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我正处于彷徨的边缘。北漂了很久,一个晃荡我也步入而立之年,虽说是有点小事业,但却没有太大的起色。我早已厌倦了朝九晚五的生活,厌倦了拥堵的道路,厌倦了机械式的工作,厌倦了一成不变的重复的昨天。《眠》中的主人公,也正经历着一个机械、死寂一般的世界,每天生活在与昨天相同的影像里,她开始茫然无措,就像一个华丽的木偶一般,长眠于物质幸福生活十来年,直到有一天她醒了,用20个不眠之夜,开始思考自己想要的生活。
而我到底想要的是什么呢?
在这里工作的阿杜每天都很忙碌,我见过他一天24小时几乎没有睡眠,甚至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他每天的工作也很杂,除了接待客人,安排一些日常事务外,还会做一些特别烦琐的事情。比如说,有客人点名要吃烤羊了,为了能买到好羊,他会开车去很远的地方拉回来;再比如说,客人在户外烧烤,突然下雨,他和同事们就在雨中奋起,为客人们抢搭大棚伞,他们还会在雨中等待,接送每一个来来回回的客人……
那天,春暖花开,正值山樱花开的时节,累了一整天的阿杜陪我去山谷里散步。阿杜拿着一束娇艳的花束,站在北坡的院墙下,看白色的梨花树后屋顶上空升起的青蓝色炊烟。我笑着问他:“为什么会这么不辞辛劳地坚守着这样一份薪资并不高,还无比折磨人的工作?”他只是笑笑,淡淡地回了我一句:“这里适合我啊!”而后就给我讲着他那些若有若无的梦想。虽然我俩年纪相仿,但他的经历比我丰富太多了,他做过很多工作,从搬运工到销售员,从小老板到欠着一屁股债的穷光蛋,在大起大落的人生轨迹中,或许他比我更懂得坚守和珍惜,也或许他只是明白了什么是自己想要的而已。他在自己喜欢的道路上,欢愉着前行,即使不眠不休也不会疲倦。
而我,也要待在适合我的地方。
那个春天,我放弃了属于自己的小公司,放弃了七年来一直没有碰撞出激情的地方。我拿起相机,奔向想去的远方。或许,我仅仅想要的,只是那份自由自在。
就像我喜欢的这个山谷,在这里,你可以睡到自然醒,睡眼惺忪地看着朝阳慢慢挪移。冬的雪夜里,坐在星空下暖暖的房间里,听北风刮过木格窗发出的阵阵声响;春的花树下,沿着被锄头翻开的泥土,寻觅四月淡淡的香气;夏的山谷中,绿荫下迈开细碎的脚步,看雉鸡受惊后扑腾着逃窜;而秋的深处,那漫野的彩叶和满树的红意,更是令人惊喜……每一天,每个季节,都是一幅新鲜的画卷,当然,也只有爱它的人,才能读懂它的鲜艳。
合上《眠》,已是子夜时分。这本带有惊悚意味的小说,我并没有看懂。或许,是太久没有看书了,已渐渐忘却文字的味道。
今夜有雨,淅沥了一整夜。
我没有失眠。
寂静的山居,阳光穿透窗棂,心沉寂。
秋的深处,残破也是一种完美。
点一星灯盏,在昏黄的山居里,阅一本书,听一夜雪。
想有一个院子,就像这样,能看到四季的景象。
追风少年
没有见到他前,就已耳闻江湖女侠们对他的赞美之言了。
一女侠说他是黄晓明和古天乐的结合体,又一女侠花痴般地夸他是最帅的骑行侠。当然,女侠们也会象征性地夸夸丹霞山的同类——女人,夸她们个个美若天仙,只是,夸得很是敷衍,远不及夸华仔的一半生动。
那天见到他,是在一家有点小清新风格的客栈里。
他穿着白色T恤,顶着瘪瘪的户外帽,脸庞清瘦黝黑,有着典型的南方男孩的清秀气质。
他毕恭毕敬地过来和我握手,一脸的认真虔诚。我原本也想有一个很认真的开场,以显示本人的“成熟本色”,但因之前两耳灌满了别人对他的溢美之词,心下想来,就觉得非常可乐,一个没忍住,我就笑场了。
华仔一脸疑惑,刚伸出来的手便缓缓缩了回去,随即也附和了一下我的笑点,嘴角干巴巴地抽动了几下。
不过,他还是很镇定地过来和我寒暄,依然虔诚地称呼我为“老师”。因为华仔爱好摄影,在我没来之前,女侠们就趁机也把我夸奖了一番,说我是“摄影大师”,江湖上人送外号“小李飞影”。华仔当然信以为真了,内心无比澎湃,所以对我的态度很是恭敬。
不过说真的,传说和现实总是有差距的,就比如我,丢到哪儿也谈不上“大师”;又比如华仔,丢到哪儿,可能都还算得上是个帅哥!唉,我只能活在传说里,现实永远都是这么残酷。另据可靠的小道消息称,华仔已“拜”过很多摄影大师了!我应该算是他的第十任师傅!
