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科夫投弃了一切不必要的东西,这样一来,他在每一条线路上都获得动量,很快达到第二宇宙速度,不再需要缓慢而耐心地去环绕地球了。从现在开始,列别捷夫号几乎是无法控制了,但这并不要紧。它马上要进行特技航行了。这有如古时候驾驶快艇的人故意扔掉舵和沉重的龙骨,因为他知道剩下的比赛是一路顺风,在平静的海面上进行了。
“祝贺你,迪米特里!”默顿通过无线电说,“这一招玩得挺利索,但并不够漂亮——你现在赶不上啦!”
“我还没做完呢!”俄国人回答说。“在我国流传着一个古老的故事。冬天,一个雪橇被一群狼追赶着,驾雪橇的人为了活命,不得不把乘客一个一个地丢下去。你能理解这故事与我们的相似之处吗?”
默顿理解得再清楚不过了。在这最后的直线一圈中,迪米特里不再需要副手,列别捷夫号实在可以轻装决赛了。
“你这样做,亚历克西斯是会很不高兴的。”默顿回答说,“此外,这也违犯规则。”
“亚历克西斯是不高兴,但我是船长。他只需等10多分钟指挥官就来把他救走了。同时,规则对乘员组的人数没有明确说法,这你是应该知道的。”
默顿没有回答他。他以他所掌握的关于列别捷夫号的设计情况为基础,匆忙地做着计算。做完计算后,他意识到比赛的胜负仍难做定论。列别捷夫号将正好在他期待的通过月球的时刻赶上他。
但是,比赛的结果于9200万英里之外,已经在裁决之中了。
在水星轨道深处的3号太阳观察台上,自动仪器记录下了太阳光斑的全部演变过程。1亿平方英里的太阳表面突然狂暴地爆炸开来,相比之下,这个圆盘的其余部分显得暗淡无光。在这个沸腾恐怖的景像之外,巨大光斑的带电等离子体就像一个有生命之物处在它所创造的磁场之中,盘旋翻转地升腾着。在它的前面,是紫外线和X射线以光速发出报警的闪光。这些光线在8分钟内到达地球,然而是相对无害的。否则,以每小时4万英里的从容不迫的速度在后面接踵而来的带电原子,只要一天就能将狄安娜号、列别捷夫号以及与他们结伴同行的小小船队吞没在致命的放射性云雾之中。
指挥官直到最后1分钟才做出决断。甚至在待到等离子体射流经过了金星轨道后,这射流或许还有错过地球的可能。但是,如果不到4小时的距离,并且月球上的雷达网已经测知了射流,他知道那就毫无希望了。直到太阳再次平静下来以前,五六年内所有太阳帆船的航行都必须停止。
一种巨大的失望的叹息掠过太阳系。狄安娜号和列别捷夫号正齐头并进在地球到月球的旅途中间。现在还很难说哪只船更好些。那些比赛迷们将对比赛结果争论多年,但历史却将只记载:因为日暴,比赛取消。
约翰·默顿接到命令时,感到一种自童年以来从未尝到过的痛苦。越过流逝的岁月,他痛苦而清晰地回忆起他10岁的生日,他曾指望给他一个盛名一时的晨星号宇宙飞船的比例精确的模型,并且几个星期都在设想如何组装它以及挂在房间里的什么位置上。可是,到了最后时刻,他爸爸却带来了坏消息:“约翰,很对不起……花钱太多,或许明年……”
经过半个世纪和成功的一生以后,他又成了痛断肝肠的伤心的孩子。
他曾在片刻间考虑过不服从指挥官的命令。假设继续航行,不理睬他的警告,会怎么样呢?即使比赛取消了,他还可以横越太空,到达月球,这将千秋万代永载史册啊!
