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父慈母”!可在我的印象中,似乎只有父亲始终是很慈祥、和善又温存的。而母亲,年轻时就像三月的桃花般楚楚动人,在外人眼里,绝无半点凶神恶煞模样的母亲,却经常用严厉的目光盯着我,让我总感到背上有芒刺在扎。
记得小时候,我嘴馋得就像只野猫,总想偷点什么吃,当然是自家的。恰逢那一天机会好,母亲做事去了,趁父亲不注意,我灵机一动,鼠一般溜进房间,翻开了母亲的箱子。我发现糖了,吃了一点,还觉得远远不够,又包了大包躲到后院的竹林子里去吃。我当时是有些得意的。没料到母亲一回来,便发现了破绽。她要教训我了,我看见她手里拿着细树枝条,我想她会抽打我的手。急中生智,我跳出门槛,拔腿就往外跑。父亲俨然没看见,母亲却像利箭一般追了出来。我慌了,想停下,又害怕母亲惩罚。求情吧,我小时候就没有这样的习惯。于是便只好加快速度往小田埂上玩命地跑,因为我知道,跑大道是危险的。追了好一阵,母亲还是未能如愿。不得已,只好一声不吭地回了家。我自以为逃过了劫数,心里沾沾自喜。
吃晚饭的时候,我回家了。母亲似乎忘记了白天发生的事情,忙里忙外的,还跟父亲有说有笑,我因之放松了警惕。
可万万料不到的是,当我睡得正香时,我的被子冷不防被母亲掀开了。她一边用细树枝条狠命地抽打我,一边还要我保证往后再不重犯。我屈服了,尽管心里记恨着母亲。
父亲终于对母亲的作法感到不满,还跟母亲大吵起来。要知道他是从来懒得疼孩子的。我当时极感动,觉得父亲才是好人,便开始格外地亲近父亲,母亲也全然顾不得这些。
现在看来,其实母亲对儿子还是格外怜爱的。虽然她从不在嘴上叨念“娇娇宝宝”,叨念“心肝肉”。
记得每次走亲访友,母亲都要把我带在身边,目光一刻也不放松,生怕我会到处乱跑,生怕我出事(我上面曾有一个哥哥夭折,一个姐姐溺水身亡)。即使在病重的日子里,母亲也舍不得吃,什么都给我们留着,但不许我们去偷。我还记得有一次闹年荒,没米下锅了,大年三十的前一天,母亲还背着我们和父亲偷偷地外出乞讨了一天,大年三十的深夜才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回来,一回来就把好吃的年糕等分给了我们兄弟姐妹,还用讨来的钱为我们做新衣服。我当时不懂事,可长大后心里却一直在流泪。我知道,要是我们生病,母亲会团团转,会茶饭不思的。
母亲绝不是头发长见识短的女人。
在我们村里,能读完初中的人不多。农人们为图轻松省事,总要尽早让儿女回家务农。而母亲则不然,她渴望儿女们早成大材。即使负债累累,也一定要支撑着让我们读书。即便在农忙时节,譬如双抢、秋收,母亲也从不打搅我们,还三天两头地蒸鸡蛋给我们吃,我终于没有让母亲的一片苦心成为泡影,终于考上了梦寐以求的大学。临上学的那天,在酒宴上,母亲笑了,笑容如菊花般灿烂。可当我挑上行李,匆匆跨出门槛上路之际,母亲却久久地凝望着我离去的背影,潸然落泪……
现在,母亲老了,可我对母亲的记忆却依旧新鲜、深刻。“如烟往事”,谁说是这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