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玲自打记事儿起就没叫过爸爸。不是她不会叫,而是她不想叫,也叫不出,因为她一直从心底里恨爸爸。
小玲的爸爸杨大壮可是城里小有名气的人物,并不是他有钱,也不是他有地位,而是因为他偷。杨大壮也不是一开始就偷,没成家的时候他也是一个好小伙儿,人厚道,肯吃苦,又善于钻研,工作干得头头是道,还三次登上单位的大红榜。就为这,小玲的妈妈胡小翠心甘情愿地嫁给了他这个穷光蛋。结完婚杨大壮还好好的,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就好上了打麻将,一开始还是小打小闹,胡小翠也没往心里去。可后来杨大壮是越玩越大、越玩越迷、越迷越输、越输越赌、越陷越深。胡小翠怎么劝也没有用,杨大壮甚至还因为她不让他打麻将而巴掌撇子痛打过胡小翠。麻将桌上输的钱越来越多,家里刚刚攒起来的那点儿积蓄早就输光了。债主不断登门,杨大壮还想着再往回捞,实在没办法,就想到了偷。一开始小偷小摸,没什么大事儿,可也解决不了啥大问题。后来杨大壮干脆玩起了大的,就在他撬开单位的保险柜刚把钱拿出来的时候,被值班员发现,于是,他就用螺丝刀把值班员扎伤了。结果杨大壮被判刑入狱,就在他被剃成光头的那一天,小玲来到了人世。
等他出狱的时候,小玲已经七岁了。可杨大壮好了不到半年,老毛病又犯了,结果又因为没有赌资,把手伸向了各大单位的办公室,被抓了现行,剃光头发,又被扔进了监狱。七十多岁的老父亲指着监狱的方向哆嗦着骂道:“大壮啊大壮,我咋就生了你这么个孽子呀!”当晚老人便悬梁自尽了。
胡小翠去监狱探望了杨大壮几次,什么也没有说,只让他安心接受改造。她自己在家里又当娘又当爹,带着小玲苦熬苦守地过日子。家庭困难,丈夫又被判入狱,胡小翠在众人面前既抬不起头来又没地位。小玲更是受尽了委屈,学习成绩也不好,好几次都因为同学说她有一个做贼的父亲她就和人打得头破血流。小玲心里认定了一个事儿:自己没有父亲,杨大壮不配做她的父亲。
三年后,杨大壮出狱。刚到家,胡小翠便告诉了他一切,并提出离婚。杨大壮一下子就傻了,他“扑通”一声跪在媳妇的面前,声泪俱下:“小翠,我对不起爹,更对不起你和孩子,我杨大壮也是人,从今往后我一定改好,我一定要让你们娘俩过上好日子,绝不让你们遭罪了。我求你,不要离婚,行不行?”
胡小翠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能改好?狗能改得了吃屎吗?你能改得了偷改得了赌吗?”
“小翠,我当着你的面发誓:我绝不再赌,绝不再偷,你要是不信,我可以把手剁下来。”
正在这时,小玲放学回来了,她一见杨大壮,就狠狠一口吐了杨大壮满脸:“你是谁?你害死了我爷爷,害苦了我妈,也从没想过我,你还有脸上我们家,你给我滚!我没爸爸,今天你要是不离婚、不离开这个家,我就离家出走!你给我滚!”
杨大壮一把拉住小玲的胳膊:“孩子,你别走,爸爸走,爸爸走。”
小玲一甩胳膊,照着杨大壮的背影狠狠地吐了两口,重重地摔上了门。
就这样,杨大壮和胡小翠离了婚,一个人搬到外面去住。
转眼到了八月十五,也正是小玲的生日。晚上,大雨倾盆,娘儿两个在一起给小玲过生日时,突然,响起了敲门声。胡小翠打开门,正是杨大壮,他雨衣怀里鼓鼓的,好像揣着什么东西:“今天是孩子的生日,我来给孩子送件生日礼物。”
杨大壮说着,抽出左手从怀里取出一个包装精致的礼品盒,犹豫了一下:“这钱全是我出力气挣的,都是干净的。”
胡小翠鼻子一酸,往旁让了让。
“谁呀?”小玲闻声从里屋跑了出来,一见是杨大壮,瞪圆了眼睛:“你来干什么?你给我滚!”
