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深露重,我自幼体弱,夜值时又不幸染上风寒,一日重似一日,只好向内殿的青鸾姑姑告了假,由妙儿替班回住所歇息了。
元儿从太医院那求了几服药吩咐我好生吃着。婉仪为我打了几桶热水说是沐浴可解风寒让我趁他们几个夜值时洗个热水澡好好睡上一觉翌日定会痊愈。我一一答应着,他们才放心离去。
将烛光调暗了几分,紧紧掩上房门,将身没在浴桶的氤氲热气里,通体舒畅,顿觉头痛也缓解了几分,鼻子也通透了“看来热水浴着实对驱除风寒有所裨益,明日身子定可好了。”我自言自语道,顺手撩了几波热水于身上。密密的水珠顺着胳膊蜿蜒而下,肌肤充分地汲取每分热气,舒服至极,索性将整个身子没入水中。
“别让他跑了,仔细搜!“隐隐约约听到窗外有人搅闹聒噪,嘈杂声起,我暗自疑惑,自水中探起耳朵仔细倾听,似有纷沓不齐的脚步越来越近。
“奇怪,这里是宫女居住场所怎会有男人的声音与脚步?“我正心下纳闷。房门不知何时已被打开,一个全身黑衣蒙面的男子闯了进来,即刻掩紧了门。
我心下惊骇一时方寸大乱,下意识双手捂住身子正欲呼叫却被这道黑影一闪而来点住了穴道捂住了嘴巴,其速度之快令人瞠目。
“姑娘勿怕,在下无意冒犯,实在迫不得已才误闯------“不知他因为什么原因没有继续说下去却是将眼神移向了别处。我想此时此刻我的眼睛里定是充满了恐惧、尴尬及其它难以名状的情愫,可我却什么也做不了因为此时的我动弹不得亦无法言语,只能拼命地眨眼睛,发出呜呜的呜咽。
我想黑衣人似乎是觉察了些我的异样,箍在我嘴上的力道松动了几分。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脑袋清醒时登时面红耳赤,因为我觉察到此时此刻泡在浴桶里的我正一丝不挂一览无余地呈现在一个陌生男子的面前。我心中又羞又急,羞愤交加只恨得牙根痒痒却奈何不得。
窗外的脚步声逐渐清晰可辨,随即伴有几声厉呵:“四下仔细搜查,莫让那刺客逃了!“
刺客?我很正常地想到我身边的这位,下意识地偷偷瞟了他一眼不想正撞上他警惕的目光:“在下并非刺客,亦不会伤及姑娘性命。“
我想他定是察觉到了我眼睛里飘过的几层狐疑,随即附在我耳边小声道:“如若在下真是刺客,恐怕此时此刻躺在这里的就不是活生生的姑娘了。“他的声音越说越轻,每当目光触及我的身子时便如闪电般弹开。我本想从与我对视的眼睛里获取半点与我有益的信息可是他的眼睛却如一汪黑潭,深不可测。这着实让我着急懊恼。
窗外,火把通明,脚步声嘈杂有序。忽听得一个男声训斥:“一干废物!几十个御林军找不到一个刺客,传出去让人笑掉大牙!”这声音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一瞬的沉默停滞,那个声音又起:“把宫女居住的宿舍都打开,挨间挨间搜,二爷我还不信他能藏到天上去!”
