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下午，葛兰回到家中。家中只有桑瑞一个人。桑瑞躺在沙发上睡着了。他手中的书跌落在地上。葛兰拿起书放在茶几上。然后，她坐在另一只沙发上看着桑瑞。桑瑞的头缩在臂弯里，他的头发凌乱，衣服被压皱。在家里，衣服本应该脱下来的，但他却穿在身上沉沉睡去。葛兰一直看着，此刻她想到在北塔中学时桑瑞的样子，那时他不修边幅，目光中有种悠远的不能言传的东西，正是他的这些特别之处让她注视他，对抗他，爱他。此刻，那些悠远的、不能言传的东西依然在他身上，而且，它们随着他的成熟而变得更有分量了。
睡在沙发上的桑瑞动了一下身子，他睁开眼睛看到了葛兰，他一骨碌坐起来刨了刨他的头发，“你啥时候回来的？”他问葛兰。
“刚刚回来。”葛兰说，“昨晚是不是喝酒了？”
“喝了一些。”桑瑞说着站起来朝卫生间走去。走到卫生间门口时他转过身来对葛兰说：“今天是你的生日，已经定好了包厢，到时候叫上你的男朋友。”
“是你给我过生日吗？”葛兰问。
桑瑞没有回答，他已经走进了卫生间。
从卫生间出来，桑瑞说他先走一步，他在兴旺菜馆的韶山厅等候。临出门时他又对葛兰说，家里两个大人都出去了，他们将直接到菜馆。
葛兰给王宜鸣打电话，她说今天家里人聚会，让他到农民巷兴旺菜馆。她没有对王宜鸣说她今天过生日的事。事实上，她也很少过生日，在桑瑞说给她过生日时，她感到意外，随后她想桑瑞这样做或许是为了这个家。他是这个家中的一员，借给她过生日使这个家显得更亲密一些，而且，几年来，他也很少这样做过。
六点钟，葛兰到了定好包厢里，她的母亲和继父已经在座。餐桌上放着一个插着蜡烛大蛋糕。葛兰母亲显得有些兴奋，她对葛兰说，这桌菜是桑瑞昨天就订好的，蛋糕也是桑瑞昨天订的。然后她问葛兰王宜鸣什么时候到，到了就可以开始了。
葛兰给王宜鸣打电话，王宜鸣说他快到了。
王宜鸣已经来过几次家里，每一次来都没有见到桑瑞。葛兰给王宜鸣打过电话后想到了这一点，她想他们两个至今未见过面。
几分钟后，王宜鸣到来。他看到桌上的生日蛋糕有些发愣。他坐下后悄声问葛兰是谁的生日。葛兰没有回答，她向王宜鸣介绍桑瑞：“这是我哥。”
王宜鸣赶忙站起来走到桑瑞面前：“听葛兰说过你，今天是第一次见。”
桑瑞微笑着，他握了握王宜鸣的手。
王宜鸣走到自己座位上坐下来又对桑瑞说：“我还听阿罗说起过你。”
桑瑞没有说什么。他见过几阿罗，在滑雪场一起滑雪时见的，但他与阿罗还是不熟，所以他不好说什么。接着，他宣布开宴，他说这个生日宴是他擅自准备的，事先没有给葛兰说，也没有征得葛兰的同意，但不管怎样，这个生日宴是他这个当哥的一点心意。桑瑞说到这里看着王宜鸣说：“也借这个机会认识一下未来的妹夫。”
王宜鸣在听到是为葛兰过生日的话时脸上显出尴尬之色，等桑瑞说完后他显得自然了一些。葛兰注意到了这一点，同时她想桑瑞说的话也是为了不让王宜鸣尴尬。
桑瑞让葛兰吹生日蜡烛，葛兰鼓起腮帮将蜡烛吹灭。
最后一道菜上来后，葛兰的母亲和桑瑞的父亲起身，他们都显得愉快。他们起身时说让桑瑞、王宜鸣、葛兰再待一会儿，“你们再坐一会儿，说说话。”葛兰的母亲说。
两个大人离开后，王宜鸣斟满一杯酒递到桑瑞面前：“我敬哥一杯。”