接上头了,华仔就开始“伺候”我了,因为他是以工作人员的身份来接待我的,似乎是要管我的日程安排、端茶倒水等诸多事务。
“来,双喜老师,天热,来罐可乐吧!”
“双喜老师,帽子给你戴吧!”
“双喜老师,包给我背吧!我是陆战队员的身板,经扛!”
“双喜老师……”
还别说,被人“伺候”的感觉还是相当不错的,省了我很多心思。华仔呢,跟在我后头,时不时地会问一些摄影上的东与西,也会瞥着看我拍摄照片的角度。我蹲着,他也躬着;我俯拍,他也低头……
偶然,我和他聊了聊对焦的一些问题,他恍然大悟地喃喃自语道,难怪之前很多照片都不清晰,原来是对焦不准啊!我很好奇,前任那么多老师都教了啥。
可惜好景不长,这样“毕恭毕敬”的华仔,在和我相处两个小时后,立马就“消失”了。
“双喜哥,包在那儿,你自己拿一下呗!”
“双喜,你是不是把那瓶水喝了,那瓶是我的吧!”
“喂……”(请严重注意,称呼的转变)
相处一天后,华仔也俨然成了我的“老师”。他会认真地指导我拍摄的角度,甚至还会对着我刚拍的照片评头论足,而后,他还会亲自示范,给我展示他拍的照片……看到我怒不可遏的样子,他表示心情非常愉悦!
但我只想弱弱地问一句:“对焦你都才学会,是不是忘记这茬了?”
我们就这样,了解了,熟悉了,也开始互掐了!
那几日因工作需要,每天天未亮,华仔就骑着他的大摩托准时来接我。虽然起得特别早,但我的状态还是不错的。华仔却不同,每天脸色都倦如黑炭,像是一条被火烤过的鱿鱼,没有半点活力。一问才得知,他的一个哥们最近出了车祸,女朋友生气一走了之,他得负责哥们的一日三餐,还有晚上的守夜床!
那天,他夜里只睡了一个多小时。五点,我们还是准时爬上了山头,开始了一天的拍摄。
山顶的云海早已铺卷开来,天地间一片苍茫,景色十分壮观。急不可耐的我们各自架好三角架、准备相机,立即进入了拍摄状态。
待我拍了一圈后,眼角余光瞥到华仔一脸沮丧地坐在地上,没有一点声响。我很好奇,问他为啥不拍。他不语。
问了几次,他才故作轻松不屑地说:“电池忘了哈!”
