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瑞读完了陈瑶发来的故事。读完时已经是凌晨一点钟。读完后他平静地闭了一会儿眼睛。聂凯的形象仿佛就在眼前。还有幽灵，幽灵不再是飘忽不定的，她在这个故事里真实朴素。桑瑞明白这个故事是一种告别。深夜依然燠热，这是一年中最热的时节。桑瑞睁开眼睛朝窗外看了一眼，窗户是开着的，窗外的夜色浓重。在这浓重的夜色里，他感到一些看不见的影子在飘荡。这些影子似乎在注视着他，并通过窗户想触摸他。
心中的悲伤不是刺，不是尖锐的锋芒，它是蕴积的液体，像水，像稠密的胶汁，它从身体的最深处向上升涌。一寸一寸向上升涌。然后，它涌遍全身。桑瑞明白陈瑶将要结婚，对她来说，这是另一条路。幽灵的故事是一种了断，它苦涩，余味深长。她把这种苦涩留给了桑瑞，同时，她也将这种苦涩留在了一种虚空中。
这段时间里，桑瑞已经不再是迷离的样子。自从那晚上和陈瑶见面后，他打扫了房间，他将散落在地上的碎纸片全部扫掉。那把剪刀，他将它放在了它原来的地方。还有那个靶盘，他将它取了下来。在取下它时他想到了刘玲，也想到了刘玲家里曾经有过的那个靶盘。取下靶盘，他将它放在了他平时看不见的地方。他之所以没有将它剁劈掉或者扔掉，是因为他觉得它不管怎么样是一个物件。之后，在一个星期天，他花了整整一天时间洗他的衣服、被套、床单和所有可以洗的东西。干完这些，他又去街上理了发。
另一个星期天，他去了父亲那边。继母看到他时说他变得精神了，更像个男子汉了。父亲微笑着打量他。关于他和刘玲的事，他父亲和继母已经知道，所以，他们不再提起。和父亲继母坐在一起，桑瑞突然想起了自己的母亲，自己的母亲自从放弃了他之后便杳无音信。但桑瑞坚信，他的母亲仍在美国。多年来，他已经淡忘了她，仿佛她在他的生活中只是闪显了一下便消失。有时候，他想起她来有一种说不清的怨恨，但此刻，他不再怨恨，一个在异国他乡的母亲肯定也为生存而奔忙。想到这里，他想，那个远去的母亲不管怎么说仍是他的母亲，是他的亲人。
葛兰不在家里，桑瑞向继母问起葛兰时，继母说：“她最近好像交了一个男朋友，有时候回来得晚。”
桑瑞没有感意外。他走进葛兰的房间，那个红色的鼓还在，它摆放在房间里最醒目的地方。
已经凌晨一点半了，桑瑞仍坐着。在平静中，悲伤仍在深处涌动。桑瑞坐着不动。慢慢地，一个人出现在他的脑海里，先是她的脸，接着是她苍老的身子，这个人是路师母。桑瑞不明白在这个时候路师母怎么会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几天后，桑瑞走进路师母的家里。这是他第二次到路师母家里，第一次和刘玲来的。那一次，刘玲给他说了路师母家的事。刘玲说的时候，他说他知道，知道路琪，知道路琪的事。
“你坐吧。”路师母对桑瑞说。路师母坐在柜子下面的一只矮椅子上。
桑瑞坐了下来，他坐在路师母对面的一只小凳子上。
“陈瑶结婚了。”路师母说，“结婚前她来过一次。”路师母这样说的时候没有看桑瑞，她手中端着一个紫砂壶。
桑瑞看着路师母，他拿不准路师母是否知道他与陈瑶之间的事，他说：“她说过要结婚。”
“你的气色不错，”路师母这一次看着桑瑞说，“这说明你心静了下来。”
“的确。”桑瑞说。
“心静下来才能看清一些事。你其实一直在乎陈瑶。”路师母说。
桑瑞的心中掠过一阵战栗。眼前的路师母对什么都一目了然，她知道一切。桑瑞想，这也许是他到这里来的原因。他朝路师母点了点头，他承认路师母所说的。
“你和刘玲是另一回事。”路师母接着说，“你和她其实不搭界。”
“我知道。”桑瑞说。
“有些相爱的人能走在一起，有些永远也走不到一起。走在一起的很少。”
“的确。”桑瑞说。
“走在一起意味着要走到深处去，那得冒风险。但你和陈瑶都停了下来，你和她都害怕。”路师母平静地说。
桑瑞没有说什么，他看着路师母。
“你们害怕走不下去。”路师母又说。
桑瑞看着路师母想：的确，我和陈瑶都害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