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龙门镇,龙姓乃名门望族,历代几乎都有龙姓子嗣做官为宦。如今在省部级机关任要职的也不乏其人。为光耀门庭,不知从何时起,龙氏家族就有了这样的规矩:家家户户都要在厅堂壁上设置一个类似光荣榜的张贴栏,用来公布子弟在校的学习成绩:诸如奖状、证书、考试成绩之类。家人和邻里亲友都十分看重这个张贴栏,因为这几乎就是子弟有没有出息的寒暑表;表上的“刻度”就是这个家明天是兴是衰的标志。
鉴于此,今年的大年夜,龙局长到家里的头一件事,就是查看两个孩子这一学期的学习成绩通知书。同时还从兜里取出几张大钞来,准备发放压岁钱。
龙局长接过大儿子的通知书,边看边点头,接着眉开眼笑地发给大儿子100元压岁钱,以示嘉奖。
龙局长接过小儿子的通知书,边看边摇头,脸色顿时晴转阴,生气地把剩下的100元收进衣兜,对小儿子说:“今年,你的压岁钱就免了。去!”
小儿子不服,怯怯地问道:“我……我考了‘双百’,为什么不给发压岁钱?”
龙局长不温不火地笑道:“为什么?这你比我更清楚。为了欢欢喜喜过大年,我什么话都不再说。过年之后,你再来问我吧。”当天晚上,龙局长的夫人问他:“小儿子得了‘双百’,大儿子才得九十来分,你为什么奖劣罚优?小家伙不服气呢。”
“我接过小家伙的通知书一眼就看出了问题:他那‘双百’是涂改成的。不扣发他的压岁钱行吗?”
“小家伙还对我说,他哥哥的分数也是涂改成的。”
“这不需要他来检举,知子莫若父嘛。他两个的成绩都是中下游水平,我比谁都清楚。能考及格就算不错了,哪来的什么90分、100分?”
“你既然清楚,为啥要糊里糊涂地断‘官司’?”
“糊涂?糊涂的是你,而不是我!”
“凭什么这么说?”
“虽然他两个的分数都是涂改成的,但大儿子的分数改得完全可以乱真:一是墨色一致,二是写的分数令人相信——主课他改为90.4和93.5,而不像他弟弟。他弟弟把主课改成双百,而且墨色、笔迹不一样,一看就知道是涂改了的。小家伙造假手段如此拙劣,我不罚他罚谁?”
“我的问题是:老大也作了假,你为什么视而不见,予以奖励?”
“正因为老大作的假能叫别人视而不见其假,堂而皇之贴在厅堂上供来拜年的亲友翻看,我才没有批评。你不让他们涂改,难道让孩子把他们得的50分、60分贴上去出咱全家的丑?孩子不懂事,不顾脸面,我们活到几十岁,能不顾脸面?你不默许他们去涂改,难道让你、我亲手去涂改?所以我不是一概反对他们改分数。当今的社会环境,任何人都不可能完全老实巴交地去对付,老实与笨蛋几乎就是同义词。孩子不久就要进入社会生活——进入商场、官场、情场……需要求生存求发展。如果他们只会讲真话办实事,或者一弄虚作假就被人立即识破,到头来会吃大亏的。现在不是提倡素质教育吗?这种虽弄虚作假而又不至于被人识破的本领,就是一种必须具备的素质。这一课必须抓紧。你听懂我说的话了吗?哎,你咋睡着了?”
“可惜我没有睡着。我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哇。你这一番话,像一声炸雷把我震醒了。使得我头一次真正认识了你。”
“往明白里说行不行?”
“行!你老老实实回答:这几年你在局里都干了啥见不得人的事情?”
“你疯了?哪有这样问话的?局里的事多着呢,你想知道哪一件?”
“你在局里怎样弄虚作假而又不至于被人识破,我不想知道。我要问的是这一件事:前年,你煞费周折把在车间当工人的倩丽丽调到你的办公室当秘书,让她鞍前马后地跟着你形影不离。不久,局里就有人说你们的关系过了线了。可据我观察,你们之间总是保持着距离,给人一种男女有别的正儿八经的印象,所以一直没有疑心。今晚上你情不自禁、口不设防,才让我一下子清醒过来:原来你两个给我的正儿八经的印象,都只不过是你精心导演出来的假相,是你的弄虚作假而不至于被人识破的本领特别高明的缘故。我没有冤枉你吧?”
“你……你……你完全是无中生有嘛,天哪!你听我说……”
龙局长向夫人解释来解释去,直说得口干舌燥,直说到东方发白,科长夫人还是不答理他;朝着他的脊背始终没有翻过去,抽抽搭搭哭个不停,眼泪把枕巾都湿透了。
青云夺路一帆风顺的龙局长怎么也没料到,自己头一次向妻子说了有关“老实=笨蛋”的大实话,竟然会引爆这颗醋酸型的重磅炸弹,把这根维系夫妻关系十余年的纽带一下子炸断了。他感到在情场也得时刻保持警惕,稍不留意说了实话,就有可能招致大祸哇!
一夜无眠的龙局长,为了解乏醒脑,到卫生间用凉水洗了洗脸,但不知为什么头还是昏沉沉的,眼前的一切,都有一种似是而非、物是人非的感觉。
龙局长奖励涂改成绩单改得几近乱真的大儿子,要孩子具备作假而不被识破的素质。结果弄得夫人对他都产生了怀疑。小说似乎仅仅是在写龙局长治家教子的言行,其实是用不写之“写”揭露了龙局长在官场上舞弊作假、欺上瞒下的可耻行径。(高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