他的话音刚落,天地间,就响起了我那爽朗的笑声,而后,便是一阵狂风暴雨般的调侃。他一脸无辜地呆坐在一边,只是傻呵呵地看着我。
终于落了个清静,没有人指点的拍摄,很是畅快。我左拍一下,右拍一下,还时不时回头瞥他一眼……
“没事嗳,我就住在这山下,还怕没得拍啊!”他终于对我的讥讽进行了最无力的回击,依然还是一脸倦意。
的确,这几天,华仔白天黑夜连轴转,着实有点累了,一恍惚,丢三落四的也正常。拍完云海下山后,我们都好好休息了一上午,也算是劳逸结合吧。
刚休息好,华仔就骑着他的大摩托来了,不得不说,他永远都那么准时。
“先生,欢迎搭乘本次航班,我们要出发喽!”每一次摩托车发动之前,他都会用纯正的播音腔来上这么一句。忘了说一句,华仔是学播音主持专业的,他总是说当年的播音专业只有四个人……
坐上他的摩托车,迎着绚烂的云彩,飞驰在丹霞山里,沿途的美妙风光从我们身边一一掠过,无比惬意。
难怪华仔喜欢骑行,流动的风景着实曼妙:风从脸颊吹过,夹杂着泥土的香气,而两旁的稻田绿油油的,恣意地铺陈翻滚,如同浪花一般在眼前流逝。静止的风景,此刻都变成了流动的乐章,就连湿润的空气也被颠簸成细碎的呢喃,四散于鼻翼和发端。
此时已近黄昏,夕光将远方的竹林和山岭都染成了金黄色,也染红了我们的脸庞。
我们在忽而平坦忽而陡峭的山路上前行,渴了,就去路边的商店买瓶饮料;累了,就靠在溪边的榕树下静静地发会儿呆。我们一起为天边飘起的云朵欢呼,也会从古旧的村庄里蛇行而过,我们在山野间或停或行,随意地穿梭。
我们只是随意游弋了一下,若真是长途骑行,当然不会如此轻松了。骑行是需要毅力的,在跋涉中,总会遇上几座高山、几道拐弯,也会遇上恶劣的天气和前方难以预料的困难,这就需要有征服困难、努力拼搏、勇往直前的决心。
当然,骑行也是随意的,想走就走,想停就停,随意支配。在路上,恣意地放飞自由的心情,和飘逸的流云并肩,与翱翔的苍鹰赛跑,想来,这样的旅行也是惬意万分的。
华仔想要的,就是骑着摩托车穿行世界,海边,草原,雪山,大川,他喜欢穿梭在不一样的风景里,他喜欢享受这样自由惬意的旅行。
我问他都去过哪些地方,他不好意思地低着头,轻轻地说了一句:“其实最远就去过武汉啦!”
我原本又想调侃他几句,但最后就变成了语重心长的谆谆鼓励:“没事,你还小嘛,以后机会多得是!”
他说他早已看腻了故乡的风景,想走出去,却不知如何迈步。他也想有份自己的事业,想有机会去外面闯一闯,也或者弄一间摩托车主题的小客栈。但这一切在他看来,还仅仅只是个梦想。
我不知如何开导他,就像当年的我一样,是那么急切地想远离故乡的土地,那么急迫地想实现华丽的梦想,但一转眼,已过而立之年的我,抛弃了故乡,却还是未能寻到最初的梦想。其实,年轻就好,那一张朝着阳光生长的脸,虽难免会遇上下雨天,但只要倔强地生长,远方总会阳光灿烂。
“来,给我多拍几张哟!”他很不自然地在摩托车前摆起了动作。
“你知道装酷的法则吗,就是头发竖起来……”他装作吐口水抹头发,自己却笑成了癫狂状。
“双喜老师,你文章里不会写我吧!你要写我,得写好点嗳,不然我找不到女朋友!”他的语气里有些祈求。
我笑着答应了,承诺一定把他写得酷酷的、美美的!
“Very nice!”他冒了句英文,然后就满足地朝我诡异地笑了笑。
他忽然发现了一丛盛开的桃金娘,便弯下腰去,仔细拍了去。
看着他的背影,我下定决心,一定要给他来一篇完美的征婚贴,如是,就有了这篇如此真实、生动的记录!
又要去丹霞山了,他发来消息表示热烈欢迎,正待我要问他怎么个欢迎方式时,他又幽幽地来了一句,他正在骑行广西的路上,我表面开玩笑怒斥他故意避而不见时,心里却为他高兴。
他已经在追逐风景的路上了,或许此时的他,正穿行在碧水湾湾的河边,水中流散的光阴正被阳光照耀着,闪闪发光。
好好追逐吧,趁阳光正好,趁年华未老!
二十出头的他,有着一张青春的脸庞。
他说他喜欢骑行和摄影,他说他看倦了故乡的田园和山川,却又无法离开。
他厌倦的山水田园,在我们看来,是如此的秀丽壮美。
他桎梏在故乡的河流里,想离开,便骑着梦想,四处流荡;我奔忙在异乡的路上,想离开,便拿起相机,四处流荡。
坐上他的摩托车,迎着绚烂的云彩,飞驰在静静的山野里。
茶事
采
茶乡浮梁,四月的空气微蓝。
视线里的山野:河流蜿蜒,白墙隐现,花香漫野……
虽是阴天,风也是暖暖的。
提着茶篓的阿公笑着打量我们奔跑的身影,嘴里呢喃着一句感叹:“我忙得茶都采不完,你们却有大把的时间到处玩!”