但是,没有比这更愚蠢的啦!这就是自杀,而且是一种非常不愉快的自杀。他曾见过飞船在宇宙的深处磁屏蔽失灵,人死于放射性毒害的情景。不,那不值得……
他为迪米特里·马科夫,也为他自己感到遗憾。他们俩都应该赢得比赛,而今胜利将不属于任何人。由于太阳处于一种愤怒之中,即或能凭借它的光线到达宇宙的边缘,也没有人能够争胜负了。
在50英里之后,指挥官的救险装置正接近列别捷夫号,准备救出它的船长。迪米特里怀着他也要一同离去的心情切断了悬索,银色的太阳帆飞走了。轻巧的密封舱将带回地球也许再度使用,但太阳帆却只能展开用做一次航行。
他可以按一下投弃按键,给他的营救节省几分钟时间,但他不能这样做,他想要在长期以来成为他的梦想和生命的一部分的小船上逗留到最后一刻。巨大的太阳帆张开着,以正确的角度对着太阳,产生出最大的推力。狄安娜号载着他脱离开地球引力已有良久,可现在它还在增加着速度。
尽管一无所获,但毫不犹豫,他知道必须做什么。他最后一次坐在帮助他飞行完到月球的一半航程的计算机前。
他完成这一切后,便收拾航行记录和几件私人物品。他笨手笨脚地爬进紧急救生衣,因为他活动不方便,并且一个人自己穿这种衣服也确实不容易。
正当他要戴严防护帽时,指挥官的声音突然在无线电里呼叫他:“船长,我们5分钟就赶上你了,请断索放帆,这样我们就不会撞上它了。”
约翰·默顿——狄安娜号太阳飞船的第一个和最后一个船长踌躇了片刻。他最后环视一次这个小小的座舱,里面闪闪发光的仪器和井然有序的控制系统都固定在最终的位置上。然后,他对着麦克风说:“我马上离开飞船,请及时搭救。不用管狄安娜号!”
指挥官没有回话。为这一点他很感激。范·斯特拉顿教授肯定会猜测到是怎么回事,并知道在这最后的时刻他希望让他独自无忧。
他没有操心去排尽密封舱的气体,冲出的气体把他轻轻地吹进了宇宙。他给予狄安娜号的推力是他最后的礼物。狄安娜号离开了他,变得越来越小,太阳帆在阳光中闪射着光辉,这阳光将千百年为它所有。两天后,它将经过月球,但月球和地球一样,永远无法截住它。假如它的重量不能使它放慢,它的航行时速将每天增加2000英里。一个月后,它将比任何人造飞船都要飞得快。
随着距离的增大,太阳光线减弱了,它的加速度也要下降。但是,即或在火星的轨道上,它的时速也要每天增加1000英里。在那时以前,它早就运动得非常之快了,太阳将无法控制住它。它比任何从群星中飞驰而来的慧星都要快,将一直冲进深不可测的宇宙之中。
仅几英里之外的火箭摇曳着的火吞映入了默顿的眼帘。救险装置正以比狄安娜号快千百倍的速度赶上来救他。但是,发动机只能转动几分钟,燃料就要消耗殆尽,而狄安娜号却将继续增加速度,被太阳永恒的火焰推向茫茫太空,永存悠悠青史。
“再见吧,我的飞船!”约翰·默顿说,“我真想知道,从现在起多少千年之后,会有什么样的眼睛注视着你?”
救险装置上的鱼雷小车慢慢地伸到他的身边时,他终于平静下来了。他永远不能赢得飞往月球的比赛了,但他的帆船却将是飞往星际的漫长航程上的第一艘人造太阳帆船。
前往地球
飞碟穿云破雾,急驶直下,在离地面约五十英尺的地方猛然刹住,然后是一阵的碰撞声,飞碟降落在一块石头丛生的荒地上。
“这次降落真卑劣!”船长吉克斯普特尔说道。显然他的用词并不确切,他说话的声音,在人类听起来,就像只生气的母鸡在咯咯叫。机长克尔特克勒格把他的三只触手从控制盘上挪开,把四条腿伸了伸,舒适地放松了一下。
“这不是我的错,自动控制装置又出故障了,”他喃喃抱怨着说,“可是你对这条五千年以前拼凑起来的飞船,又能有多大指望呢?要是这该死的东西是在基地的话……”
“行了!我们总算没摔成碎片,这比我预料的要好得多。让克利斯梯尔和当斯特到这儿来吧,我要在他们出发前跟他们说几句话。”
克利斯梯尔和当斯特显然同其他船员不一样。他们只有一双手和两只脚,脑袋后面也没有长眼睛,还有一些他们的伙伴极力回避的生理缺陷。然而正是由于这些缺陷,才使他们被挑选来执行这一特殊任务。这使他们用不着怎么化装,就能像人类一样顺利地通过各种盘查。
“你们完全了解自己的使命吗?”船长问。
“当然了解,”克利斯梯尔有点生气地说道,“我跟原始人打交道又不是第一次,要知道我在人类学方面所受的训练……”
“好。那么语言呢?”