桑瑞没有拒绝，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酒是干红，在这之前，一瓶干红已经喝完了。桑瑞放下酒杯后，王宜鸣给他自己倒满一杯，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接下来，他又给桑顼瑞倒满一杯，他说再次敬桑瑞。桑瑞犹豫着，显然，他不想再喝了，但王宜鸣再三劝他喝下去，他不得不喝。
葛兰坐着不动。她在想阿罗到底给王宜鸣说了桑瑞的什么。
“阿罗说你是一个很不错的人。”王宜鸣对桑瑞说。
桑瑞笑了笑。他想把话题转向别的方面，而且，他也不愿这么喝酒。他站起来，他说他最近学过一种魔术。他说着将餐巾纸折叠起来。
“还是喝酒吧。”王宜鸣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桑瑞说。
桑瑞坐下来，他停止了他的魔术。他微笑着看着王宜鸣又看着葛兰。在看葛兰时，他的眼神中表达出这样的意思，不能再喝酒了，酒到此为止。他的眼神中还有一种意思也表露出来：他该走了。葛兰明白桑瑞眼中的意思，但她坐着不动。这个时候，她什么都不想表示，她愿意这样坐下去，她愿意看桑瑞被逼迫着喝酒。这种情绪是在一瞬间产生的。她甚至想让王宜鸣逼得更紧一些，她看看桑瑞还会怎样。
王宜鸣显然喝得有些酒意了，他不断地说阿罗，又不断地给桑瑞敬酒。桑瑞依旧微笑着，但他喝酒时只是抿一点。
“这不行，”王宜鸣站起来将桑瑞的酒杯端起，“你得喝完。”王宜鸣这样说着眼中露出一种狠劲。
桑瑞不得不喝完。
王宜鸣自己又喝完了一杯。他仰起脖子喝时酒从他嘴角流下来流在胸前。随后，他又给桑瑞的杯中添满酒，他再次给桑瑞敬酒时，桑瑞挡住了他的手。桑瑞说：“这样，剩下的酒我都喝掉，然后咱们结束。时间已经晚了。”桑瑞说着喝完杯中的酒。接着，他又将瓶中剩下的酒全部倒入他的杯子中，他咕咕喝下。
王宜鸣有些发愣，他没有想到桑瑞会这样。他这样愣了片刻后起身朝外走去。
“不能再喝了。”桑瑞对葛兰说。
葛兰坐着不动。这时，王宜鸣又拿着一瓶干红进来，他让服务员打开瓶塞，然后，他举起酒瓶咕咕往嘴里倒着。
葛兰不得不站起来从王宜鸣手中夺过酒瓶。王宜鸣又从葛兰手中往回夺酒瓶时，酒瓶跌落在地上，酒瓶碎了，剩下的酒在地上流淌。王宜鸣看着地上破碎的酒瓶和洇开的酒汁发起愣来，他眼中的狠劲消失了，神情变得稍清醒了些。
桑瑞走到王宜鸣身旁，他说：“走吧。”
王宜鸣顺从地站起来。桑瑞抓住他的一只胳膊。
出了菜馆，桑瑞拦住一辆出租车。他向葛兰问了王宜鸣住的地址后让葛兰先回去，他送王宜鸣。他这样说着，葛兰已经坐进了出租车。桑瑞将王宜鸣扶到后排时，坐在前排的葛兰回过头对桑瑞说：“我和你一块去。”
桑瑞不得不坐进去。他想，葛兰一个人是无法将王宜鸣扶到楼上的家中的。
将王宜鸣送到家里后，桑瑞要送葛兰回家。葛兰没有说什么。车开动时，葛兰对司机说到桑瑞住的小区。桑瑞回过头看着葛兰时，葛兰说：“就这样，先到你那里。”
“不行，先送你回去。”桑瑞说。
“先到你那里，我有话要对你说。”葛兰说。
“明天再说吧，现在已经晚了。”
“还是先到你那里吧。”葛兰说。
桑瑞看着葛兰没有再坚持。
车到桑瑞住的小区门口停下来。桑瑞和葛兰下了车朝小区内走去。
进到房间里，葛兰脱掉外衣。桑瑞要给她倒水时，她打开了玻璃柜。从玻璃柜中她拿出一瓶白酒。
“干什么？”桑瑞手中拿着水杯看着葛兰说。
葛兰没有回答，她从桑瑞手中拿过水杯将酒倒在其中。她仰起脖子将杯中的酒喝下去。
