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一档电视节目,叫做“妈妈的绝活”,被邀请到现场的妈妈都带来了一样绝活。第一个妈妈的绝活是用单手编织毛衣,半个毛衣夹在左腋下,右手的五个指头在环形针上挽着一根毛线跳舞;第二个妈妈带来的绝活是原地转圈,现场有两个观众朋友被邀来“陪转”,结果双双转倒在了那位旋风般转个不停的妈妈的脚下;第三位妈妈十分腼腆地声称自己的绝活本不应当叫绝活,因为“实在是太简单了”。
说话间,主持人送上来一张白纸和一把月牙形的塑料梳子,只见那位妈妈把这两样叠在了一起,解释说:“以前我的家很穷,孩子小时候,家里买不起录音机,也买不起乐器,我呢,就弄了这样一把土造的口琴,给孩子吹歌曲听……下面,我就给大伙吹一首《美丽的草原我的家》吧。”古怪的乐声从那把“土造的口琴”中传出来,有一些刺耳,有一些寒碜。我仔细分辨着那声音,那其实是女人的哼唱加上呼出的气流在纸与梳子之间形成的摩擦震颤声。我想说“多难听的音乐”,但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蜇了一下,我为自己这样的评判感到羞耻。
那位妈妈吹得很忘情,苍老的眼睛闪动着母性的柔光。她刻意摆出的姿势,简直就和真正的口琴演奏者演奏时的姿势一模一样。
现场一片沉寂。
等那位妈妈吹完了曲子,梳着翘翘辫儿的主持人用职业的甜腻嗓音评价道:“噢,你可真是一个会逗孩子玩的妈妈!我相信,你的孩子听到你吹奏的歌曲,一定不哭也不闹了,对不对?”我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想:可爱的小女生啊,你糟蹋了这位妈妈的绝活。
当这个穷苦的妈妈做了妈妈,她也巴望着能给予孩子人世间最美妙的音乐。她一定钟爱着口琴,但是,她连这样一件简单的乐器都无法拥有。我猜不透究竟是什么驱动了这位母亲无比丰富的想象力,她居然神助般地创造出了人间最奇妙的一把口琴!最初的那张纸,说不定就是她男人的卷烟纸;而最初的那把梳子,应该就是她每日梳头用的那把缺齿少牙的梳子。聪明的她,将这两样寻常的东西不寻常地组合到一起,给贫瘠的日子团捏出了一个饱满的喜悦。当她用月牙形的口琴为一个不谙世事的孩童吹奏出照耀心灵的乐曲,我们怎么忍心说这样的乐曲不中听?我们又怎么可以说这样的乐曲仅仅是一个母亲为了逗弄孩子灵机一动想出的妙招?
我不知道那个妈妈的孩子日后是否与音乐结了缘,也不知道那个妈妈的孩子的孩子如今正用怎样的方式亲近着音乐,我只是一眼一眼地瞟着自己堆积如山的CD光碟,瞟着我的孩子每日挂在脖子上的存有许多首歌曲的MP3。
我愿意永远铭记这个妈妈的绝活,也虔心祈祷全世界的妈妈们都无须再创造这样的绝活。
(张丽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