着秦歌:"找人这是你们警察的事,你们要是找不到的人,我肯定也没有办法。所以我敢肯定你这是给我设下了一个圈套,我不相信你。"秦歌叹口气:"如果我说找你就为跟你玩这游戏,连我自己都不会相信。我告诉你,这游戏跟我们刑侦队现在办的一个案子有关,我们破案,全指着它了。""这么说,你是来找我帮忙的?"秦歌点点头:"碰到这么有趣的事,我当然不能忘记你了。我知道你博学多才,人又聪明,这种猜谜的小事情,肯定难不倒你。""找我帮忙就不该威胁我。"这回马南的脸拉得更长了,"你至少该对我客气些。你们这些警察,就是不懂得礼貌。"秦歌怔半天,知道不能在这些琐事上跟马南争辩,这是个认死理的人,现在当务之急是哄他玩这个游戏,否则完不成任务,又得挨队长的骂。
"我检讨,我向你道歉,我没礼貌,只要你能帮我们把这案子破了,我保证半年内不再打搅你,让你安安静静地写你的书。"马南脸色这才缓和下来:"你说话可得算话。"秦歌忙一迭声地道:"我是警察,警察能骗老百姓吗。"秦歌交给马南的是一张明信片。
明信片的正面,是一幅敦煌的飞天图。一个面貌俊俏神情端庄的女子,扭动腰肢,大袖飘飘,身子轻盈得好像立刻就要飞将起来。这种明信片每到过年过节时,到处都有得卖,没一点稀奇的地方。要说不同,那就是马南手中这张明信片中那女子的身上,被人用黑墨水写了两个字母--ET。
再看明信片的背面,是那种惯常的格式印刷,没有任何字迹,但它右上角贴的邮票却很特别。邮票上没有图案,红底上印着毛泽东手书的"向雷锋同志学习"几个字。这张邮票显然有些年头了,如果放到邮票市场也必定能卖不少钱。但是,这张明信片上的邮票却是张假邮票,根本不需要专业知识,很容易就能辨别出来。它是用彩色喷墨打印机打出来后,再剪成邮票大小。喷墨打印机的打印效果明不太好,邮票图案看起来颗粒挺粗。
"邮票是用惠普C41UX型喷墨打印机打印出来的,那是款低价位的家用型打印机,在海城市,估计得有好几千台。打印的邮票我们也查过了,那是在1978年3月5日,为了纪念毛泽东为雷锋同志题词发表15周年,原邮电部门专门发行了一套纪念邮票,其中便有这张手写体的题词。"秦歌说。
马南把明信片拿在手中低头沉思不语,秦歌站在边上继续道:"这张明信片并不是原件,是我们鉴证科的同志按照原件复制的一份,但我保证,它跟原件没有任何区别。我们在原件上没有发现任何指纹,那种黑墨水是最常用的鸵鸟牌墨水,粘邮票的胶水也在市面上有售。任何跟技术性有关的问题我们都已经排除掉,现在剩下的就是明信片表面特征要向我们传达的一种信息。"所谓明信片的表面特征归纳起来无非三点:飞天图案、黑墨水写下的字母ET,还有就是明信片背面惠普打印机打印出来的毛泽东手写体邮票。
马南沉吟了好一会儿,抬头冲着秦歌摇头道:"我想现在答案是什么你们已经知道,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来找我呢?"秦歌怔一下,道:"谁说我们知道答案了,要知道也得等你告诉我们。"马南冷笑:"你刚才在跟我说做游戏的时候,已经明确告诉我这张明信片包含的信息是一个人。还有一开始你就说过,我们玩这个游戏,如果我赢了,你才相信你来找我没找错人。"他停了一下,目光里有了些不屑,"判断我们这场游戏输赢的惟一标准就是正确答案。"秦歌说不出话来。他的脸涨的通红,心里提醒自己说话千万得留神,面前的马南看起来木讷,但逻辑推理却是个天才,他能瞬间抓住你言语间的漏洞,而且最擅长察言观色,通过你表露出来的外部特征敏锐地捕捉到你内心深处的东西。
"既然瞒不住你,那我想不承认都不行。"秦歌叹口气道,"我们现在是知道答案,但却不知道那答案跟这明信片到底有什么关系。所以,我才跟你隐瞒实情,看你推断出来的结果跟答案是否相同。"秦歌最后无奈地道:"如果你坚持,我可以将案情透露给你。来之前我们队长给了我这个特权,反正你又不是外人,你协助我们查案也不是一次了。"马南这回飞快地摇头:"你还是不要说了,案情我不想知道,我不是警察,抓坏人那是你们的事。""那你是否答应帮我们了?"秦歌急切地道。
