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考察
即使在公认的、已经完全了解的科学部门中,科学也还是处在不完善的状态。
过了几个月时间,法拉第得到了一次非常难得的学习机会。这一年秋天,戴维爵士去欧洲大陆进行学术考察,主要目的是同欧洲各国著名学者进行学术交流,并且进行一些短期的研究工作。
这种考察,在当时英国贵族圈里非常流行,它是从17世纪开始形成的一套独特的贵族教育方法。
当时英国的贵族阶级把自己的孩子送到牛津或者剑桥上大学,叫他们耳儒目染,学会上流社会的言谈举止,同时学几年拉丁文和希腊文,训练训练脑筋。
毕业以后,再把他们送到欧洲大陆去游历一番。这些青年贵族要接触希腊的神庙、罗马的斗兽场、文艺复兴时代的绘画和雕塑,也要熟悉巴黎的礼仪谈吐和时装服饰。
总之,人类古往今来的文化精华和各个国家民族的世故人情,凡是做一个贵族所需要的一切知识和教养,他们全都要懂得。游历归来,他们成熟了,成了地地道道的贵族。
戴维在青年时代没有机会受这样的教育,现在他当上了爵士,进入了贵族的行列,他希望到欧亚大陆去游历,一方面是为了弥补教育的不足,适应自己的新身份,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和大陆上的科学家进行学术交流。
这次同去的,自然还少不了戴维的妻子。戴维爵士33岁时才结婚,妻子是一位年轻漂亮的富家女。
戴维的新夫人也希望丈夫到国外游历一番。这样,借着戴维的大名,她就可以进入欧洲各国的上流社会,大出风头。
这位新夫人出生在苏格兰的一个富商家庭,父亲在西印度群岛的安提瓜岛上经营甘蔗和贩卖黑奴,发了大财。
她的第一个丈夫是托马斯·阿普里斯爵士的长子。富商的女儿和贵族的儿子攀亲,在当时是很流行的。可惜她年纪轻轻就成了寡妇。
她长得很俊,黑头发,黑眼睛,连皮肤也有点黑,朋友们叫她“黑美人”“黑里俏”,刻薄人叫她“烤面包”。
这位黑美人喜爱文学,是史达尔夫人的朋友,爱丁堡社交界的红人。父亲给了她大量财富,她所需要的是贵族的名位。
与妻子相反,戴维靠着自己的才干,赢得了全世界的尊敬,但是他却没有什么钱,他在皇家学院的年薪从来没有超过400镑。
过去戴维不注意敛财,现在到了成家立室的时候,他开始自觉、不自觉地追求和自己身份相符的财产。
机缘使他和这位富商的女儿相遇。没过多久,新爵士就和漂亮的寡妇结成夫妇。对于新娘来说,这是第二次门当户对的婚事。
对于戴维来说,这是快快结婚,慢慢后悔。他的新娘虽然美貌可爱,笑得很甜,讲话又动听,但这一切都是为了激起别人对她的爱,她却是不大准备爱别人的。
戴维夫妇决定游历欧亚大陆,第一站自然是法国。当时英、法两国正处在战争状态,拿破仑把法国国土上的英国人统统都当作敌人拘留起来。
作为英国科学界代表人物的戴维教授,竟然申请去巴黎,实在叫人难以相信。然而,出人意料之外,拿破仑皇帝特别批准戴维一行到法国旅行。
这位皇帝是炮兵军官学校出来的,很懂得科学技术在战争和国家经济中的重要作用。他一向以科学的保护人自居。
戴维这次到国外游历,也像上次去苏格兰度密月的时候一样,带着一箱化学实验仪器。
戴维一路上做实验,需要一名助手,帮着操作实验和整理科学记录。很自然,他邀请刚到皇家学院工作的法拉第和他一起出国旅行。
法拉第欣然受邀,决定和戴维夫妇一同游历欧洲。对于法拉第来说,这真是做梦也想不到的好机会。
通过旅行,不仅可以到国外开眼界,见世面,学习外国语,而且作为戴维教授的助手,他将见到欧洲各国的第一流学者,直接了解世界各国的科学发展情况。这等于是上大学,而且是最好的大学。
原计划规定,除了法拉第外,戴维爵士还带有一个男仆和一个女仆,可临到动身,男仆突然拒约不去了。
迫于无奈,戴维爵士便征询法拉第的意见,是否能屈就一些时日,暂时兼任男仆,一到法国便另外雇人作仆。
戴维对法拉第说:“你看,法拉第先生,事情糟透了。我的听差突然变卦,不愿意去了。他说那个科西嘉人是杀人不眨眼的魔王,到法国去准把命送掉。唉,无知透顶!可是又有什么办法!现在事到临头,到哪里去找合适的听差呢?该怎么办?法拉第先生,能不能委屈你一路上帮帮忙,担负起一些工作?你知道,有些事情是不能让旅馆侍者那样的外人干的。”
法拉第自尊心极强,他宁可干最脏、最累的工作,也不愿给人作仆人,但是又不能不给戴维先生这个面子,所以他犹豫着没有作声。
戴维知道这个青年人自尊心很强,他接着说:“法拉第先生,你是我的实验助手,我不会要你给我当听差的。不过是请你临时帮帮忙,到巴黎我就会找到一个合适的听差。”
法拉第想,自己前几年为了学画,不是还给马克里埃先生擦过皮靴吗?现在可是给著名的科学家戴维帮忙啊!法拉第说:“好吧,戴维先生,我愿意给您帮忙。”
