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汉在成为老汉之前,是在工厂做事,在城里拿工资的。退休以后,他就回到生养他的村庄,不到半年,全没了城里人的气质,成了味道十足的老汉。
王老汉喜欢躺在村口的栎树下与人大谈城里的事,开口便是:“想当年,我……”说完,眯起眼睛,深吸一口村里人吸不起的优质卷烟,整个儿就陶醉了。
最让王老汉欢喜的是,每月20日,城里那家工厂的财务科会准时将他的退休金寄过来。王老汉收到汇款单以后,择个赶集日,到乡邮政所去取钱。他那个得意劲让人见了羡慕得直流口水。
二年以后,情况有所变化,财务科通知王老汉务必亲自来领取自己的工资。原因是厂里效益下滑,正在开源节流,离退休人员工资邮寄被砍掉了。王老汉的欢喜劲全没了。王老汉想,每笔邮寄费不到2块钱,能省下多少呢,所有的加拢来还抵不过人家一顿饭钱。
埋怨归埋怨,王老汉还是“遵旨”上城,领自己的退休工资。王老汉对花枝招展的出纳员说:“我领一趟工资真费劲,能不能帮我寄,我自己出邮资?”出纳员不屑地说:“那怎么行,别人都来取,人不能单独开小灶啊。”
王老汉没有办法,只好每月准时来取,迟到早来都不行,出纳员的脸色不好看。
在家和工厂的往返中,王老汉的一头黑发渐渐地全白了。他越来越感觉到体力不如从前了,领一回工资得歇上一天才能恢复过来。
这天,王老汉照例进城取工资,年轻漂亮的出纳员冷冰冰地说:“你的工资已转到社保了,你到那儿去领吧。”她递给王老汉一张条,上面写了一个帐号和怎么去社保的简略示意图。王老汉很久没在城里逛过,对街街巷巷感到相当陌生。他花了很长时间,才找到示意图上黑圈圈所指的社保大楼。赶到7楼营业厅,人家已下班了。王老汉坐在台阶上休息了好长一段时间,才缓缓地走下楼。
这次领工资回来,王老汉像是大病了一场,在家里躺了好些天。
王老汉更老了,但仍然独来独到城里的社保领退休金。
王老汉又一次来到社保大楼7楼,柜台里的小姐面带微笑地对他说:“大爷,这回有规定,您得出示公安机关开具的‘未亡证明’才行。”王老汉听了半天,终于听明白了,笑呵呵地说:“我一个大活人在这,还用得着开证明?”小姐说:“这是规定,我们也没办法。”
也算王老汉有福份,遇到一个热心负责的小姐。她详详细细地把这事跟王老汉解释:“有的人过世好几年还在领退金,为了堵住这股暗流,不得已才出此下策。”王老汉无话可说,冲小姐笑笑,走了。
王老汉来到厂里的保卫科,请求出具“未亡证明”。保卫科干事让他到街道派出所去,说这儿的不做数,厂里很多人都是在派出所盖的章。王老汉就去找街道派出所,一路骂骂咧咧,像农们种田时骂牛一样。接待王老汉的民警对王老汉说:“什么‘未亡证明’?我们只开死亡证明。”王老汉生气了,吼道:“我还没死呢,用得着开死亡证明?”接着,他摊倒在地上,像是睡着了。
把王老汉逼成这样,民警也有点不好意思了。民警扶王老汉起来,递了一杯纯净水给他。王老汉说:“我们厂里有人在你们这开了那鬼证明。为什么不给我开?”民警挨了一副脸色,说:“是这样的,社保告我们开了假证明。其实,我们也不知谁真活着,谁假活着。”王老汉说:“我一个大活人在这,你还不明白?”民警说:“已经规定不办这类证明,这样吧,你到你老家的派出所试试?”
乡派出所对王老汉倒是蛮热情,都有是乡里乡亲,还有什么好显摆的。乡里的民警对王老汉是爱莫能助,大伙都关切地围着他,七嘴八舌地说:“你的户口不在本地,证明不了你呀。”
王老汉回到村庄,人就一直恍惚不定。他搞不懂,领几个工资怎么就这这么难。村里人得知他的消息后,也替他感到困惑,纷纷惊叹:邪!真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