马南沉默了一下,依旧面无表情地道:"有句俗话说得好,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现在你已经盯上了我,我不帮你们,难道还能有别的选择?"秦歌晚上打电话给队长,说了下午跟马南碰面的事。队长在那头的语气轻松下来,好像得到马南的帮助立刻就能破案一样。这两年间,马南为队里提供了很多有用的线索,很多案件的侦破他都功不可没。刑侦队里有人把马南比喻成嗅觉最敏锐的猎犬,你只要给他一块面包,他能把种麦子的农民给找出来。它跟鉴证科的工作还不太一样,鉴证科着重的是技术方面的分析,而他,则是通过严密的逻辑推理与渊博的知识来形成自己一套独特的推理链条。
现在,队长只希望马南能够成功地破悉罪犯留下的信息。
半个多月前,海城市发生一起命案,死者是一名五十多岁的孤老头。孤老头是海城的方言,顾名思义,孤身一人的单身老头。这老头有点智障,平时没少遭人白眼,一辈子过得挺艰难。二十多年前,他就在海城以拾荒为生,捡来的破烂堆满了自己居住的小屋。孤老头打了一辈子单身,据说从来没有亲近过女人。但就在案发前不久,周围的邻居忽然发现他不去捡垃圾了,还不知从哪儿找来一套新衣裳套在身上,乱糟糟的头发剪过了,脏兮兮的脸也洗得干干净净,有些好事的老太婆便拉住他,问他怎么像变了个人似的。
孤老头缺心眼,禁不住那些三八老太婆的追问,虽然支支吾吾不肯说,但还是一不留神道出了其中的原委。原来他现在有了女人,而且是个年轻漂亮的女人。有了女人的男人当然会有些不同,所以孤老头这才讲究起卫生和换上新衣服。老太婆们当然不相信,又穷又丑还缺心眼的孤老头怎么会有年轻漂亮的女人?她们回家把事情跟家里人一说,更多的人见到孤老头后会拉住他问长问短。后来孤老头被逼得急了,见有人跟他说女人他撒腿就跑。
然后有一天,孤老头死在了自己的小屋里,死因是被人用钝器刺中心脏,一刀毙命。孤老头痴呆了一辈子,平时只会让人欺负,根本不会跟人结怨,他一个捡破烂的老头,就算不吃不喝也攒不下钱来,所以,仇杀和抢劫杀人很快被排除。根据周围邻居反应的情况,孤老头突然有了女人,几天后便遭人杀害,他的死亡会不会跟那个女人有关?但那女人只是孤老头随口冒了一句,是否真的存在都不得而知,更不要说找她出来了。
在案发现场,罪犯没有留下任何有价值的线索,除了塞在孤老头兜里的这张明信片。起初,没有人把这张明信片跟孤老头的死联系起来,孤老头是捡破烂的,他的屋里什么破烂家什都有,也就是说,在案发现场出现什么都不奇怪。这张明信片也许是他从废品堆里捡出来,自己塞口袋里的。
但后来不久,接着又发生了第二桩命案,这回,在死者身边的青石板上,凶手用死者的血画了一个符号。两个死者经法医鉴定是被同一把刀杀害的,因而可以肯定凶手是同一个人。因为第二名死者凶案现场的图案,警方确定孤老头兜里的明信片也是凶手留下的线索--明信片上没有任何人的指纹。杀人后留下线索,最大的可能性就是要给查案的警察传达一些讯息,也许这信息里包含着罪犯自己的一些情况,但更多的可能是指向下一位受害者。
只有高智商极度自信的罪犯才会这样做,它实际上是对警方的公然挑衅。
两件案子很快并案处理,警方除了运用常规的侦破手段,对死者的社会关系展开调查外,还必须搞清楚罪犯留下的物品究竟想要说些什么。
刑侦队为此连续开了几次会,大家在会上说什么的都有,但却始终找不到一个令人信服的推断,为此,队长脑袋都要糊了,脑子里成天晃悠着那张明信片与那本书。最后,他决定了,让秦歌去找马南。
马南也真是不辱使命,第二天便打电话给秦歌。秦歌听了答案后,有片刻工夫没说出话来。虽然他不知道马南有着怎样一个推断过程,但这答案与后来发生的案子却有着密切的关系。他在电话里让马南在家等他,他马上过去,马南好像答应了一声,又好像没答应。当秦歌风风火火地带着另一个物证赶到田园山庄时,马南家又是大门紧闭,任他怎么叫门里面都没人应答。
他打电话给马南,马南已经关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