“守卫长,这恐怕不妥吧,毕竟男女有别。况且这个时辰无夜值的宫女皆已睡下,若强行------“一个老实的侍卫声音。
“不妥个鸟!若是让刺客逃了,太后怪罪下来,尔等当罪得起吗?少废话!挨个敲门,统统打开。”那个声音明显有些不耐烦了。
“诺!”众侍卫齐声应道。
听到此番对话的不止我一人。我心里暗喜,这下有救了可随后又懊恼之至。拿眼偷瞄那人,那人眉峰紧锁,眼睛里透射出令人捉摸不定的光芒,周身散发的寒气令我打了几个冷战。
我本该幸灾乐祸,可却隐隐担忧。他虽说不会害我可保不准他狗急跳墙先拿我开刀。况且我若以此等情景示人此后便不能再为人了。当下默叹一声,暗自拿定注意,趁他分神之际,嘴巴已挣脱了他的钳制:“我能救你。“
他惊异地看着我,大抵是认为自己听错了,欲要再封我口,被我机敏躲开:“你若如此,只能为抓你的人多争取些时间罢了。“
他的眼神里满是警惕与揣测:“你?救我?“
我哂笑道:“外面那些人就算抓到你也与我无益,说不定到时还要论我个窝藏之罪。相反我若救你,即刻便会解我此时尴尬困境,来日方长亦要求你要报答与我。“我并无把握他会相信我并不严密的说辞,但我若不说就连一丝生机都不会有了。
他不以为意地嗤笑了几声。我立刻道:“你武功那么高,我若出卖你,你便即刻杀了我。况且你已隐藏真容,就算你逃了我亦无法告发。我并非好心帮你,只是为我自己考虑,在这宫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呵,你很聪明,可眼下你怎么救我?”他盯着我的眼睛仿佛想从中窥测一二,可最终一无所获。
我不耐烦道:“尊驾总得先让我从水里出来把衣服穿上吧。”
烛光黯淡,我虽看不清他的神色却明显感觉他有一瞬的愣怔。他的动作竟迟缓了几分,道了声得罪了即背过身去------
“开门!快点!磨蹭什么!”门被生生撞开,门外的男子顿时满面通红不知所措,因为他看到屋内一女子衣衫不整,半露玉臂侧坐在榻边一脸惊慌满面羞涩地瞅着他。
“怎么又是你?淫贼!流氓!”从屋里飞出了一只软绵绵的绣花枕头,不偏不倚刚好打在门口目瞪口呆的那人头上。
“喂,臭丫头!本公子还在纳闷怎么又是你这个扫把星呢!”那人气急败坏,抱着枕头的呆愣模样着实滑稽可笑。没错,来者正是被太后赏识提携为汉宫内值守守卫长的刘章刘二公子。
“守卫长,怎么回事?抓到刺客了?”几个侍卫循声而来,正要进屋被刘章及时作了个手势拦住只好在门外向屋内张望。
我故意放慢穿衣速度,露了半只胳膊在外面大声道:“看什么看?没见过沐浴过的女子更衣啊?”那几个侍卫闻声又将头缩了回去。哎!为了活命暂时做个泼辣货又有何妨。大丈夫能屈能伸,何况我只是一弱女子。
“臭丫头,今日本公子有公务在身不与你计较,你快点穿好衣服好让我等进去仔细搜上一搜是否有刺客藏身。”说着便要跨门进来但又喝止身后侍卫跟随。
我眼疾手快攀在门框堵在门口:“我说你是淫贼吧,旁人还不信。上次的事咱们暂且不提。今儿个可是被我逮个正着吧。大家伙儿瞧瞧,堂堂的齐王二公子,御赐的汉宫内值守守卫长居然以多欺少,倚强凌弱,以男欺女,趁姑娘家家沐浴之时硬生生闯进来,说什么抓刺客,分明是以权谋私占女孩子家便宜。”说完以袖拭泪,作楚楚可怜状。
如我所料,身后一众侍卫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不时以异样的眼光琢磨他们的上司。
刘章涨红了脸,急辩道:“臭丫头,你别在这颠倒黑白,栽赃陷害,混淆视听,血口喷人,二爷我的为人有目共睹。”好吧,的确有目共睹,身后窃语立时变成一片哄笑声。他立时喝止,尴尬不已。
我无视他的存在,隔开他朝他身后的侍卫楚楚可怜道:“几位大哥想必也看了,我这屋子一览无余,莫说藏匿刺客,就是藏只蚊子恐怕也看得见。这黑灯瞎火月黑风高的,如若真的刺客来了,恐怕妹妹我也不会站在这里与诸位哥哥说话了,早身首异处了。”几个侍卫连连称是。
他瞄了我一眼方冷笑道:“既如此,你且让开,让我搜上一搜。”
我不便再阻拦,只好向边上挪了挪身子一边嘟囔道:“若搜不出什么咱倒要好好说道说道了。”
刘章也不理我,巡视了房间一周见并无异样,又将目光落在了尚未倒掉的浴桶上,便欲走近。
我顿时冷汗涔涔,闪身挡在他前面娇声说道:“二公子,奴婢说的没错吧,有就是有,无就是无。您这样兴师动众地折腾奴婢,别说是奴婢自个儿,就是跟随您的几位大哥也看不过眼了吧。“
那刘章剜了我一眼,将我拨至一边,我就势倒在他脚边抓住他的腿抽泣道:“二公子饶命,奴婢不就是上次抓了您个现行,扰了您采花的好事吗,您大人有大量大人不记小人过,何必与我这等蝼蚁之命斤斤计较,公报私仇呢?“说完呜呜声咽,梨花带雨模样凭谁看了都觉可怜。
其中一个长相老实的侍卫不忍解劝道:“守卫长,您又何必和一区区弱女子斤斤计较呢?”
