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青别过郭逵后,信步而走,见路边有家酒铺,进去叫了斤劣酒喝了。心中盘算,留在京城多半没有什么发展,可想要回去西河,更是不成。自己脸上刺了字,那其实就和犯人无异,入禁军不容易,脱离更不是件容易的事。轻叹一声,丢下十几文钱,出了酒肆,一时茫然四顾,只见柳絮飘飘,如雪儿轻坠,街市热闹非常,可都是别人的喧嚣,与自己无关。恍然间听到前方一阵叫好,狄青这才发觉已过州桥,到了大相国寺的所在。这里有勾栏瓦肆,卖艺演出,端的是热闹非常。
街市上行人来来往往,如今正是鲜花争艳、万物闹春时节,沿街满是店铺和花市,姹紫嫣红,花香浮动。狄青驻足其中,心中惆怅。这时候前方传来几声锣响,有一队马儿驰行开路,后面跟着一群文人骑马簪花,个个春风得意、马蹄轻疾。
有百姓啧啧道,“快看,快看,天子门生在游街呢。”狄青抬头望过去,才记得今日不但武人磨勘,亦是文人科举开榜的日子。每次科举放榜唱名赐第之日,及第举子都会由朝廷安排聚集在一起,举行游街和期集,以慰十年寒窗之苦。
可这十年之苦绝非白挨,因为这一朝的荣耀,会将所有的一切完全弥补,这些人除了在大相国寺进行期集外,今晚还会前往琼林苑,朝廷摆酒,圣上和太后亲临,荣耀无限。然后这些人就会被派往各方任职,观其政绩,再决定是否重用。
这些人的升职速度极快,和武人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当年太宗即位后,次年开科取士,那榜及第的吕蒙正和张齐贤二人,只用了七年的功夫,就已入了两府,位居副相,而吕蒙正更是只用了十二年的功夫,就坐到了宰相的位置,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十二年的光阴,说短不短,可能让一介寒生坐上万人瞩目之位,怎不让天下寒士为之心动?也怪不得天下人都说,“一举首登龙虎榜,十年身到凤凰池!”
狄青看着风光的天子门生,低头看了下自己,自嘲地笑笑。他到京城已过了近十二年的一半,可如今还在市井巷陌混迹。
又是一阵锣响,那些文人骑马而过,个个面带微笑,不自觉地向上望过去。他们不需向旁看,不需向下看,因为那里的人需要仰望他们。他们只看着那两侧楼阁,看那红粉楼阁中的粉黛春山。才子佳人,本是佳话,他们十年辛苦,很多时候,不就是为了成就这一段佳话?
这时早有不少佳人出了楼阁,吃吃笑着,拦住了马头,向才子们索要簪花留念。官人也不阻拦,反倒乐促其成。有才子见美人青睐,尚还矜持,有的却已摘下头上所戴之花,抛给所看中之人,佳人接过,都是含羞不语,却指了下楼阁,才子脸有微红,百姓一阵哄笑,指指点点,啧啧有声。
原来这些佳人都是青楼女子,可大宋素来不禁这些事情,反把这些视作风流韵事、茶余饭后的谈资。百姓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有人道:“兄弟,当初咱不打铁,你不磨豆腐,说不定也和他们一样,那多风流。看那帮女子平日装得多么高不可攀,可还不是看中了这些人的才气。”他兄弟讥笑道:“你也得是那块料才行,你识得的字可有百个?”
这时有一妇人指指那些才子,又偷偷指了下狄青,教训那顽劣的儿子道:“儿子,你以后可要好好读书,莫要学那人去当兵,‘男儿莫当兵,当兵误一生’,你要是当了兵,这一辈子,可真的毁了。”
孩子认真地点头,轻蔑地望着狄青,崇敬地望着才子。狄青立在喧嚣之中,听到那妇人的讥诮,见到那些才子远去,喧嚣也跟着远去,突然想起了娘亲常说的一句话: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
狄青已憔悴。这几年如流水般过去,当年那个义气、热血做事、少计后果的狄青已憔悴,已心累。
冠盖满京华,可繁华与他无关。当初他遇到郭遵后,迫不得己从军,连从军也带着几分渴望。他渴望凭借自己的本事,凭借自己的双手,打出一片自己的天空,但飞龙坳一战让他身受重创,这几年的低迷让他内心更受重创。他明知拉弓可能昏迷,也硬要全力拉弓,为郭遵,也为心中的孤寂愤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