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尔摩斯说:“这次行动一定要小心,书房的保险柜里锁着我们想要的东西,他卧室的前边就是书房。不过,这家伙睡得跟猪一样死。我的未婚妻阿格萨说,主人叫不醒,一直成为仆人们的笑谈。他有个白天不离开书房的忠实秘书。这是我们选择晚上动手的原因。还有一条不停地走来走去的恶狗。最近两晚我到深夜才离开阿格萨,她锁住了狗,以便我能利索地走掉。这就是那栋大房子,我们在这儿把面罩戴好,这儿一点灯光都没有,人们大概都睡了,一切都顺利。”
我俩戴着黑色面具,仿佛成了伦敦城里最好斗的人。我们悄无声息地接近了那栋大房子。房子有好几个窗子和门,在另一边还有一个带瓦顶的阳台。
福尔摩斯低声说:“卧室在那边,这扇门正对着书房。这儿虽然容易下手,但门上加了锁,打开它肯定会惊动别人的。来,到这边来,这有间花房,门正对着客厅。”
福尔摩斯把门弄开后,我们轻轻地走了进去,并把门关好,现在我们已经成了非法入侵他人住宅的罪犯。温暖的空气夹杂着花草的浓香扑鼻而来,令我们有些窒息。在黑夜中,他抓住我的手,快速地穿过一些灌木。福尔摩斯在黑暗中能够分辨物体,这是他长期锻炼的结果。
他领着我又进了一扇门,我觉得我们进了一个大房间,房间里有股雪茄烟味,这说明抽烟的人刚离开不久。他摸索着穿过家具,又进了一扇门。之后,顺手关好门,我的手触摸到墙上挂着的上衣,我知道现在的位置是在过道里。我们穿过通道后,福尔摩斯打开了右边的那扇门,这时有样东西扑向我们,我吓坏了,但当我认定那是猫时,就突然想笑。在这个房间里也有一股浓烈的烟草味,而且房里还点着火。福尔摩斯和我蹑手蹑脚的走了进去,把门又轻轻关好。这时我们已经站到了米尔沃顿的书房中间,卧室就在对面。
火光很亮,把屋里的东西都照得很清楚,这时没有了开灯的必要,即使比较安全的话。壁炉边挂着的厚窗帘挡住了我们在外面见到的那个凸窗。通往阳台的门在壁炉另一侧。屋里有张书桌,后面有把被火光照得发着亮光的红色皮转椅。书桌对面是个书柜,上面摆着一尊半身大理石雕像。在书柜和墙的中间,发现了我们要找的东西——一只高高的绿色保险柜,柜门被火光照得闪闪发亮。福尔摩斯走过去,看了看,紧接着又溜到卧室门旁,直到确认听不到任何声音才又走回来。这时,我突然发觉通向外面的门是条很好的退路,我检查那门时发现既没有上闩又没有上锁,我高兴坏了,及时告诉了福尔摩斯,他对我的行动不理解,而他的反应也出乎我的意料。
他在我耳边轻轻地说:“我们得抓紧时间,你这样做不好。”
“那我该干什么?”
“站在门边放哨,有人来,就把门闩上,那样我们可以从来路撤退。如果那条通道上有人来时,我们事情已经办完了,就可以从这个门出去;事情没有办完我们就躲在窗帘后面,懂吗?”
站在门边的时候,觉得刚才的恐惧感没有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庄严的感觉,这是在我们捍卫法律尊严时没有的。虽然今天我们触犯了法律,但我们是为了帮助其他人才这么做的,我们把这次行动当成了一项神圣的使命,这使得我们富有骑士精神。正因为如此,我们这次行动才显得伟大而有趣。我丝毫没有犯罪的感觉。福尔摩斯打开他的工具袋,冷静地、准确而又熟练地选择他所需要的工具。如同一个医生在做一项复杂的外科手术。福尔摩斯怀着巨大的喜悦,在解剖着那只吞噬了许多女人名声的绿色怪物。我站在门边警惕的盯着其他两个门,生怕有人突然闯进来。福尔摩斯集中精力做他的工作,时而拿起撬棍,时而放下万能钥匙,动作非常娴熟。绿门被拨开时,嗒的响了一声,借着火光,我看见许多被火漆封着的纸包放在里面,纸包上还有字。福尔摩斯拿起一包,借着火光仔细观看,但却看不清,只好拧亮他带来的灯。我们不敢打开电灯,因为米尔沃顿的卧室就在对面。福尔摩斯突然停了下来,像是听见了什么动静,他迅速地关上柜门,收拾起工具,拿起大衣,然后奔向凸窗的窗帘。并示意我也过去。
