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娃好不容易挤上火车,找到8号车厢64号座位,那里却被人占了。占他座位的是个大嫂,怀里抱着个蓝底白花包袱,一脸的病态。春娃拿出车票,大嫂也掏出车票,说她的座位就是这儿。春娃怔住了,一问缘由,才知道大嫂和自己同县不同乡,跟丈夫也在这个城里打工,赶着回家过年看望老人;车票是她多花了200元钱,从别人手里退到的。邻座那个戴鸭舌帽的小伙子,至少比她小七八岁,却不像是她的丈夫,正满口粗言糙语,对着手机闲哇啦。
不用猜,大嫂准是从“黄牛”手里买了假票!春娃看着她把假票放进包袱里,正要跟她理论,可一瞧车厢里的乘客,像挤在罐头盒里的沙丁鱼,就为难了:唉,出门在外,不说同县,就是同个省也是乡亲啊!有将近一千公里的路程呢,总不能让病恹恹的她站着吧?春娃二话没说,把行李搁在架上,自个站在一旁,等待运气另找座位。
火车开了,大嫂望着从车窗外倒退而去的城市,脸腮贴着包袱,喃喃自语:“回家了,回家了,很快就见到爹妈了。可咱……咱怎么对爹妈说啊……”两行泪水竟扑簌簌滚落下来。春娃猜想,这大嫂心里一定有许多酸楚,说不定和她一同在外打工的丈夫抛弃了她,要不,她丈夫怎么没跟她一同回家?
火车“哐哧哐哧”地加快了速度,时而有些颠簸。大嫂搂着包袱,生怕它会飞了。随着颠簸,那手拐子不时冲撞着邻座的“鸭舌帽”。“鸭舌帽”老大不爽,嘟哝道:“抱金猫啊?你能不能把它放行李架上!”大嫂搂紧包袱,急说:“不不!不能放在那儿!小兄弟,对不起,对不起啊!”边说边把屁股挪离“鸭舌帽”一点,挨着一旁的春娃。
春娃又在猜想:包袱里藏着什么秘密?是违禁的野生动物?不像,是动物咋没一点儿响动?一定有贵重的东西,说不定是打工挣的钱。是啊,辛辛苦苦挣来的血汗钱,万一被人偷了,有泪都流不出啊!邻座的“鸭舌帽”也在打量包袱,与大嫂的目光不经意相撞在一起。春娃察觉,大嫂有点儿惊惶不安,“鸭舌帽”的脸上掠过一丝狡黠的神情。一个念头闯入春娃的脑子:不好,这“鸭舌帽”一准是个不善之徒,在打大嫂包袱的主意呢!春娃决定,只要这小子一动手,就来个见义勇为,非逮了他不可!
春娃闭上眼睛假装打盹,从微睁的眼缝间密切注视着“鸭舌帽”。
列车在一个县城车站停下了。车窗外响起了一阵阵叫卖声。“鸭舌帽”问大嫂:“不买点儿吃的吗?”大嫂摇摇头。“鸭舌帽”从随身的挎包里拿出一瓶椰子汁递给大嫂,大嫂更是警惕,大约怕椰子汁掺进了迷药,又摇摇头说:“谢谢!小兄弟,我不渴。”“鸭舌帽”便又打起了手机,好像是在跟他的一个哥们儿啦呱:“小三子啊,你知道不,黑皮涉嫌贩毒,被公安抓住了,看来非蹲个十年八年大狱不可。老子劝你,不义之财手莫伸,伸手必被捉。到时候别怪老子不讲义气,不去看你狗日的!”说着,那双贼眼不时瞄了瞄大嫂。打过电话,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却故意站立不稳,一个踉跄,一只手按在大嫂的包袱上。大嫂触电似的惊叫起来:“别碰!别碰它!”“鸭舌帽”压低嗓门:“大嫂,你的包袱里,是不是带了违禁物品?”这一说,大嫂差点儿跳了起来:“绝对没有!绝对没有!小兄弟,大嫂是本分人,你千万别乱嚼牙巴!”