“到底怎么啦？”桑瑞从葛兰手中夺过杯子。
“我想喝酒。”葛兰坐下来说。
桑瑞看着葛兰。他感觉到不对头。在兴旺菜馆他向她示意再不能喝时，他就感觉到她不对头。她当时一动不动地坐着，那样子就是不对头的样子。他前倾着身子要从葛兰手中拿过酒瓶时，葛兰没有松手。“现在剩下了你和我，你也来一杯吧。”葛兰说。
桑瑞坐了下来。他显得有些茫然无措。
“你和我什么都不是。”葛兰说着拿起另一只杯子将酒倒在杯中，然后，她仰头喝下去。
桑瑞坐着不动。他想，他的确什么都不是。
“我和你一钱不值，”葛兰又说，同时，她看着桑瑞。接着，她又往杯中倒酒。她将杯子推到桑瑞面前。
桑瑞慢慢端起杯子，他喝下。
“再来一杯。”葛兰说。
桑瑞又喝下去。
“我和你现在都成了狗屎。”葛兰说。
“的确。”桑瑞说着从葛兰手中拿过酒瓶，他往杯中倒酒，倒了有多半杯，然后，他仰起脖子喝下去。
葛兰看着桑瑞喝下去。这个晚上，他已喝了不少酒。这一杯喝下后他双眼发直。他直勾勾地看着葛兰，接下来，他咧着嘴笑，“狗屎。”他说着又拿起酒瓶往自己杯中倒酒，他又喝下去。
葛兰看着桑瑞喝，她一动不动。
桑瑞终于醉倒。他斜躺在单人沙发上。葛兰站起来，她将桑瑞扶起架着他走向卧室。桑瑞躺在床上时，葛兰凝视着她。接着，她将桑瑞身上的衣服一层层脱去。最后剩下了内裤。内裤是红色的。葛兰看着这红色的内裤也将它慢慢脱掉。她干这些时，桑瑞嘴里只是含糊地呻吟着。
赤裸的身体，葛兰一寸寸抚摸。从胸脯开始一直向下抚摸，一直抚摸到下体。在这过程中，葛兰想哭。她想起高中毕业的那一晚，她也是如此对着桑瑞，只是那个晚上她没有像现在这样全部脱光，并一寸寸抚摸。
夜已很深了，葛兰给桑瑞盖好被子。她关掉灯，走出卧室。接着，她离去。
第二天早晨，葛兰给王宜鸣打电话，她说，她已经想好了，她不能和他继续下去，“我们到此为止吧。”她说着关掉了手机。
王宜鸣一边开车一边接葛兰的电话。在这之前他为昨晚上的举止懊悔不已，他本想在这个上午去葛兰的时装店向葛兰说说他昨晚上的不是。葛兰在电话里说完最后一句话后，他整个身子变得僵硬起来，脑子里一片空白。前面的红灯亮起来时，他没有任何反应。刹那间，他的车撞在了前面一辆中巴上。他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医院里。大夫说，他的肋骨断了三根，其他无大碍。
初冬时候，桑瑞走在街上有时会想到他在那次酒醉后第二天醒来的情形，他全身赤裸，头脑昏涨，荒凉和飘浮的感觉让他无力自持。那个早晨，他一直躺着，直到他再次迷离地沉睡过去。
走在街上，桑瑞有时也会停下脚步注视天空中飞过的鸽子。白色的鸽子，成群飞旋而去。鸽子在天空中消失时，桑瑞仍朝天空呆望。
在继母家里，桑瑞有时会见到葛兰。相见时他们都没有过多的话。每一次离开继母家时，桑瑞都会隐隐听到鼓声，鼓声似乎从继母家传出，但又似乎从遥远的地方隐约而来。在这鼓声中，桑瑞感到一些破碎的景象在他眼前聚集，然后又悄然飞散。
葛兰仍经营着她的时装店。冬季夜长昼短，葛兰有时会举一支烟站在暮色中街边她的店铺前，她望着路上的车辆和行人。这个冬季，她听别人说，王宜鸣的父母为王宜鸣操办了婚事，新娘是王宜鸣父母托人找的。
第三稿于2010年3月12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