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传统文化产生于以食为主的农业文明之中,因此人们对幸福的理解往往涉指物质内容。
历代当权者所提出的感召目标也集中于物质财富的积累方面,尽管会由于实现不了这种目标而陷入尴尬境地,或成为后来者取而代之的把柄。
换言之,重功利者都喜欢用激励高消费的方式来开掘社会潜力,并许诺给人们以幸福。
于是人们坚信:幸福就是富裕。
然而富裕无论何时都不会成为幸福的全部内容。
富裕只不过是富裕而已,只在某些时候与幸福交叉,这种幸福观念的偏狭处处可见。
幸福,大多是一种复合指标,并具有极大的主观性和易变性。若说一个人已经感到了某种幸福,大约指的是在一种政治清明、人际关系和谐的环境下,所实现的某种自我发展。与此同时,也获得了物质方面的充裕和心境的宁静。
还有许多和功利无关的事,都会令人感到幸福。
然而,百姓们历经贫困之后,全都挤到了抢购彩电冰箱的狭窄栈道上,以此来论家庭的幸福。
然而,许多人仍然不幸福。
在40年前,“三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成了广大贫下中农甘愿流血牺牲的幸福标准。
在30年前,“楼上楼下,电灯电话”成了翻身农民宁肯受苦的幸福标准。
在20年前,历史予以反拨,将所有涉及物质财富的愿望都痛加屠戮,连养鸡生蛋也不放过,苍生于是绝望。
在10年前,历史再次反拨,其幅度跨30年,并开放国门允许人们进行参照。此时某种技术产品,特别是家用电器的持有量成了幸福的标准。
于是人们坚信幸福便是富裕,拜金主义大炽,商品化进入一切领域,一律向发达国家看齐。实际上,发达国家也并非一律商品化。在高雅文艺、教育和市政建设方面,价值规律并不是唯一的圭臬,而其军队、政务官员也并不经商。正如不应让政治化成为统帅一样,商品化也不应成为统帅。
既然幸福是多向度的,就应该允许追求多样性的幸福。在一个成熟的社会里,不应以不富裕为耻。
人们在温饱得以满足以后,不富裕又何妨?
作家何必放弃正道,惶惶然写通俗小说而去富裕?艺术家何以忙于走穴?教师何必倒卖聚乙烯?
这并非不好,而是不正常。不正常的若不正常起来,整个民族便会成为缺少精英人才的、道德水准不高的侏儒。
应该允许人们以刻苦求道为幸福,甚至以澹泊无求为幸福。对此嘲笑或轻蔑只是一种浅薄。谁敢怀疑像雷锋、沈从文或梵高这样的人不曾获取幸福过呢?
幸福除多元之外,也有高下之分。即使不重复“以解放全人类为幸福”这样的话,但可以断言,为他人而奔波,是一种远胜于富裕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