一切准备就绪,1813年10月,正是秋高气爽的日子。戴维一行四人启程离开伦敦,他们乘坐一辆大马车走了两天,来到英国西南角的普利茅斯港。
从他们一上路,法拉第就开始后悔不该同意兼做仆人。戴维夫人完全把他看作下人使唤,她要法拉第既当管家,又做听差,还兼跑腿打杂。
戴维夫人出身富商家庭,从小便娇生惯养,颐指气使。在她的眼里,法拉第只是一个跟班,土头土脑的随从而已。
法拉第既要为戴维爵士效劳,又要侍候这位夫人,十分为难。因而,在横渡英吉利海峡之前,他就想返回伦敦,就此罢休。
只是戴维爵士再次向他保证,到了巴黎便另找仆人,他才勉强答应了。
当时由于英法两国正在进行战争,在海关他们受到严厉的盘查。当时许多朋友都不理解,戴维爵士为什么会选择一个交战国作为访问的对象。
法拉第在旅行日记里也记下自己的心情:“在目前这个时刻,到一个敌对的国家去,这真是奇怪的冒险……”
然而这个冒险却是十分值得的,因为法国有世界第一流的实验室,有一批杰出的著名科学家。而且拿破仑皇帝破例为戴维一行赴法旅行批准了签证。
盘问、等候、检查,再盘问、再等候、再检查,在敌人的国土上旅行就有这些麻烦。最后他们终于重新登上戴维的马车,向巴黎前进。
马车从莫尔列驶向巴黎。沿途的美丽景色,异国的风光人情深深地吸引着法拉第。一切都是新的。他没有见过山,没有见过海,望不到尽头的道路、无边无际的田野、丘陵、大平原、大森林,他全都没有见过。
可是现在,整个世界突然展现在他面前,法拉第感到兴奋、激动,心里像有一只小鸟在跳跃、歌唱。
然而,他是一位科学家的助手,自己也立志要做科学家,对于周围发生的一切,他必须学会细致地观察,冷静地分析,客观地记录。为了这个目的,他开始记日记,并且从此养成了记日记的习惯。
海关的拖延,旅舍的饮食,沿途的景色,法拉第都在日记里做了详尽的记载。
法拉第记下了法国马车夫穿的过膝的长统靴,记下了和马车跑得一样快的猎狗似的法国猪。
法拉第他特别记下了,一种“发光的虫子”,可怜的年轻人,从来没有见过萤火虫,他还以为自己有了新发现!
那是在去巴黎的路上,马车坏了,只得停在一个小村子里,戴维夫人吩咐法拉第去找人来修,法拉第遵命照办。
法拉第穿过田野,自由地呼吸着异国乡间的空气。此时暮色渐浓,忽然他发现草丛里有几点荧荧亮光,走近一看,原来是几只小昆虫的尾端在闪闪发光。
在伦敦,法拉第从没见过荧火虫,便好奇地蹲下来仔细观看,把喊人修车的事早已忘到脑后。
直到天黑,马车已被修好。听见有人在喊他,法拉第才想起修车的事。回到马车前,戴维夫人没给他好脸色看,但他并未在意。
法拉第一心仍在想着那几只发光的虫子,要是人也像那荧火虫一样,找到不用火就能发出光来的方法,该有多好啊!
10月29日,他们来到巴黎,受到了法国科学界的热烈欢迎。巴黎没有给他留下好印象。年轻人想家了,但是情绪波动并没有影响他的观察。
法拉第的结论是,在住房内部装饰玻璃和大理石这两种美丽的材料,法国人用得比英国人多得多。
法国人住房华丽,英国人的住房舒适;法国住房精雕细琢,英国住房洁净素雅;法国住房是给人看的,英国住房是给人享受的;两种风格,适用于两个不同国家的人民。
戴维爵士在巴黎逗留了两个月时间,一面讲学,一面和法国科学家们进行合作,开展学术研究,互相交流经验。法拉第协助戴维做实验,直接参与了许多学术活动。
闲暇时,法拉第和戴维一起游览了巴黎市容,参观了美术馆、卢浮宫,还逛了市场。
法拉第到市场上去买纪念品,也有他独到的感觉,巴黎人厚颜无耻,漫天要价。
这些巴黎人做买卖,既不懂什么叫诚实,也不知道什么叫羞耻。他们向你要两倍的价钱,又轻松,又沉着,好像白送给你一样。
法拉第跟着戴维去参观卢浮宫。这位受到柯勒律治称誉,“有可能成为当代第一大诗人”的戴维爵士,面对着无数艺术珍品,稀世瑰宝,无动于衷,只是发表了一句感想:“这些画框多么精美,真是少有!”
但是爵士的助手兼听差法拉第却写下了这样的感想:
“法兰西的光荣和耻辱!它珍藏的艺术品举世无双,令人赞叹不已,可是想到这些艺术品怎么来到这里,看到它们不过是暴力和掠夺所得,法兰西为她的人民感到羞辱,这样的行为使他们成为窃贼民族,可是他们还当作荣耀。”
有一次,法拉第在巴黎市中心土伊勒里宫前,偶然见到了拿破仑的圣驾,当时这位皇帝正坐着御驾去参议院,披着一件貂皮大袍,头戴天鹅绒帽子,帽子上垂下的羽毛遮住了脸,从远处无法看清他的面容,但皮肤好像是黑黑的,有点发胖。
啊,这就是称雄一世的拿破仑!法兰西的怪杰!他想起十年前同利博师傅的对话:“天才和狂人,有时候只有一步之差。”
法拉第在巴黎城里逛,记下了许多观感。但他只是在戴维赴宴应酬,不需要他的时候才能出去。他的绝大部分时间仍旧是在给戴维爵士效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