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油方面,美国在长期内将继续是石油进口国,但进口量将大幅下滑,部分原因是石油供应日益增加,还因为美国的石油需求已触顶。美国将在石油利用方面提高效率,目前已要求提高汽车燃料效率。越来越多的美国进口石油将来自西半球,特别是加拿大,加拿大目前供应占美国石油总进口量近30%的石油。(海湾地区的一些炼油商可能仍将需要来自东半球的某些品级的石油。)
2013年2月在德国慕尼黑召开的安全会议上,不少观察人士认为,得益于页岩气、页岩油技术的发展与进步,美国正在能源领域掀起“一场自二战以来最大的变革”,而这场能源革命将对全球能源的生产与格局、国际竞争力和地缘政治版图产生深远的影响。美国目前已不再进口天然气,并开始通过管道向加拿大和墨西哥出口少量天然气。
作为这场能源革命的另一个潜在效应,天然气出口大国俄罗斯必将受到不利影响,俄罗斯的天然气进口国未来可能通过其他更廉价的进口渠道满足自身能源需求。众所周知,过去相当长一段时间里,俄罗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利用本身丰富的石油和天然气资源,将全世界各国都玩弄于股掌之间,其中也包括其紧密的战略合作伙伴——中国。从20世纪90年代的“安大线”、“安纳线”风波,到前几年中俄在天然气价格问题上的久拖不决,所有议题都折射了俄罗斯这个国家的两面三刀和极不可信任。前几年,中国国家领导人访问俄罗斯,直到临行前都没有得到俄方在天然气价格方面的让步承诺,最后在天然气协议签署上无功而返。
但美国能源革命所导致的天然气革命,将使俄罗斯的这一传统优势逐步丧失,甚至丧失殆尽。
对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中国来说,这一改变的潜在效应是极其复杂的,几乎可用“一则以喜,一则以忧”来形容。所谓“喜”,是指中国可能摆脱对某一能源来源地的高度依赖;而所谓“忧”,则是指美国对世界能源结构的改变是根本性的,其对中国的挑战也是巨大的。
至少在2013年年底的时候,我们可以看出美国能源革命带来的几个深刻影响:第一,美国重返世界石油舞台中心;第二,天然气迎来黄金时代;第三,石油与金融的结合正在重塑美国的霸权,也深刻地影响着当今的国际格局。
在20世纪30年代前,美国是当之无愧的世界第一大石油生产国。这一地位后来被新近崛起的中东撼动。与此同时,美国的石油公司经历了历史性大洗牌。巨无霸标准石油公司解体,埃克森、雪佛龙和莫比尔等公司群雄崛起,逐渐奠定了延续至今的争霸格局。
但大家也许有所不知,在美国石油界,除了这些石油巨头外,更多的是成千上万个独立石油公司。这些公司对美国油气工业的进步起到了无可替代的作用。《第一财经日报》在2012年12月的一篇分析文章中举了一个例子,那就是切萨皮克。1989年切萨皮克成立时,还只是一个仅有十名雇员、五万美元资金的小公司。如今,凭借在页岩气领域的辉煌成绩,切萨皮克已是全美第二大天然气生产商。目前,在传统的产油州得克萨斯和俄克拉荷马,仍活跃着成百上千个和当年的切萨皮克一样的小公司,有专攻技术的,也有专司服务的。完善的市场经济体系、活跃的并购市场和良好的基础设施把这些小公司的潜力发挥到极致。美国页岩气技术的重大突破正来源于这些小公司。
但切萨皮克这样的公司在今天的中国有吗?在未来的中国有可能出现吗?对此,我很悲观。今天的中国,我们只知道石油资源几乎为“三桶油”(中石化、中石油、中海油)所垄断。如果一个民营石油公司从海外开采了石油,要运返中国,需要数不清的官方批准文件,其代价甚至超出在海外开采石油的成本;更荒唐的是,民营公司运返的石油,居然还要给“三桶油”其中的一家返购!
虽然近年来清洁能源迸发出前所未有的激情,但这并不意味着化石能源的结束,恰恰相反,化石能源的又一个辉煌时代或许才刚刚来临。煤炭、石油和天然气这三大化石能源都具备支撑一个时代发展的能力。工业革命时期的煤炭造就了大英帝国,石油不仅帮助盟国在二战中打败了法西斯德国,也支撑起了美国的新纪元。如今,天然气或许将接过接力棒,延续化石能源的辉煌。
2012年,美国天然气发电所占比例首次与煤炭发电比例持平。据估计,2025年美国工业对天然气的依赖将显著超过对石油的依赖。而如今,美国低廉的天然气已经极大地增强了美国化工行业的竞争力,并对整体能源价格造成下行压力,为美国经济复苏和制造业复兴注入了坚实的动力。
在席卷全球的页岩气开发大潮中,中国自然也不能置身事外。2012年年初,中国正式发布了《页岩气十二五规划》,2012年6月即启动了第一轮页岩气探矿权招标,9月进行了第二轮招标。虽然存在地质结构复杂、技术和经验缺乏、矿区重叠和机制不完善等各种潜在问题,页岩气公开招标仍让中国民营企业看到了一丝进军油气上游领域的曙光。也有学者期待着页岩气成为中国能源垄断体制改革的突破口。中石化石油勘探开发研究院和中国能源网研究中心的一份公开报告呼吁,中国应加紧成立页岩油综合试验区,并呼吁实行市场化的管输和价格体制。
但在“三桶油”独霸天下的情况下,这一点能做到吗?
