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起来时,太阳已经老高了,我和吉姆翻了翻从破船上弄来的东西,找出些毯子、衣服、一架望远镜和几盒雪茄烟,另外还有许多书。
整个下午我们都躺在岛上的树林里抽着雪茄烟聊天。我把我在破船上看见的事情都告诉给了吉姆。
当我们没有什么新鲜事儿可聊的时候,我就把书上的故事念给吉姆听,那是一些关于皇帝、公主、有钱人的故事。吉姆听这些故事听得入了迷。他说:
“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国王,国王一个月能挣多少钱呢?”
我说:
“他们想挣多少就挣多少,所有的一切都是属于他们的。”
“我要是能当国王多好呀。那么国王每天都干些什么呢,哈克?”
“他们每天什么都不干,他们天天在那儿坐着。”
“不会吧,天下还有这等好事,每天不用干活,而且……”
“嘘,吉姆,你听,那是什么声音?”我打断了吉姆的话。
我和吉姆跳出树林朝发出声音的地方看了看,远处有只小汽船正朝我们这边驶来,于是我和吉姆又躲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我又接着给吉姆讲起故事来,我说:
“国王每天确实什么也用不着干,他们无聊时就跟大臣们过意不去。假如有人不听国王的命令,国王就会杀了他。国王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后宫里。
“呆在什么地方?”
“后宫。”
“后宫是什么呀?”
“笨蛋,这你都不懂,后宫就是国王的老婆住的地方,你听说过所罗门国王吗?所罗门国王就有一个很大的后宫,他大概有两百万个老婆呢。”
“我的天,他竟然有两百万个老婆,这太可怕了。
人们都说一个老婆相当于五百只鸭子,那两百万个老婆相当于……我算算,相当于十亿只鸭子,我的天,每天十亿只鸭子一齐对着所罗门国王乱叫,他受得了吗?我敢断定,这个所罗门国王一定是个傻瓜,要是我,我才不要那么多老婆呢,我只要一个就够了。”
“得了吧,你才是傻瓜呢,所罗门国王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人,这是寡妇亲口对我说的。”
“寡妇是哄你玩的,所罗门国王就是一个傻瓜,并且他还做过许多缺德事,你听说过他要把一个孩子劈成两半的故事吗?”
“我听寡妇对我提起过。”
“你好好想想,你说他缺德不缺德,你说他傻不傻。打个比方说吧,你是所罗门的老婆,那边那棵树也是所罗门的老婆,我是所罗门,我手里的这张钱是个孩子,你和那棵树都说这张钱是你们自己的,那我该怎么办呢?我一把钱撕成两半,一半给你,一半给那棵树,这就是所罗门的做法,他把一个孩子劈成了两半,一个老婆一半。现在我问问你:你拿那半张钱有什么用呢?……什么也干不成,擦屁股我还嫌它硬呢。你说半个孩子有什么用,这半个孩子能管你叫爸爸和妈妈吗?显然不能,所以说所罗门国王又傻又缺德。你就是给我一千万个半拉的孩子,我也不稀罕,因为这些死孩子没用。”
“吉姆,你他妈的先等一等再说,你他妈的根本就没弄明白所罗门聪明在什么地方了,你简直离题有他妈的十万八千里。”
“什么?我他妈的离题了?去你妈的,你别再跟我说所罗门聪明。难道聪明人都把孩子劈成两半吗?我看那个所罗门就他妈的是个傻瓜,哈克,你别跟我说这个所罗门了。”
“喂,吉姆,你他妈的根本就没明白所罗门劈孩子这个办法的高明之处。”
“高明他妈个屁,我反正弄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把孩子劈开。假如你有一个孩子,你会把孩子劈开吗?你肯定不会劈的,因为你把孩子当宝贝还来不及呢,哪里会舍得把孩子劈成两半。
不过你如果有五百万个孩子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也许你会像切西瓜一样,一口气劈一万个孩子,因为你有的就是孩子。在所罗门眼里,孩子就是西瓜,劈几个很正常,因为所罗门有五百万个孩子,所罗门真他妈不是个东西。”
我没想到吉姆如此痛恨所罗门。我不想再和他争辩下去,于是我岔开话题,谈起了法国的国王——路易十六,我给吉姆讲路易十六是如何被砍的头,路易十六的小儿子如何被人抓起来关在牢里,后来又如何死在牢里的。吉姆听后,十分同情路易十六的小儿子,他说:
“这个孩子真可怜。”
“不过有的人说他逃出了监狱,到美国来了。”
“那太好了!可是他准会觉得很孤单。咱们这儿有国王吗?如果没有的话,让他来咱们这儿当国王好了。”
“咱们这儿没有国王。可咱们这儿也不需要国王。”
“那么恐怕他来美国就找不到事儿干了,那他能干些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他该干些什么,我想他来咱们这儿教法语还差不多。”
“喂,哈克,法国人说的话和咱们说的话一样吗?”
“不,不一样,法国人说的话,咱们一句也听不懂。”
“为什么法国人说话咱们听不懂呢?”
“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听不懂。我从一本书上学了点他们的鸟话。”
“你能不能说出来让我听听?”
“好的,我教你一句—— ‘泼来——呜——法朗崽’,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哈克,你能告诉我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吗?”
“这句话的意思是:‘你会不会讲法国话’。”
“那他为什么不好好地说呢?”
“他是好好说的。法国人就是这么个说法。”
“法国话真他妈的别扭,我不想再听这种鸟话,简直就是胡扯蛋。”
“你懂个屁,我问你,吉姆,你说猪跟咱们说话一样吗?”
“那当然不一样了,猪怎么会说咱们的话呢。”
“那么,你觉得羊会说咱们的话吗?”
“不,羊也不跟咱们说话一样。”
“一头猪和一只羊是不是说一样的话呢?”
“不,不一样。”
“猪和羊说话不一样是很自然的事,这难道有什么不对劲的吗?”
“没有什么不对劲的。”
“猪和羊跟咱们说不一样的话,是不是也是很自然的?”
“是很自然的。”
“那法国人和咱们说不一样的话,为什么就不是自然而然、合情合理的事呢?你给我说说看。”
“哈克,猪是人吗?”
“不是”。
“那好,猪就没有什么道理要说人话。羊是人吗?——猪是羊吗?”
“不,羊不是人,也不是猪。”
“那么,好了,羊既不是人,又不是猪,它就没有理由跟人或猪说话一样。法国人是不是人呢?”
“法国人当然是人了。”
“那我们是不是人呢?”
“他妈的,我们当然是人了。”
“那不就得了,还争个屁呀,那法国人为什么不说他妈的人话呢?你给我解释解释。”
我知道再跟他说下去也是白费口舌,所以我决定不再和他争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