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麦收之前,父亲几次三番催我回家割麦子。我们家乡是山区,现代化工具用不上,麦子只能用镰割。我已经多年没割过麦子了。以前,每到麦收期间,我都给家中几百元钱,让父亲雇人割。今年,我才知道父亲从不雇人,都是自己割。我埋怨父亲,父亲说,我身体特好,割几亩麦子,不在话下。父亲说今年之所以让我帮忙,是因为不巧感冒了。
这天,骄阳似火,文风不动。我拿着镰刀,背着水壶,戴着太阳帽就上路了。我在车筐里还特意准备了一副厚手套和一件长袖衫。
准备这些东西,是我的经验之举。上大学时,有一次回家割麦子,我只穿了一件小汗衫,结果不到半上午,就缴械投降了:背上晒破了皮,手上磨起了泡,胳膊被麦芒扎得又疼又痒,红肿一片。后来,我牢牢记住了那次的教训,割麦时,再热,也不敢暴露一寸肌肤。
割完第一畦,我看出父亲真的老了。几年前,父亲还割得相当快,我再努力,也撵不上。现在,我割完一畦,他却只割了一半多一点。他不抬头,也不说话,弯着黑瘦的脊梁,不停地割,速度却很慢。我看着他的侧影,猛然认识到沉默寡言的父亲一生都这么不停地劳碌着。我生活条件的变化,对他影响很小,他也不愿改变自己的生活方式。我暗吁一口气,转过身,和父亲一起把他没割完的半畦割完。
割第二畦时,我已经气喘吁吁、汗流浃背了。父亲却依旧那么不紧不慢地割着。黝黑瘦削的脊背上竟然看不见一滴汗。中间休息时,我抱起水壶,咕嘟咕嘟灌下,还是渴。我把水壶递给父亲,父亲又推给了我,说,我不渴。这一畦,我和父亲差不多同时割完。
割第三畦时,我坚持不住了。此时已接近中午,空气热烘烘的,仿佛一团火。我腰疼得直不起来,腿不住地打颤。湿透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还不时有麦芒和小虫钻进里面,难受无比。父亲已经割到我前面去了,我怎么也无法相信,正值壮年的我,体力竟然还不如已届古稀之年的父亲,于是拼命向前赶。不着急还行,一着急,我立即感到喘气跟不上,血往头上涌,眼前一黑,差点晕倒。不好,也许高血压又犯了,我急忙把镰刀扔到一边,一腚坐在地上。依旧头晕。我干脆四脚八叉地倒了下去,这下好多了。
我一动不动地躺着,泥土的气息包容着我,各种小虫在身上跳跃着,阳光照在脸上,竟然还很舒服。高一些的麦茬扎在疼痛无比的身上,比按摩还过瘾。
“你怎么了?”父亲急忙问我。
“没什么,就是想直直腰。”我赶紧回答。
父亲也停了下来,他按上一袋烟,慢慢地抽着,抽完,又开始割。我不好意思继续躺着,爬起来继续干。这一畦,我比父亲慢了许多,父亲割完自己那畦,和我一起把我那大半畦割完。
回到家,吃完饭,父亲说:“你到床上歇会吧!东湖那块儿可能还不太熟,我去放羊,顺便看看,熟了的话,我再回来叫你。”等我醒来,太阳已快落山,到东湖一看,父亲竟然已把那四分地割完了。
晚上,我浑身疼得要命,翻来覆去睡不着。迷迷糊糊中,忽然被父亲的“哎哟”声惊醒。母亲压低了声音说:“你小点声,别弄醒周吉,不让你叫他回来,你偏叫。你都累成这样,他能受得了?”
父亲说:“那么多腐败分子落马,我担心啊!他这几年发展顺利,肚子也鼓起来了,我害怕他忘了老百姓的苦啊!”一听这话,我顿时明白了父亲的良苦用心,一下子,泪水涌满了我的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