中国的许多事情,都像改革一样,始终在“急不得”和“等不得”之间左右徘徊。体制问题确实“急不得”,而能源却是“等不得”。中国的一次能源储量不容乐观,对外依存度正逐步加大;同时,中国的能源结构不尽合理,清洁能源比例偏低。按照2010年的实际产量,原煤、原油和天然气的保证年限只有几十年。更有悲观者估计,中国现有油田只有十几年的开采空间,天然气也只有20年左右。同时,近几年我国加大了利用国外能源的力度,2012年煤炭进口2.9亿吨,而石油进口2.7亿吨,对外依存度达到58%。由于世界政治局势的复杂性,中国的能源安全面临很大挑战。
美国能源革命的成功给中国带来诸多压力,也带来诸多启示。其中的核心启示是:技术进步是解决能源问题的关键。美国页岩气的成功开发,除了得益于天然气市场需求的增长、国家政策的扶持外,技术进步是关键因素,尤其是水平钻探、高压水力压裂等技术的发明与广泛运用起着极为重要的作用。
当然,重视太阳能、风能等新能源的发展,注重节能减排和环境保护、提高能源使用效率等也是很必要的举措,但都比不上技术革命的推动作用。
未来中国能否也推动一场以技术革命为基础的“能源革命”?若中国在未来三年中不能推动这么一场“革命”,就很可能在由美国掀起的这场“能源革命”中被踢出局,或远远地落在后面。如果这样,中国未来20年的长远发展,将被彻底釜底抽薪……
四、美国正悄悄改变贸易规则
现在让我们回到前面的主题:美国正在悄悄改变全球化的游戏规则。
我在各地演讲的时候,经常阐述这样一个背景:过去35年里,如果说1979年的改革开放和1992年开始实行市场经济,还只是制度和环境上发生的变化,那么2001年的“入世”则是全面融入全球化的进程。由于全面融入了全球化,中国仅用了五年就在经济总量上超过德国,又仅过了四年就超过了日本。
然而这个中国曾经赖以成功的巨大因素——全球化,正在被美国悄悄地虚化。
2013年11月5日,《第一财经日报》驻日内瓦记者发回的一篇报道中,第一句话便这样写道:2013年的世界经济,正面临一场前所未有的国际贸易规则重构的挑战。
文章写道:“此次新一轮的制度重构将在美国的主导下展开,大部分西方国家都为新的体系投入了大量资源及精力。但在美国的‘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议’(TPP)和‘跨大西洋贸易与投资伙伴协议’(Transatlantic Trade and Investment Partnership,简称TTIP)谈判中,都没有见到世界第二大贸易国——中国的身影。一位权威人士曾对此表达一种普遍的担忧:在这一系列高标准的谈判中,包括零关税、国企改革、劳工权益、环境保护、知识产权等在内的每一项都直指中国的敏感点。”
在这次游戏规则的重组过程中,迄今未见中国的身影!这是这篇报道中特别引人关注的信息。
更重要的是,中国在环太平洋地区和大西洋地区的所有重要贸易伙伴都被纳入了这两个体系的谈判之中,而中国却置身事外。因此,一个逻辑的结论就是:一旦这两个体系谈判成功,游戏规则重新确立,中国将很可能被排除在新的游戏圈之外……
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课题组在一篇题为《中国应尽快加入TPP谈判》的报告中写道:“如果TPP和TTIP均实现的话,世界上2/3的GDP将被纳入其中,在此基础上,在美国主导下重构世界贸易格局完全是可能的。从目前情况来看,尽管最终达成的协议未必完全符合美国的意愿,但TPP和TTIP都可能在未来五年内变成现实,届时,我国将不得不像加入关贸总协定和世界贸易组织时那样,重走漫长的申请之路。”
当然,现实的情况不一定向那个方向发展,而且,作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的中国,被完全排斥在新的游戏规则之外是一件难以想象的事情,而且其结果对谁都不会有益。
但在迈向未来的进程中,已经出现了许多荆棘和障碍。中国若不对这些荆棘和障碍保持足够警惕,并作出适度的策略调整,未来几年可能面临许多潜在的风险。
未来的三至五年将是全球贸易规则重新确立的关键时刻。其结果只有以下几个:第一,TTP和TTIP谈判成功,WTO及以其为代表的全球化规则被全盘虚化,由TTP和TTIP确立的贸易规则将成为主导全球的新的游戏规则;第二,TTP和TTIP虽然谈判成功,但WTO及其贸易规则依然存在,全球范围内将出现两套贸易游戏规则;第三,TTP和TTIP谈判步履维艰,WTO依然作为全球贸易规则的主导者屹立在世界舞台中央……