为了不让“鸭舌帽”有机可乘,春娃主动提出,要帮大嫂看管包袱,谁知又把大嫂吓得不轻,连声拒绝:“不不不不,不劳大驾,我自个儿看管就行。”这一来,“鸭舌帽”朝春娃翻了白眼,好像是责怪春娃搅了局。然后,装着若无其事地把玩着手机。
列车又“哐哧哐哧”地往前开。一连过了七八个车站,春娃还没找到座位,站得双腿开始发麻了。大嫂见他又是蹬脚,又是揉腿,对“鸭舌帽”说:“能不能挤一挤,让这位小兄弟也搭上半边屁股坐一会儿?”“鸭舌帽”没好气地抢白道:“你俩同一个座号,我看这么着吧——你搂着包袱,让他抱着你,问题不就解决了?”大嫂不由得一阵脸红,春娃也觉得这小子在故意使坏。春娃正要数落“鸭舌帽”几句,大嫂却腾身站起,对他说:“小老乡,咱俩轮着坐吧!”
就在大嫂搂着包袱,要给春娃让出位置的时候,“鸭舌帽”出其不意地也站了起来,肩头就势一拱,将大嫂手中的包袱撞落了!随即身手敏捷地夺过包袱,放在小茶几上,就要解开。春娃见这小子在众目睽睽之下,竟敢出手,立马抓住他,喝道:“奶奶的,你眼中还有没有王法?”“鸭舌帽”嚷道:“这女人的包袱里一定装有毒品,要不就是别的违禁物品!”
春娃一愣怔,不知不觉地松开了“鸭舌帽”,朝大嫂瞪大了眼睛。大嫂将身子压着茶几上的包袱,哭喊着:“不许你乱说!不许你满嘴喷粪,诬赖好人!”“鸭舌帽”冷笑道:“是驴是马,拿出来遛遛看!你,敢不敢将包袱打开?”
争吵声惊动了四周的乘客,大家都围了过来。大嫂浑身战栗,脸腮紧紧地贴着包袱,不知喃喃地说些什么。只见她抽噎着,慢慢地解开了包袱皮。
春娃和“鸭舌帽”盯着打开的包袱,第一层,有几件衣服和一沓沓钱,大约是十万吧,还有那张从“黄牛”手里买来的假车票。春娃满心狐疑:这女人哪来这么多钱呢?莫非真的贩毒?“鸭舌帽”又在催促:“再打开呀,打开!有什么秘密见不得人?”大嫂的手颤抖得十分厉害,小心翼翼地解开包裹着的第二层黑布,春娃和“鸭舌帽”一下子惊呆了——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只骨灰盒!盒子的一面镶嵌着一张遗像,写着名字:董知义。春娃知道这个名字:前不久,就在他打工的那座城市,电视报纸都在宣扬见义勇为的打工仔董知义的事迹。董知义打工的塑料厂失火了,他冒着烈火浓烟和有毒的气体,从车间里救出了五个女工,自己被深度烧伤,吸进了过量的毒气,在医院抢救无效死亡。“鸭舌帽”从挎包里掏出一张晚报,上面登着董知义的事迹和生前的照片。与骨灰盒的遗像一对照,他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叫着:“恩人哪,是你救了我的妹妹啊!”
随着“鸭舌帽”的讲述,春娃弄明白了:“鸭舌帽”的妹妹也在那家塑料厂打工,那五个被董知义救出的女工中就有他的妹妹!“鸭舌帽”愧疚地对大嫂说:“好嫂子,我以为你是个毒贩子呢,我……我有眼无珠啊!”大嫂泪流满面,扶起“鸭舌帽”:“好兄弟,我不怪你。我是陪知义回家,让他在家乡的土地上安眠,让老人和他儿子年年三月清明都能看看他。这钱,是厂里和市政府发的抚恤金、奖金……”
就在这时,车厢那头,传来了骚动声,乘警和乘务员开始查票了。春娃趁大嫂和“鸭舌帽”说话的当儿,将自己的车票跟大嫂的车票掉了包。
大嫂将包袱重新包扎好,乘警和乘务员就过来了。验过了大嫂和“鸭舌帽”的车票,就把眼睛盯住了春娃。春娃十分坦然,说:“我没买到车票,愿补票、罚款。”这一说,“鸭舌帽”和大嫂懵了:他先时明明是有车票的呀,怎么说没有了呢?春娃朝“鸭舌帽”使了个眼色,“鸭舌帽”明白了:他是在替大嫂受罚啊!
春娃按规定补了票,交了罚款。“鸭舌帽”坐不住了,把春娃按在座位上,掏出三百元,说:“好哥哥,罚款的钱算我的!”春娃哪肯啊?执意不收。两人你推我搡,把大嫂急的直叫嚷:“你们,你们这是干啥呀,小心我的包袱、包袱……”春娃又朝“鸭舌帽”使了个眼色,转脸对大嫂说:“嫂子,你放心,咱兄弟俩一定陪你护送好咱哥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