“就是,没想到咱们的头儿为人如此啊,平时可是深藏不露啊。”众侍卫纷纷附和,一片指责。我心底暗自得意,但哭声却愈发大了,不时拿眼偷瞧某人。
刘章无奈至极被我缠着又不好大行发作,只得狠狠瞪了身后诸位几眼厉声说道:“都给二爷我闭嘴。”众侍卫只好噤声。
刘章见我如此,看来也无良辙,一边挣脱一边愤愤道:“臭丫头,本公子我公务缠身不便与你纠缠,来日定当与你较个长短。“
我仍作抽泣模样:“公子何苦如此说,真是吓煞奴婢了。公子如若从此放过奴婢,奴婢定当日日焚香,天天祈祷上天保佑公子长乐未央安康无极!“
“你------“他一只手指着我,气得半晌说不出话来。旁人只知我在乞求他从此放过我,难得唯有他听出来我是在暗地里说反话咒骂他。
他不再反驳,只是挑了挑眉毛,嘴角含了一抹意味深长,轻抬起我的下巴戏谑道:“放心,本公子定当不计前嫌,得佳人祈福内心自是欢喜,来日方长,到时良辰美景,你可要沐浴干净了给公子我好生等着啊。“果真流氓。身后的侍卫听他如此言语又加信我一分,不免唏嘘一片。
我直恨得牙根痒痒,脸上却恭敬备至,挤出一丝笑容道:“那奴婢就不妨碍公子执行公务了,恭送公子。“躬身送他离开。
他也不再逗留,甩了甩袖子带一干侍卫向别处去了,我方如释重负从牙缝里挤出仨字:“臭蟑螂。“
我见那一干众人消失在夜幕里再无回返的可能方掩紧门轻声说道:“出来吧,他们都去了。“
浴桶的水面上飘浮的白色浴巾被轻轻拨开,波纹一层一层晕染开来,一个黑衣人缓缓显露出来。折腾了这么久,水早已凉了,森然凉意咫尺可见,可他的头顶却冒着热气。水珠淋漓,顺着他的额发淅沥而下,那块黑色的面巾紧紧贴在他的脸上,显示出英挺的轮廓,他浑身上下已然湿透,衣服足然能掐出一桶水来,冷水冷意沁心入骨,却不曾见他打半个寒噤。
我扔给他一方干的浴巾,笑道:“擦擦吧,一则别落了水痕被人察觉,二则别伤了风寒。“
他感激得看了我一眼背过身大致擦了擦身上,抱拳道:“多谢姑娘救命之恩,来日必当重谢。“
我拢了拢衣服,拿起桌边的剪刀剪了剪即将熄灭的烛芯,烛花噼啵作响炸出一个火花,转首冷笑道:“谢就不必了,别恩将仇报杀人灭口就好。我没有帮你只是在帮我自己。今晚我什么都没看见。“
黑衣人有瞬间的愣滞,瞅了瞅窗外眸华流转,复道:“此地不宜久留。在下也不宜再拖累姑娘,就此别过,姑娘之恩,铭记于心。”他如一道黑色的旋风消失在茫茫夜色中正如他来时那般,除了地上隐约的水迹,似乎没有任何一样东西证明他曾来过。
我呆呆坐了一阵,拨了拨跳跃的烛火,方深深叹了口气开始收拾残迹。浴桶水出,桶底赫然现出一枚晶莹剔透的白色玉璧。温润白璧莹然握起竟触手生温,倘若被人看见不知又会惹出何样事端还是好生藏着为妙。我正自暗暗琢磨却不想被下了夜值的妙儿刚好撞见。她见我握着一枚玉璧,神色莫测,眸光里一抹温柔的光华转瞬即逝,惊讶问道:“你何时有这等东西?”
我打了个哈欠掩饰道:“方才倒水时,草丛里捡的。”
她笑了笑,嘴角微微扬起温声道:“你风寒未愈,早点歇息吧。”
我答应了一声,收拾妥当方沉沉睡去,折腾了一宿着实累得不轻。只是那枚玉璧自那晚就再没见过,许是我迷糊间放在哪处墙角了找了许久竟再未找到,这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