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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火车偶遇

记得那是多年前暮秋的一天上午,我挤上火车,去秦皇岛市办一项公务。

“车上人很多,不会有空位子的。”看到车上站着许多跑买卖的农民,我审时度势,在心里对自己说,于是,我不再去做毫无意义的寻找,就靠着车门站着。“这也许是我的最佳位置?”我宽慰着自己,安然地闭上眼睛出神。

“叔叔,这边坐。”朦胧中,听到一个女孩儿的有些急促的叫声。开始我没有理会,因为人家是叫“叔叔”,而“叔叔”并不是对我一个人的称呼。

接着,我觉得有人用手拉我,我感觉到,这是一双柔软而丰润的手。睁开眼睛,竟是一个学生模样的女孩子,大约十六七岁吧,正拉我坐下。她本是和另一个少女坐在一起的,因为我的入座,这个本该坐两个人的靠椅就显得很拥挤。

她主动向我介绍起自己来,闪着一双单纯而清澈的大眼睛,一双只映现过蓝天丽日,却不曾映现过迅雷怒电的大眼睛:她在北京的叔叔那里读高中,因为北京的中学升学率高。几天前,她家的房子被暴雨冲刷,快要倒塌了,得马上修葺,这样,她就带着叔叔攒下的钱走上了归家的旅程。她的父母正等着她哩!接着,她又主动向我问话:到哪里去?做什么事?喜不喜欢读诗?对这些我有的照实回答了,有的则绕了弯子,因为我是成人,成人的经验提醒我,与不了解的人谈话不能太随便。她似乎并没有觉察出来,依旧问这问那,依旧说着她的父母。她像一个初生的婴儿,一派纯真地探寻着这个美丽而多艰的世界。从她的言谈举止我感觉到,她未必涉世很深。

……说不清过了多少时候,我觉得肩上被什么挤了一下。我睁开眼睛,发现是这位少女睡着了,她的头正好靠在我的肩上。我怕两个人这种姿势有碍观瞻,就把身子向外移了移,可她的身子也跟着倒了过来。她已经睡熟了,已经无力保护自己了,已经无力支撑起自己的身体了。她多么需要一面坚定不动的屏障啊!这时候,我看了她一眼,这瞬时的一瞥,竟使我惊悸了一下。她是多么美丽啊!说实话,我还没有在这么近的距离上打量一位绝顶美丽的少女。她指甲剪得很短,丝毫无泥垢,橡皮筋扎的两只小辫子,像两把小炊帚向天上撅着,也许是太爱清洁的缘故,发梢都洗得发黄了。她的额上沁出极细的汗珠,挂在细而密的绒毛上,随着列车的震动而轻轻摇着,一身朴素而合体的衣服,散发着青春少女的温馨。生命是多么美好啊!有这么个小妹该是多么美好啊!健美的青春给人多么不可思议的力量啊!于是,我感到一种生命流动的欢悦,一种无可名状的大欢喜,仿佛十年动乱中被磨损殆尽的青春,因为这瞬时的一瞥又回到了自己身上。我的身子不再移动,我不愿因为自己的移动而惊醒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女的好梦,而梦中多半是美丽的。她也许梦见因她及时送回了钱而使老屋完好依旧,土墙上挂着她与父母的合影像还在,屋檐下的一串红辣椒正预告着农家热烈火爆的日子;她也许梦见自己走在一条看不见尽头的戈壁小路上,空中是漫漫黄沙列成的阵云,地上是在狂风中抖索的零落孤独的骆驼刺,她干渴疲累得倒下去,恰好一座绿色的山脉拱出了地面,托起了她,她又看到了儿时的村野,在那片印满小脚、痕迹的热土上,一树树石榴花,点燃了唱着欢歌的小河溪——如果我动一下,她会做噩梦的,她会在梦中惊叫起来的。小妹妹,睡吧,我是你的兄长呢!至于别人看见你枕着我的肩头入睡怎么想,怎么说,管他呢!卑琐的人看什么都卑琐。

从此,我仿佛觉得自己家中又多了一个亲人,一个分手即永别,却又无处不在的可爱的小妹妹;同时,我也仿佛又多了一种责任,一种作为大哥哥的责任。“当一个柔弱的肩膀靠来的时候,你不要动。”我的心这样对我说,当我产生这个想法之后,我忽然欣喜难按了,我发现了久藏于心中的道德律,和生命中某些发射光华的东西。我想,只要这种灵性不混,就能与世上善良、正直的心灵相通。

我愿做她和她一样的人的不动的坚屏,做她和她一样的人涉渡的舟楫。为了她们,流血,值得;牺牲,值得。在弥留之际,如果她们问我对这个世界还有什么话要说,我将这样回答:希望她们朝我倒下去的地方看一眼。

“真情感悟”

这是生活中常见的事,但作者用一颗敏感的心去感受、去体味,并由此联想、发挥,将一件普通的事写得情意浓浓,十分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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