“那是当斯特的事。不过我现在也能说得相当流利。这是一种非常简单的语言。何况我们研究他们的广播节目已有两年多了。”
“你们在出发前还有什么问题吗?”
“嗯——只有一件事,”克利斯梯尔犹豫了一下,“从他们广播的内容来看,很明显,他们的社会制度是很原始的,而且犯罪和违法现象到处都是。有钱人不得不使用一种叫‘侦探’或‘特务’的人来保护他们的生命财产。当然我们知道这是违反规定的,但是我们不知道是否……”
“什么?”
“是这样,如果我们能随身带两只马克号分裂器,就会感到更安全了”。
“这样对你们并不安全!如果大本营听到这话,我会受到军法制裁的。如果你们伤害了当地的居民——那‘星际政治局’、‘土著居民保护局’还有其他几个有关机构就会缠住不放了。”
“如果我们被杀了,不一样也很麻烦吗?”克利斯梯尔显然有些激动。“不管怎么说,你对我们的安全要负责。别忘了我给你讲的那个广播剧,剧中描写了一个典型的家族,在开演不到半小时,就出现了两名杀人犯!”
“嗯……好吧。不过只能给你们马克号……希望你们在遇到麻烦时不要造成太大的破坏。”
“谢谢,这样我们就放心了。我会像你要求的那样,每三十分钟向你报告一次,我们离开你不会超过两小时的。”
吉克斯普特尔船长目送他俩消失在山顶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我真不知道为什么,”他说道,“为什么一船人非选他们俩不可?”
“毫无办法,”驾驶员回答说,“这些原始人碰到怪事会受惊吓的。如果他们看到我们来了,就会恐慌,到那时,当炸弹扔到我们头上来时,我们还不知怎么回事哩。所以对这事你不能急躁。”
吉克斯普特尔漫不经心地把自己的触手弯成一个六条腿的支架,他在忧虑时总爱这么做。
“当然,”他说,“如果他们回不来,我仍然可以回去,然后报告说这个地方太危险。”他心里忽然一亮,接着说:“对,这样还可以省不少麻烦。”
“那我们这几个月对地球的研究就白干了?”驾驶员挖苦地说。
“这不算白干,”船长回答说,“我们的报告对下一批考察船会有用处的,我建议等过五千年以后再来一次。那时,这鬼地方可以变文明了。虽然,坦率地说,我并不相信这一点。”
山姆·霍金斯波斯姆正准备吃他那配有奶酪和苹果酒的美餐,忽然看到有两个人影沿着小巷向他走来。他用手背擦了擦嘴,把酒瓶小心地放在像篱笆一样整齐的工具旁边,用略带惊骇的眼光凝视着他们走来。
“早上好!”他口含奶酪,微笑着向他们招呼。
陌生人停下来。其中一个偷偷地翻一本小书。这本小书收集了一些常用短语和套话,例如“在播送天气预报以前,先播送一项大风警报”、“不许动,把手举起来!”、“向所有的汽车喊话!”等等。但当斯特不需要这本书帮助自己的记忆,他立刻走上前去答话。
“早上好,伙计!”他操着ABC(美国广播公司)播音员的口音说,“你能把我们搬到离这儿最近的村庄、城镇或类似的公民集居的地方去吗?”
