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根家住沂蒙山区的刘家村，春根的父亲看着一大家口子人，为了能养活他们，就外出做苦工，结果累的咳血，最后死在了外边，临死前还不忘他的心肝宝贝，叫人捎信一定要家里人好好待春根。
春根上面有两个姐姐，下面还有一个小妹，他是家中唯一的男孩，娘从小心肝宝贝似的宠着他，娘宁可让家人顿顿都吃糠咽菜，也要保证春根经常能吃上面条和白面馍。两个姐姐懂事，不和弟弟争，可是妹妹只有十岁出头，虽说也懂事，但是总归还是个孩子，咋会不馋嘴呢，一次小妹给春根蒸完馍，耐不住馍馍的香气，偷偷的咬了一小口，被春根发现，上去就对她拳打脚踢，小妹把春根这个哥哥恨得牙根痒痒的。
那一年，日本鬼子侵入了中国，山东也很快失守。这天，刘家村也来了一队征兵的部队，村里凡是十六岁以上、五十岁以下的壮劳力都要参军，春根那年十八岁，自然也在应征之列，娘就将偷偷将春根藏了起来，小妹问问什么，娘回答说打仗会死人，小妹一听，就悄悄地将春根的藏匿之所告诉了征兵的人，那些人就将春根捉了回来。
春根出征前，娘和两个姐姐连夜给他赶制贴身肚兜，因为这一带有个风俗：谁家有男人要出远门，全家的女人一定要齐动手，为他赶制一件贴身的肚兜，肚兜上还要绣上一只乌龟，乌龟嘴中含着一只红枣，寓意就是早归（枣龟），因为那时的小妹针线活很是拿手，娘就吩咐她来完成这肚兜的最后一个工序——给肚兜绣上枣龟，小妹答应了，娘和姐姐就去休息了。
第二天，娘和姐姐早早起了床，却看见小妹正在酣睡，肚兜上却没有枣龟的身影，就喝问小妹怎么回事，小妹就是不说话，其实她在内心巴不得这个蛮横的哥哥快点死，这时，外面征兵的长官已经骂骂咧咧的进门来，用枪逼着春根走，娘和姐姐只好给春根穿上那件半成品的肚兜就送他上路了。
其实春根一直不知道战争是怎么回事，他以为打鬼子就和平日里他用弹弓打鸟一样有意思，可几天之后，他所在的部队就与鬼子狭路相逢了，只听见枪声顿时像炒豆子一样响起来，他身边的兵们一个个倒下，鲜血溅的到处都是，春根就吓得一头栽倒在地装死，一泡尿也系数撒在了裤裆里。
不知过了多久，战斗结束，枪声停了，春根从死人堆中爬出来，他脱下军装，像兔子一样的就向家中跑去。
春根连滚带爬的回到家，却看见村子刚被鬼子血洗过，村里尸体成堆，血流成河，一片死寂，他好容易在一堆瓦砾中找到自个家，却看见娘和两个姐姐衣衫不整的死在自家院内，小妹正坐在她们身边发呆，小妹见春根回来，一头就栽进他的怀中哭了起来。很长时间后，小妹说，娘将她塞进柴草垛，然后用身子掩盖住，鬼子在娘身上刺了十几刀，娘一动没动，这才没有将小妹暴露，两个姐姐遭到鬼子的糟蹋后，又被这群兽兵杀害了。
春根像突然间长大了，他牙齿咬的格格直响，大吼一声：“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接着眼泪喷涌而出。
接下来，兄妹俩含泪埋葬了娘和姐姐。
在回来的路上，春根对小妹说：“妹，哥就要出去当兵打鬼子，你自己在家我怎么能放心。”小妹说：“哥，你尽管放心的去打鬼子，我自有办法。”
小妹用仅有的一点白面给春根做了一顿面条，春根要小妹和自己一起吃，小妹不肯，说：“娘在世时，一直都是这样的，娘没了，我不能做她不喜欢的事情。”春根说：“你还在恨哥。”小妹摇头说不是。
晚上，小妹烧好开水，伺候春根洗了脚，把他安顿在床上睡下。春根累了，倒在炕上就睡着了，半夜他被一泡尿憋醒，看见小妹正凑在油灯前，一针一线的给那件半成品的贴身肚兜绣上乌龟、红枣。
早上，小妹叫醒春根，让他把肚兜穿上，春根看着那件肚兜，只见上边已经绣上了一只金色的乌龟，含着一只鲜红的大枣，细细一看，因为没有红线，小妹竟是咬破中指给大枣染得色，春根就捧着小妹的手哭了起来。小妹却没有哭，她说：“哥，你去坟上给娘和姐姐烧些纸钱吧，昨天咱啥都没准备。”说完将一些剪好的纸钱交给春根。
春根从坟上回来，却看见自己家的草屋已经被熊熊的大火吞没，火中传来了小妹最后的声音：“哥，记住，咱们的仇人是鬼子，一定要报仇呀！”春根发出了狼一般的吼叫，朝着大火磕了几个响头，然后出村走了。
几十年之后，刘家村已经早就没有了硝烟的痕迹，到处是果园花园，一片生机。
这天，村里来了一辆军用吉普车，车停之后，从车里边走出了一个老人，这老人两鬓花白，穿着一身齐整的军装，下车之后，老人疾步走到村后乱葬岗子，俯身寻找着什么，突然，他在一个坟包前停下脚步，扑通一下跪下，然后脱下上身的军装，露出伤痕累累的身体和一件褪了色的贴身肚兜，肚兜上面绣着栩栩如生的乌龟和大枣，他泪流满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