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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残疾

尹伊大夫是得了尹氏按摩术真传的独生子,可惜他双臂有先天性残疾,比常人的胳臂小了一圈。其父谢世之后,他虽然继承父业坐堂主方,吩咐徒弟照方按摩,却从不亲自给人施治。

民国初年,顺庆城驻进了一个团的兵力,带兵的吴团长是一位唯父命是从的大孝子。吴团长慕尹氏按摩术之名,特意派手下的人将尹伊大夫“请”进吴府,为他那耳顺之年的父亲做旨在舒筋活络、安神养心,而不是防病治病的消闲式按摩。

这是因为吴老太爷体魄健壮、精力充沛,在吃腻了山珍海味、狎遍了青楼名妓之后,常感浑身倦怠违和,需要按摩师从头到脚轻捏慢拿,以求通体舒泰,进入如坐春风、飘飘欲仙的化境,尽享人间极乐。

尹伊大夫尽管臂力不济,但他毕竟十分精通经络腧穴,经他推拉捏拿,吴老太爷立即觉得麻胀感直达心脾,指尖发梢都有异乎寻常的快感产生,如鸡毛拂面,似凝脂沐身。有这等好日子过,吴老太爷从此便不离卧榻半步,每日只待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如神仙般快活。

吴老太爷乃书香门第中人,善于咬文嚼字、训诂释典。他的苦乐观是从诠释“行尸走肉”一词得来。他以为对不善于享受人生乐出于“行”“走”二字。可见要充分享受人生乐趣,只有彻底摆脱“行”“走”苦役才成。因此,吴老太爷将人生苦乐分为三种境界,谓之:“走着不如站着;站着不如坐着;坐着不如躺着。”如今赖尹伊大夫“臂”助,他终于如愿以偿了。床笫之乐虽为风流雅士津津乐道,但那愉悦是十分短暂的,且随之而来的是挥之不去的倦怠。经历了千百次床笫之乐的吴老太爷,如今才真正不劳永逸地得到了超凡脱俗的、更高境界上的床笫之乐!

吴老太爷愈是觉得按摩得舒泰,就愈是叫增加按摩次数,直累得尹伊大夫双臂酸疼、肿胀,且日甚一日,苦不堪言。

一天,吴团长问尹伊大夫:“你开的按摩医疗所,年金可获利几许?”

“大洋二三百元而已。”

“既然如此,你把医疗所关掉吧。我每年给你600大洋的薪俸,留你在我府上专门侍候我家老太爷。”

尹伊大夫明白:吴团长说话,绝无讨价还价的余地;尽管自己十二分不情愿,但碍于枪杆子的威慑,只好照此办理。

尹伊大夫侍候吴老太爷三年有余。时逢吴团长奉命开拔,尹伊大夫闻讯,恐被挟持随军而去,便伺机悄然逃离吴府。

至此,吴老太爷再无医术高明的按摩师给他按摩。无奈每日按摩数次于吴老太爷已成癖好,恰如大烟鬼对鸦片的依赖一般,须臾不能离。无人给按摩,便食无味、寝无眠。随军离府之时,他好不容易强打精神下了卧榻,才发现双腿已不能站立,更不能指望行走,成了医学史上不曾有过先例的残疾。吴团长见状,不得不用可以平卧的滑竿代替车马,吩咐士兵抬着吴老太爷上路。

尹伊大夫于驻军开拔之后不久,从乡下回到顺庆城里,再度在顺河街口挂红悬壶,坐堂济世。此时尹伊大夫的双手已壮如常人,能经常将医学理论与临床施治紧密配合,使之相得益彰。故尹氏按摩术从此名声倍增。

尹氏按摩术是可以医治残疾的。尹伊把原本健康的吴老太爷按摩成了残疾人,把自己的有先天性残疾的双手“治疗”得壮如常人。可见世上许多事的发展变化和始作俑者的愿望是相悖的。(柏参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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