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阳稍稍西斜,热浪仍然弥漫在空气里,笼罩着山间林木;从那里不断散发着燃烧的气息。几片灰暗的、轮廓朦胧的云片,悠闲地飘在苍蓝的天空上,缓缓地浮了过去,时而会有一股强劲的山风吹过,但丝毫不能驱走一点暑热。
突然,燥热的空气中爆响起一阵激烈的枪声,并杂有六〇迫击炮弹的轰响声,震醒了酷热中摇晃着巨大身躯向前挺进的大军。
待叶飞等人策马追到二十八军军部时,激烈的枪声已经稀落了,酷热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刺鼻的硝烟味。
“大胡子,怎么回事?”一见二十八军军长、长着满脸络腮胡子的朱绍清,叶飞就急急发问。
“妈的,遇到一股土匪,打的是国民党‘闽东反共救国军’的旗号,大约千把人,装备不错,可惜不经打,让先锋二五一团一勺烩了。”朱绍清军长边说边给叶飞递过一只军用水壶。
“抓到俘虏没有?”朱耀华想趁机摸一下敌人的虚实。
“有,听说还是个司令,不过这都是些土匪被国民党临时收编来当替死鬼的,不会有多大用处。”朱大胡子一摆手,“我已通知二五一团,让他们赶快把俘虏送到军部来。”
“我看没有那么简单,普通土匪怎么会有重机枪,还有迫击炮?”叶飞轻轻摇摇头,“你这个大胡子就是不爱注意细节问题,出了漏洞我先揪掉你的胡子。”
“不中,不中,”刘培善瞟了一眼朱绍清,“咱嫂子就是喜欢他这一把山羊胡,你给揪了,嫂子非一脚把朱军长踹了不可。”
朱大胡子哈哈大笑:“放心吧,俺那是山东老娘子,甭看脸黄模样丑,可讲义气得很,只要不开瓢,能囫囵着回去,啥都中。”
这时行进中的部队突然停了下来,有许多人向两旁的山坡散去,用刺刀使劲砍着灌木丛的枝丫。
“再往前就要出洞官山了,离近浦城可能会遇到敌机空袭,我让战士们趁现在每人扎个伪装圈。”二十八军政治部主任武元奇走近了朱绍清说。
“中!不过要快,不要耽误时间。”
“我明白。”武元奇朝叶飞招呼了一声就急匆匆地向前跑去。
这时,年轻力壮的二五一团团长王大勇朝朱绍清和叶飞等人行了个军礼:
“报告各位首长,俘虏押到。”
“让我来看看是个什么鸟司令,敢来碰我的二十八军。”朱绍清一抹络腮胡大步朝着一个身穿国民党军官服的俘虏走去。但走到跟前,他突然一楞,他发现眼前这个身穿国民党少校军服的司令竟是个十八、九岁、一身文气的毛孩子。
“你?你就是那个什么司令?”
“是,又怎么样?”这冷漠的回答又使朱绍清一怔。
“哟喝,你还挺牛气……”
这时站在这位“司令”身后的一个扛着中尉军章的俘虏忙走上前搭话回答:“长官,他是副司令,正司令是刘大杆子,刚才已经被打死了。”
“你是个什么官儿?”
“我……我是随从副官,叫王玉兔。长官,我们这五百人可没朝你们开一枪,开枪和你们打的是刘大杆子的人。”
“你们是漳州人?”叶飞听出了他的口音,有些奇怪地问道,“怎么跑到了这儿?”
“我们这五百人都是漳州国民中学的学生,十天前,被强行招募到国民党第八兵团,训练了三天,就分配给了刘大杆子,后来奉刘汝明的命令跟随刘大扦子的队伍一起开到建瓯,南平一带巡视……刘汝明说这一带没有共军。”
“你们到过建瓯、南平了吗?”
“没有,刘汝明只叫我们在这一带打开旗号晃一晃,还说碰上共军就往山里跑。”
“刘大杆子是什么人?”
“原来就是仙霞岭、洞官山一带的杆子,有一千多人,刚刚被刘汝明任命为闽北第一纵队中校司令,让我们这五百人协助他的。”
“刘汝明还给你们配备了火炮?”
“两门六O迫击炮,十架掷弹筒,还有五挺轻机枪。刚才和你们一接火,刘大杆子让我们开炮掩护,副司令亲自打了两炮,不过没朝你们打。”
王大勇这时走近叶飞悄悄说:“首长,这娃娃司令不孬,两炮全砸在了刘大杆子的脊梁骨上,一下把那帮土匪打蒙了,刘大杆子当场炸了个血肉横飞。”
“你叫什么名字?司令阁下。”叶飞笑着问道。
“范文绣。”
“那五百人都是你的同学吗?”
“是的。”范文绣冷漠的表情开始松弛下来。
“愿意参加解放军掉过头来打老蒋吗?”叶飞蓦然对这年轻的俘虏产生了好感。
“愿意,我这班同学也都愿意,我们就是冲这个目标来的!”范文绣的细长眼睛里闪出了热切的光芒。
朱绍清却又一抹胡子,故意虎起脸说:“不中,不中,打仗不是读书,看你小子刚才挺牛气,你能扛得动步枪吗?”
范文绣淡淡地一笑,走到一个肩扛轻机枪的战士跟前:“请借我用一用?”
那战士看了一下朱绍清,见军长点头同意了:“让他试试,我倒要看看你这个鸟司令有没有点真本事。”
范文绣接过轻机枪,左手一托,右手一拍,异常熟练地卡上了弹夹,端起来稍稍一瞄,冲着百米开外的一株野山桃树就是一个连射,把树梢头那一颗孤零零的野山桃打了个稀烂,而其他枝丫却丝毫无损。
“好枪法!”王大勇忍不住喝了一声彩。
这个范文绣虽然猛一看,身材单薄,似乎有点女孩子气,但内在性格却十分刚烈,他出身在一个军人家庭,他的父亲曾是孙立人手下的机炮营营长,在远征缅甸的抗日战场上屡立战功,后来牺牲在缅甸战场。范文绣从小就跟着母亲随父从军,转战南北,直到父亲阵亡后,才随母亲回到漳州老家,各种机枪、小炮是从小就玩熟了的。也正是为这个原因,刘汝明才把他从学生军里挑出来,马上就给了他一个少校副司令的头衔。
“首长,我只想当个机枪手。”范文绣站在朱绍清面前轻轻的却又是很强硬的说。
“不中,不中,”朱绍清看着他摇摇头,“你这付身架……还有你的那位‘兔子’副官还不如一棵大葱结实,怎么好到野战团去,还是留在我的军部里当个文书吧。”
“不,我只想当个机枪手!”范文绣十分执拗地说,“首长不必担心我的身子骨。”
“为什么?”叶飞突然问了一句。
“我老爸用机枪打过日本鬼子,我也要用机枪去打老蒋。‘兔子’副官的父母双亲都被老蒋的飞机炸死了,我们要报仇!”
叶飞笑了,朝朱绍清挥挥手:“大胡子,我看就让他去试试,他可确实是个好射手,也许将来还能成为一个带兵的好料子哩。”
“军长,就让他到我的二五一团吧!”没等朱绍清说话,王大勇就赶紧央求。
“先别高兴,若打起来,他那身板散了架,我就先敲掉你的脑袋,中不中?”
“中!中!中!”王大勇一个立正,行了个军礼,立刻兴高彩烈地拉着范文绣和“兔子”副官就往前跑了。
从此,范文绣端着一挺轻机枪在二五一团日后的战斗中屡立大功,并与王大勇结成了生死兄弟,后来双双牺牲在金门岛上,这是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