就在本书即将截稿时,传来来自巴厘岛的消息:世界贸易组织第9届部长级会议闭幕仪式于2013年12月7日上午举行,世贸组织多哈回合谈判终于迎来历史性突破。“巴厘一揽子协定”共有十个文件,主要涉及贸易便利化、农业与棉花以及发展议题。其中,贸易便利化决议是旨在削减通关成本和提高通关速度与效率的多边协定,它是具有法律约束力的协议,也是WTO建立以来最重大的改革之一。
有舆论称,此次巴厘会议成果是对多哈回合谈判“早期收获”的锁定,因此又被称为“小多哈”。巴厘会议成果为最终完成多哈回合谈判奠定了基础,但多哈回合谈判毕竟还没有结束。
也有舆论称,巴厘岛会议将决定WTO能否翻身。现在看来,通过这一次谈判的结果就断定WTO能否翻身还为时过早。“巴厘一揽子协定”是艰难的全球贸易规则谈判的起点,而非终点。更重要的是:在“多哈回合”过去12年艰难谈判的过程中,游戏规则的制定者只有WTO一家,所有谈判都“急不得”,只能慢慢来;然而现在,TTP和TTIP正虎视眈眈,过去的“急不得”变成了现在的“等不得”。
这又是一个“急不得”和“等不得”之间的矛盾……
五、全球化崩溃:中国面临输局?
TTP和TTIP到底反映了美国哪些深刻的战略构想?中国对此又将面临哪些深刻的挑战?
本书前面提到的张燕生,中国发改委学术委员会秘书长,2007年曾出席我的节目,与美国商务部前副部长直接对话,后又邀请我一起赴日本关西大学演讲。2013年10月,他在成都以“全球政经变局下的产业与金融发展趋势”为主题,分别发表了专题演讲。张燕生在演讲中这样归纳近期悄悄发生的全球变局:
金融危机以后,全球开始出现新的变局:第一,美欧正在全球范围内推动跨太平洋(TPP)、跨大西洋(TTIP)自由贸易区(FTA)战略,为全球未来的治理建章立制,也就是说,危机后全球制度正在发生新的变化。第二,大国正在全球积极推动双边投资协定(BIT2012)和服务贸易协定(TISA),打造高标准投资自由化和服务贸易自由化范本,前者要纳入准入前国民待遇、国有企业、劳工、环境、业绩要求等新条款;后者要求所有服务部门,包括潜在新型服务业,对外资一视同仁。第三,大国正在国际范围内推动制定“竞争中性”等国际新规则,限制政府利用优惠政策扶持国有企业战胜民营企业的能力。第四,一些大国正在推动全球再平衡战略,鼓吹所谓中国消费美国储蓄,中国进口、美国出口,人民币升值、美元贬值,中国服务、美国制造,中国开放、美国撤资等新一轮的结构调整。第五,通过重返亚太战略,美国加强与缅甸、外蒙古、越南、菲律宾等地的军事合作,以消除中国崛起对周边小国的军事威胁。而与此同时,即将到来的第三次工业革命正在加速改变全球的能源资源格局、贸易投资格局和制度格局。
为什么会出现全球的变局?在这一轮全球化过程中,美国经历了产业的空心化和经济的虚拟化。因此,奥巴马提出美国经济大厦再也不能继续构建在金融和房地产的沙滩上,美国要回归实体经济。
这种情况下我们可以很清晰地看到全球变局,美国之所以要推动TPP,是因为要解决所谓的全球化失控,要解决来自中国的“不公平竞争”,它正在从战后的多边主义转变为与盟国开展盟国之间的特惠贸易和投资协定,这个协定将使多边贸易规则靠边站。
在这种情况下,全球化有可能分崩离析,作为全球化最大的受益者,中国有可能成为全球变局中的输家。
张燕生的最后这句话让全场震惊,也让所有读到这段文字的人感到震撼。但谁又能否认这种可能性的存在呢?
问题是:未来的三到五年,中国该怎么办?
张燕生的回答很简单:
中国应当继续高举全球化的大旗,反对贸易保护主义和利己主义。在中美共同利益的基础上,中美之间应当开放合作,而不是扩大对抗。中国下一步应当继续推进改革开放初期邓小平所讲的三个方面的开放,也就是要更加注重向西开放,下一步应该在全国和全球范围内继续推动开放驱动、市场化驱动、创新驱动的新模式。
新一轮的改革开放开始了,其中有一个热点,就是上海自由贸易试验区。上海自由贸易试验区应该是在全域推动更高标准的开放、更高标准的改革和更高标准的发展。根据前30多年的经验,改革开放是一个过程,是在实践中探索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