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人的现状》
我喜欢沉缅于有些虚幻的事物
沉思默想：萨福散佚的诗行
孔子没有编辑的古书
几种关于创造世界的说法
另一种二十世纪的历史
还有诗歌未来的诗体
韵脚的法律地位
人们做梦的政治价值
我还喜欢书页的空白处
并模仿一位阿根廷人
喜欢沙子在沙钟里缓缓坠落的形式
喜欢无事可做的上午
坐在安静的沙发上
目光随意地滑过书架上一行行书脊
让上千本亲切地吞噬我的记忆
《圈与线》
时间总是这样由一月驶向十二月
就像公共汽车不断地驶向终点
终点即起点，我们
总是把一月视为新鲜的
——崭新的时间，把虚构的梦，未写的篇章
等待挖掘的记忆，铅笔，白纸
没有孕育的水果，没有出版的书籍
都塞在这辆公共汽车上
由起点驶向起点，画着无形的圆
印证着一个古老的哲理：循环即无限
其实，把时间想成一条线也很不错
让十二月穿越一和月，二月……
或者说没有年和月份，只有日子
一条没有起点和终点的线
从不循环，唯有向前
这样，我们会经常看到：
舞台上不断上演着欢庆丰收的戏剧
一代一代人就像一年成熟的麦子
《苏联士兵的墓地》
在这座城市最大的游乐园的一角
有一块苏联士兵的墓地
墓地四周
修筑着浅灰色的砖墙
隔开了游人的目光
五十一年前
这些士兵，为国家而战
来到这座陌生的城市
被葬在这异国的土地上
他们的墓碑都雕刻着红星
标示着他们怀有的
国家信仰
他们可能是俄罗斯人
乌克兰人、塔吉克人、亚美尼亚人
或者立陶宛人
如果他们死时还很年轻
他们的父母、兄弟、姐妹
可能目睹了
他们为之战斗的国家的消亡
现在，他们成了
一个不再存在着的国家的亡魂
带着战争造成的、抹不去的
岩石般的哀伤
《事实与比喻》
轻缓地翻开书，把它放在桌子上
或捧在手中，将一个下午
整个晚上，用在逗号和句号之间
漫游。记住一个名字，几个词，几个句子
暗自赞美，或挑剔一番
不知什么时候，又重新翻开它
去挖掘另一些秘密——
另一些词和句子
多少年来，用这种方式
我自以为是在接近生活的本质
就像接近水果的果核
可谁都知道，水果献出的是果肉
是鲜美的果汁，果核渴望落进土里
如果把人的智慧比作丰厚的土地
一个人，占有几个可贵的词和句子那已是幸福
年深月久，或许水果会坠满枝头
这近乎是一种完美的想法，当然
这里所说的，除了事实之外则都是比喻
《腓力二世之子亚力山大，临终前夜的断想》
在这巴比伦之夜，不配的星光
在亚洲的天空中永恒地闪烁
而我的灵魂，将辞别我的肉体
奔向众神的聚集地
是父亲的梦想
和每天早晨灿烂的阳光
把我整个生命，引向东方
带着仇恨和荣誉
马其顿王国辉煌的军队像风暴般簇拥着我
越过色雷斯、埃及、巴比伦、波斯
直至世界的边缘——印度
亚里士多德，曾教授我各类知识
使我谙熟荷马的史诗《伊利亚特》
在小亚细亚，我亲切地
抚摸了古城特洛伊
胜过抚摸利比亚
献给我的亚洲之王的桂冠
我想，我短暂的一生
不亚于荷马所写下的精彩篇章
《记一次幸福》
大地像某位圣者复活一样地苏醒
从十一月到二月的积雪，已融进土里
在河滩，几百人构成劳动的场景：
锹、镐舞动，并发出响声
柳条筐装满未化的河泥，贴着地面飞行
河滩被劳动所改变
整整一个上午呀，时间的牛车吱吱呀呀地走过
附近，一条干涸的河沟弯弯曲曲蓄满阳光
有一处的沟沿上尽是密密麻麻的矮树
枝条像混乱的铁丝网。正是中午
我弄来一抱干草，铺在东西走向的河床上
午饭已过，我躺在松软的干草上
头朝着北面的矮树丛
此刻，阳光仿佛是一双温柔的手
穿过干草、棉衣，伸向我的皮肤
我有些疲劳的躯体
一种懒洋洋的愉悦迅速传遍我的全身
使我进入了似睡非睡的境地
没有做梦，什么也没多想
只感到阳光和深入躯体的幸福
笼罩着整条干涸的河床
《一九七五年冬天的落日》
一九七五年，冬天的落日从时间的深渊里拯救了这个夜晚
使我十七岁的肉体和内心依附在北方原野的黄昏景色上
它悲剧似的从我所有接近夜晚的时光中凸现出来
就像一位古代的英雄或帝王，他的名字湮没了许许多多名字
现在，我把一个陈腐的形容词加在它前面
噢，辉煌，辉煌的落日，唯一的落日
那时，我手握铁镐，挖着封冻的河泥，收工的钟声等待着敲响
一片冷清的橙黄，遥远的深红的圆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