我回过头去,报以傻傻的笑。阿公直愣愣地站在枯白的墙根下,那满是褶皱的脸,却也像婴儿一样羞怯。
每年清明后,鹅黄的茶绿斜落于山岭,一顶顶草帽,一篓篓春色,装点着绿浪翻滚的茶园。
天不亮,江家婆婆就起来采茶,自家的茶园袖珍小巧,每处的茶树不过几十棵,打理得也不像茶场那样细致,不过,对于外乡人来说,在青山草蔓间,就着和风春露细细地采摘,自是一番天然野趣。
当然,这样的天然野趣,也只限于我们这样的看客。
年岁已高的江婆婆,采了一辈子茶,岁月的年轮爬满了她的额头,也刻进了她的双手。那双手粗糙,沾满了黑黑的茶液;那双手灵巧,当老茧触过新绿,枝上便跳动着清脆的音符,一叶又一叶,一春又一春,这样的一辈子,只在青山绿水间细碎地重复。
我幼时曾采过茶,不过仅仅只是在村里的茶场里闹腾几下,远不如这般的辛劳。江婆婆很耐心地教我们选叶,头春茶里首推的是一芽一叶,小点的芽叶卖相好,能卖个好价钱。
儿媳和孙女给婆婆送来了午餐,一份很简单的面食。江婆婆就站在地头,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儿媳看看婆婆的茶篓,笑着说:“别学老太太采茶,她就喜欢大芽小芽都放在一块,不划算的噢!”
儿媳又仔细教我们分类,要不全采小尖的,要不就全采大尖的,混在一起采,价格起不来,不值当。
江婆婆喝了点茶水,没作片刻休憩,又继续忙碌起来。
老太太没有太多的经济头脑,唯一想做的,就是把这满园的茶叶采完。
收获是美好的,也是辛劳的,大大小小的手,老老少少的手,就在这春天里,无尽地忙碌。
因为有了耕耘,茶园里的春天才能鲜活,村庄的炊烟才能升腾。
我就喜欢,还有着些许生活气息的村庄。
天不亮,江家婆婆就起来采茶,自家的茶园袖珍小巧,每处的茶树不过几十棵。
茶乡浮梁,阳光明媚,白墙隐现。
江婆婆采了一辈子茶,岁月的年轮爬满了她的额头,也刻进了她的双手。那双手粗糙,沾满了黑黑的茶液;那双手灵巧,当老茧触过新绿,枝上便跳动着清脆的音符。
集
天色渐暗,无意间闯入村西的旧厂房。
废弃的老厂灯光昏暗:青砖抹白的墙体,木梯回旋的楼阁,还有坐在桌前候着的干部模样的人。
“咦!”村干部与我们对望,不知所以。
“你们是在收茶?”我们有些胆怯地问。
村干部们点点头。
“那为什么没有人来卖茶?”我们也不知所以了起来。
村干部们都笑了,其中出纳模样的胖叔叔站了起来,笑着说:“你们坐坐,六点左右,就会有人来喽!”
厂房有些年代了,暗处堆满了农用器具,开始感到新鲜,一行人在厂房内嬉闹了一阵子,累了,便挤在过道边的长椅上,跟着收茶人一起静候着茶农的脚步声……
胖叔叔眯着眼打着小盹,一旁的会计哥哥拿着账单若有所思,我们时不时地看看他们,他们也时不时地偷瞄一下我们,眼神交汇处,便是一抹浅浅的笑。
大门外,菜田葱绿,远山青黛……看着看着,我们都有点昏昏然。
“来了哈,来了哈!”不知同行的谁在屋外扯了一嗓子,我们便立马端起相机疯拥到大门前。
最先进来的是位大叔。他从室外刚跨进昏暗的屋内,冷不丁地看见几台相机同时瞄准自己,心里怕是狠狠咯噔了一下,刚伸进屋内的那条腿便晃在了半空中,迟疑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落下。
大叔拎着袋子进屋了,边走还边回头看看我们,笑着嘀咕道:“哪儿来的一帮小孩啊,还以为是记者呢!”
过秤的大哥忙上前接过大叔的茶袋,称了称道:“三斤。”然后再将茶叶倒出来,平铺在笸箩里,用手轻轻捏起一些来细细品看。大叔在一旁候着,眼里有些期待。
“35块钱一斤。”过秤大哥侧过脸,看着大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