“什么?”山姆一边说,一边怀疑地对两个陌生人瞟了一眼。他发现他们的衣着有些奇特。他隐约地意识到这个人没穿一般人常穿的翻领衫和时兴的细条纹外衣。那个一直迷在书里的家伙实际上穿的是晚礼服,除了一条发亮的红领带、一双土气的靴子和一顶布帽子之外,简直可以说无懈可击。克利斯梯尔和当斯特曾在衣着上尽了他们最大的努力。他们看的电视剧太多了!在没有任何其他资料的情况下,凭电视来缝制的服装虽然可笑,至少也会被人们理解。
山姆一边用手搔头,一边暗自猜想:是皮货商吗?可城里人也不会这么打扮呀!
他用手指指路,以一种ABC对西部地区广播的浑厚的口音告诉他们应去的方向。这种口音只有西部地区居民才能听懂,其他地区的人恐怕连三分之一也难以明白。
克利斯梯尔和当斯特,这两个来自遥远行星的天外来客,面对这种情况简直一筹莫展。他们彬彬有礼地退了回去,极力想弄清楚一个大概意思,同时开始怀疑自己的英语是否像他们想的那么好。
人类和天外来客的第一次史无前例的会见,就这样匆匆结束了。
“我看哪,”当斯特若有所思,但又不大有把握地说道,“是他不愿意帮忙吧。这倒也省了我不少麻烦。”
“我看不像。从他的衣着和所干的活计来看,他不会是个有知识的或者说有价值的人。我怀疑他是否明白我们是谁。”
“嘿,又来了一个!”当斯特嚷道,用手指了指前面。
“小心点,动作别太猛,要不会惊动他的。我们自然而然地走过去吧,让他先讲话。”
前面那人大踏步地走过来了,好像一点也没有注意到他们。可是当他们还未明白是怎么回事,那人又忽然向远处跑去。
“怎么啦!”当斯特说道。
“没什么,”克利斯梯尔像哲学家似的回答,“也许他也没有什么用处。”
“别自我安慰了。”
他们生气地盯着菲西蒙斯教授离去的背影。只见他身穿老式旅行装,一边走一边聚精会神地读着一本《原子理论》,逐渐消失在小巷之中。克利斯梯尔开始不安地觉得,跟人打交道真不像他以前想象的那么简单。
小迷尔顿是一个典型的英国村庄,半隐半现地座落在一个笼罩着神秘色彩的小山脚下。夏天的早晨,路上行人很少。男人们都干活去了。村妇们在她们的主人离家之后,正在整理家务。克利斯梯尔和当斯特一直走到村子中央,才遇到一个送完邮件骑自行车回来的投递员。他满面怨气,因为他不得不多走两英里多路去把一封一个便士的明信片送到道格逊农庄,而且甘那·依万期这个星期给他妈妈寄回的换洗衣服比平常要重得多,里面还夹了他从厨房里偷来的四瓶牛肉罐头。
“请原谅,”当斯特有礼貌地说。
“我没功夫,”邮递员根本就没有心思应酬这一偶然的问话。“我还得再跑一趟哩!”说完他就走了。
“真叫人无法容忍!”当斯特嚷道,“难道他们都是这样吗?”
“你还得耐心点。”克利斯梯尔说,“别忘了他们的习惯同我们的不大一样。要取得他们的信任还得需要时间。以前,我同原始人打交道时也遇到过这种麻烦。作为一个人类学家,一定要习惯这点。”
“那么,”当斯特说,“我建议咱们到他们家里去,这样他们该没法逃走了吧。”
“好吧,”克利斯梯尔半信半疑,“可是,千万别走进那些像寺庙一样的房子,否则我们会遇到麻烦的。”
老寡妇汤姆金丝的住宅谁也不会弄错,即使最没经验的探险家也不会弄错。这位老太太看到有两位绅士站在她家门口,显得非常激动。至于两个人的衣饰的奇特之处,她丝毫也没有注意。她正在想那笔意料之外的遗产和新闻记者对她一百周岁生日的采访(她实际只有九十五岁,但她隐瞒了这一点)。她拿起一直挂在门边的石板,愉快地走向前去同她的客人打招呼。
“你们要说什么都写下来吧,”她手拿石板痴笑着说,“这二十年来我一直耳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