“孩子,爸爸不进屋,爸爸只想看看你和你妈,就想跟你说句生日快乐。”
“小玲,这是你爸送你的生日礼物。”胡小翠强忍着泪把礼品盒递了过来。
小玲一把抓过礼品盒,狠狠地摔在地上,拼命地用脚跺着:“我快不快乐关你什么事儿?我告诉你,我不快乐,见到你我就不快乐!我爸爸已经死了,我不要劳改犯、小偷、赌徒的礼物!你给我滚!”
杨大壮眼睛里突然泛出了一种死灰般的颜色。
“小玲,他是你爸!”胡小翠猛地扬起了手。
杨大壮一下拦住胡小翠:“别怪孩子,怨我。不过你们娘俩放心,我绝不会再赌再偷了。孩子,生日快乐,我走了。”
杨大壮深深看了小玲和胡小翠一眼,一转身,消失在雨幕里。
第二天,杨大壮便离开了这座城市,到了另外一座陌生的城市开始了打工生涯。他舍不得吃,舍不得花,连衣服都舍不得买一件,每月都把大部分工资给胡小翠母女寄了回去,虽然每次都被退回,但他又原封不动地再往回寄,年年如此,月月如此。
杨大壮走后,小玲的学习成绩越来越糟,父亲是贼的重负压得她喘不过气儿来,后来她干脆逃学和社会上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了一块儿。母亲的身体越来越不好,尽管杨大壮寄的钱一次比一次多,可小玲每次都原封不动退了回去。妈妈治病需要钱,她实在没办法,便铤而走险,和别人一块儿干起了贩毒的买卖。就在第三次贩毒时,她落网了。胡小翠得到消息后,口吐鲜血,昏倒在地,三天后离开了人世。
案子判得很快,小玲被判处死刑,第二天就要公开宣判执行。宣布完,一名法官走到小玲的跟前,递给她几张汇款单:“这是你爸爸寄给你们的,三个月的,一共一万块钱,你看怎么处理?”
“退回去吧。”小玲想也没想。
“不想见你父亲最后一面吗?”法官问道。
小玲的心里突然掠过了一种奇怪的想法,要让杨大壮一辈子都活在愧疚里,她点了点头。
当夜十二点,法官用自己的车把杨大壮接到了监狱,经过特别批准,父女俩见面了。
杨大壮的头发一夜之间全白了,他怀里抱满了给小玲买的衣服和吃的东西,直着眼睛喃喃地说:“孩子,是爸爸害了你,是爸爸害了你呀!”
“不是你是谁?”小玲发疯一样喊了起来,“你要是不去赌不去偷,你能进监狱吗?爷爷能死吗?咱们能分开吗?妈妈能死吗?我能落到今天的下场吗?”
杨大壮“扑通”一声跪在了女儿的面前,眼泪顺着脸颊纷纷滚落:“孩子,都是爸爸害了你,都是爸爸害了你,爸爸……爸爸……”
看着杨大壮雪一样的白发,小玲的心猛地一动,她扶起父亲,轻轻给他擦干了眼泪,一字一句地说:“记住,绝不能再赌再偷了,可一定要改好哇!”
杨大壮的眼泪又一次涌了出来:“孩子,你们咋就不相信我呢?其实我早就改好了!”说着,他猛地撸起了右臂袖口。
光秃秃的右小臂露了出来,右手已经被砍掉了多年。
“你?你这是?”小玲瞪大了眼睛。
杨大壮痛苦地摇了摇头:“一出狱我就下定决心必须要改好,跟你妈离了婚,我就把它砍掉了,我用那个右手发的誓,我一定要改好。可你们……”
看着杨大壮光秃秃的右小臂,小玲的眼泪“哗”的一下涌了出来,她“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撕心裂肺的一声喊了出来:“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