这时,我听见门“砰”地一声开了,随后就响起沉重的脚步声,有人正向我们走来。脚步声到了屋外的走道上就停了下来,这时,有人打开了电灯,随后门又咣的一声关住了,我们闻到了一股辛辣的烟味。有人在离我们几码远的地方,不断地走来走去。最后他停止了走动,我们听见椅子被重物压的嘎吱声,紧接着又传来钥匙在锁中的啪嗒声和沙沙的纸张声。
我轻轻地分开我面前的窗帘向外偷看。福尔摩斯在往外偷看的时候,压住了我的肩膀。米尔沃顿离我们太近了,甚至伸出手就可摸到他。我们没有想到他刚才不在卧室里,而在吸烟室 或者台球室吸烟,因为我们没有发现那儿有窗户。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颗长着几根稀疏花白头发的硕大脑袋。头顶秃了一块,在灯光下放着亮光。他把自己埋在红皮椅子里,两条短腿搁在桌子上,嘴里还叼着一支雪茄烟。他身着红色军服式的吸烟服,领子是黑绒的。看来他不准备马上离开这里。
我觉得我的手被福尔摩斯重重地握了一下,好像在说,要保持镇静不要惊慌。我不知道他是否有把握度过这道难关。米尔沃顿可能随时发现保险柜的门被人撬开过。我心里暗想,如果他发现柜子被打开过,我就冲出去,用大衣捂住他的头,并按着他,接下来让福尔摩斯去收拾他。但是他低着头慢慢地翻动着文件。这时我猜想他看完文件抽完烟,就会睡觉去。但是米尔沃顿的动作引起了我们的兴趣。
米尔沃顿在不停地看表,他站起来又坐下,样子显得十分不耐烦。这时阳台上传来微弱的声音,我没想到这么晚了,还会有人来。米尔沃顿精神一振,放下他手里的文件,很端正地坐在椅子上,紧接着响起了轻轻地叩门声。
他站起来打开门对敲门者说:“你怎么迟到了半个小时?”语气中流露出不满。我们现在才明白他为什么深夜不去休息,而且还没锁门。我听到一阵衣服细微的摩擦声。米尔沃顿的脸转向我们时,我们已经合住了窗帘。听到他坐到椅子上的声音,我又轻轻地把窗帘拉开条缝,往外观看。他还叼着雪茄,一位瘦瘦的妇女站在他的对面。她戴着黑色布巾,下巴处系着斗篷,皮肤在明亮的灯光下显得有点黑。她情绪激动,浑身颤动着,呼吸也有些急促。
米尔沃顿说:“亲爱的,为了等你,我到现在还没有睡。你就不能在别的时间来吗?我希望这次你不会令我失望。”
那位妇女摇摇头。
“不能就不能吧,伯爵夫人很难缠,你终于有机会和她一争高低了。恭喜你。你为什么激动?对了,你快要胜利了。现在谈我们的事吧。”说完,他从书桌抽屉里拿出一个笔记本,“你准备卖包括伯爵夫人达尔伯在内的五封信吧?只要是好货,我是乐意出大价钱的。啊!怎么是你?”
这位妇女默默地揭开面纱,并解开了斗篷。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副绝美的面孔,一双闪亮的眼睛发着坚定的光芒,薄薄的嘴唇上带着可怕的微笑。
她开口了:“是我,一个被你毁了一生的女人。”
米尔沃顿笑了,声音里充满了恐慌。他说:“你真不开窍,你为什么要逼我那样做呢?我不愿让我的利益受到损害,但是人活着都不容易,你该让我如何是好呢?你完全可以付清那笔钱,但是你没那样做。”
“因此,你为了钱,把信给了我丈夫。这封信使他对我失望了,他伤心得快要死了。你明白吗?他非常高尚,现在我都不配为他系鞋带。昨天夜里,我在这儿向你下跪,希望你能良心发现,但是你却无动于衷。你抖什么,害怕了吗?没想到我会来找你吧,昨天晚上,你教会了我如何面对一个无耻的流氓。查尔斯·米尔沃顿,还有话要说吗?”
他站了起来,极力掩饰自己的恐慌,对她说:“你不要吓唬我,仆人们只要听见我大声说话,就会进来抓住你,在我发火之前,你最好马上离开,我会原谅你的莽撞行为。”
这位妇女把手放在胸前,像是在祈祷,薄薄的嘴唇上,挂着将要杀人的微笑。
“我不会让你去把别人搞得身败名裂,也不会再让你拆散别的幸福的家庭。我要干掉你这条毒蛇,你这恶棍、流氓、狗,吃我一枪,一枪,再一枪!”
她手里拿着只小手枪,发着寒光,复仇的子弹一颗又一颗射进米尔沃顿的胸口,枪口离胸口很近,只有两英尺。他向后倒去,手里还紧紧抓着文件。他摇摇晃晃,试图站起来,但是他又中了一枪,这次他彻底倒了下去。我听见他喊了一句“你打死我了。”然后就没动静了。这个妇女看看他,在他脸上狠劲踹了几脚,直到确认他真的死了。这位妇女——正义的复仇者,这才转身离开。
当时我们干涉的话,也救不了他。当这位妇女向米尔沃顿开枪时,我想冲出去,但福尔摩斯拽住了我的手。我明白福尔摩斯的意思:这事与我们无关,正义战胜了邪恶,不要忘了我们的目的和责任。那位妇女前脚刚离开书房,福尔摩斯后脚就迈到另一扇门前,并转动了一下门锁的钥匙。这时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和嘈杂的说话声,看来,房里的人全被惊醒了。
福尔摩斯沉着地走向保险柜,双手把一捆捆信件扔进了壁炉,直到扔完为止。这时有人敲门并转动把手。福尔摩斯迅速回头看了一眼,看见那封预告米尔沃顿死期的信,还在桌子上并沾满了血迹。福尔摩斯把它也扔进了壁炉。他拔出通向外面那扇门的钥匙,我们跑了出去,在外面又把门闩住。他说:“从这边走,我们翻墙离开。”
我回头一看,这栋大房子灯光通明,前门开着,花园里闹哄哄的,一个个人影正沿着小道追去。警报传得如此之快,出乎我的意料。当我们走到阳台时有个人发现了我们,边喊边追过来。福尔摩斯对这儿很熟,我跟着他飞快穿过树林,追我们的人也是气喘吁吁。一座六英尺高的墙挡住了我们的路,福尔摩斯一下就翻过去。当我翻的时候,我的脚被人抓住了,我顺势踹了他一脚,翻过墙头后,脸朝下摔在树丛中,福尔摩斯把我扶起来,然后我们一起飞速地穿过韩姆斯德荒地。
我们一口气跑出足有两英里,直到听见后面没有追逐者的脚步声了,这才放下心来,我们安全了。
我已经把这次具有特殊意义的伟大事件记录下来。第二天上午,我们吃完早饭后正在抽烟,这时仆人把满面严肃的伦敦警察厅的雷斯垂德探长领了进来。
“早上好,福尔摩斯先生,请问,你现在有空吗?”他问道。
“就是再忙也得接待你呀。”
“如果您有空的话,我想请您帮助我们调查一个非常奇特的案子,时间是昨天晚上,地点是韩姆斯德区。”
福尔摩斯说:“啊!这是一起什么性质的案子?”
“谋杀——一起让人吃惊的谋杀案。你一向热衷于对这类案件的侦破,怎么样,去阿倍尔多塔 帮帮忙吧。说句实话,这个米尔沃顿确实是个恶棍,我们监视他有一段日子了。还了解他用高价收买一些信件,来进行敲诈。凶手没有拿走一点值钱的东西,只是烧了一些信件,由此推断,凶手可能是有地位的人。他们的目的只是防止那些信件对无辜的人造成伤害。”
“他们?做案的不止一个?”福尔摩斯问。
“是的,罪犯有两个,其中一个差点被当场捕获。我们采集了他们的脚印,向目击者了解了他们的长相,我们一定能抓住他们。第一个人身手敏捷跑得很快,第二个人被花匠抓住后,经过一番厮打后也逃跑了,这个人身体强壮,中等身材,方下巴,粗脖子,有络腮胡,还带着黑色面具。”
歇洛克·福尔摩斯说:“描述得不够细致,你不会认为华生是凶手吧。”
雷斯垂德用一种玩笑的口吻说:“我确实在描述华生。”
福尔摩斯说:“雷斯垂德,恐怕我爱莫能助,在我眼里,米尔沃顿是个最最危险的恶棍。他钻了法律的空子,使他没有受到应有的惩罚。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讲,复仇是在所难免的。
不要再浪费口舌了,我十分同情那些可怜的女人,而米尔沃顿是死有余辜。这是我不协助侦破案件的原因。”
福尔摩斯好像忘记了那起他曾亲眼目睹的杀人案件,一上午只字未提。我看见他在那儿发呆,仿佛在努力回想着什么事。我们正在吃午饭时,他突然站起来对我大声说:“天啊!华生,我终于想起来了,快戴上帽子和我一起去!”我们跑出贝克街,到了牛津街。接着又往前走,快到摄政街广场时,我看见路左边的商店橱窗里,挂满了社会名流和美女的大幅照片。
福尔摩斯紧盯着其中的一张,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到一位身着盛装的、庄严的皇家女子头戴高高的镶钻石的冕状头饰。我仔细看着那略带弯曲的鼻子,浓浓的眉毛,端正的小嘴和那刚毅的下巴。当我读到这位妇女的丈夫——一位伟大的政治家和那古老而高贵的名衔时,我惊呆了。福尔摩斯和我对视了一下,当我们转身离开时,他放一个手指在嘴唇前,示意我对此事一定要保持缄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