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碧空如洗,风和日丽,百花送香。
长乐宫宫里宫外张灯结彩,金边红面的寿字福字随处可见,每个宫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红通通的喜气,各种颜色各异的盛开鲜花装点在宫里各个角落。
举行宴会的长秋殿热闹繁华更不消说,自是花团锦簇,繁花似锦,一幅几丈宽的瑶池王母图高高悬在正殿中央,两侧则挂着一副对联:瑶池春不老,蟠桃几度红。殿梁檐角亦皆以绣满金线红里的寿字绸缎装饰,清风入殿,红绸飘舞,好似那九天仙女下凡贺寿的舞裙,喜庆又不失浪漫飘逸。
大殿内里左右两侧各放置一屏风,屏风之上是皇上亲手新书的《诗经·小雅·瞻彼洛矣》:“瞻彼洛矣,维水泱泱。君子至此,福禄如茨。韎韐有奭,以作六师。瞻彼洛矣,维水泱泱。君子至此,鞞琫有珌。君子万年,保其家室。瞻彼洛矣,维水泱泱。君子至此,福禄既同。君子万年,保其家邦。”
我暗自揣测,应是为贺太后寿辰特意而书的。
殿周皆已撤去销金熏香炉,摆满了各类竞相绽放的奇花异草,人自走过,自有奇香扑鼻而来,闻之神清气爽,精神愉悦,再加上殿内角落放置的消暑冰块,使人只觉入了清凉仙境,心旷神怡,并无一丝难耐热意。
殿内高台之上,吕太后高高安然端坐,一袭绯红色的交领金丝蜀绣深衣上,由二百八十一种彩色丝线精心绣制的丹凤朝阳图,明阳高照,凤翼舒展,光彩耀目,栩栩如生,裙摆边侧又密密着绣了一圈小小的金翅五彩蝙蝠,花式繁复,精巧可爱,其尾翼又皆缀以东海采摘来的细小珍珠,走动起来,泠泠有声,更添风姿。衣衫之外又罩了三层或紫或橙或黄的襌衣,轻薄飘逸,高贵无比,映托着太后梳挽着的瑶台髻上的六只金丝翟凤累珠步摇,熠熠生辉,明亮夺目,庄重之余又不失典雅高贵。
高台之下又设一低台,两侧各设一几案席位,右侧,一袭玄色龙纹深衣的皇帝默然含笑而坐,左侧空置,想来本应是与皇帝并肩的皇后之位,但当今并未立后,故此位空悬。
低台之下,殿中空敞,殿右诸位为皇亲贵胄,如鲁元公主刘乐夫妇、代王刘恒、梁王刘恢、淮阳王刘友、淮南王刘长、燕王刘建等刘氏子弟及吕禄、吕产等诸吕皇亲。
殿左诸位为王公大臣,如丞相陈平,御史周勃,留侯张良,辟阳侯审食其,中郎将季布、上将军樊哙等文武大臣。
大殿两侧,两组宫中乐师或吹笛弄箫,或抚琴弹筝,或敲钟击磬,喜庆祥和又不失宫廷的大气典雅。
一曲乐毕,前来贺寿的各路人等已来齐,至大殿开始纷纷敬献贺礼。
齐王刘肥远在东越并未来贺,由次子刘章替代坐在大殿右侧第一排尾位,献礼却是第一个站立起来,眼神若有若无扫了一眼侍立在太后身后一脸沉闷的我,眉头微不可见皱了一皱,随即舒展开来,欣喜如初,向端坐在高台上的吕太后深深一揖,从宽大的绣袍里捧出一个原色檀木盒子,高声道:“章儿在这里恭祝太后福寿安康,长乐无极!”
吕后含笑点了点头,示意侍立在右侧的青鸾下台捧过,缓缓打开,取出一个犀角杯。
犀角即为犀牛之角,是世上非常名贵的牙角料之一。犀角比象牙更为稀有,犀角杯更是可与夜光璧、明月珠相提并论。《战国策·楚策》曾载,楚王“遣使车百乘,献鸡骇之犀,夜光璧于秦王”。犀角杯之珍贵可见一斑。
此犀角杯面上滋润,粟纹绽花,黑中有黄花,黄中有黑花,云头雨脚皆分明,杯身上下皆雕以蟠爄纹饰,真乃稀世珍品,无价之宝。
吕后含笑道:“此杯想必是你父王派人自东越日夜兼程送过来的吧?”
刘章立即应道:“太后英明,料事如神。”
吕后执起此杯细细赏玩了一阵,满意道:“果真是罕见珍品,难为肥儿有这等孝心了。”
又转首望向坐在一侧的代王,关切道:“听说你受了刀伤,可有大碍?”
代王急忙起身,恭敬答道:“多谢太后关心,恒儿只是受了些皮肉伤,太医已瞧过并无大碍。”
太后似是放心地点了点头,又道:“恒儿进献的仙鹤寿礼,哀家已见识过了,今日大殿上人多地方挤的,就不要将那鸟儿带进殿上了,免得我们这些俗人惊吓了那超凡脱俗的仙鹤让它飞到瑶池边告状。”
众人一阵哄笑。
代王亦笑道:“太后,儿臣还有一礼相献。”随即拍了拍双手,一宫女模样的随从自殿角一侧走上前,俯跪在地,手上则恭恭敬敬托着一叠衣袍。
吕后稍稍向前侧了侧身子,似是好奇代王又送的什么新奇玩意儿。
那代王微微一笑,接过宫女手中的衣袍,哗啦一声抖落开来。倾时,一匹霞影散落纷扬,引来众人的纷纷啧啧之声。细细瞧来,这匹“霞影”是由名唤“水影缎”的绯红丝绸裁制而成,顺滑如水,光洁照人,触手生凉,如霞似影,整个衣衫衣领之处皆以金线密密着绣盛放的牡丹,相映日光,灼目耀眼。衣衫面上五彩丝线绣制的两只飞舞的凤凰甩开羽翼,足踏祥云,并肩逐日,而这对凤凰的眼睛则是由两对血红的宝石镶制,点睛之作,更添栩栩如生之态,翎毛飞羽处皆缀以珍珠水晶玛瑙等珠玉宝石,五彩斑斓,晃人心动,其华美炫目恐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此乃儿臣的母亲花费一年的时间亲手精心缝制而成的贺礼。为能赶上太后寿诞,已不眠不休了几日几夜。”代王提及自己的母亲,神色竟是微微动容了几许,许是心疼自己母亲劳顿的缘故。
吕后听罢,亦是动容,动情道:“难为薄妹妹还惦记着哀家。”一面冲另一侧的紫鸢摆了摆手,紫鸢立即会意,走下台来,小心接过代王手中的衣袍呈献给太后。
吕后细细摩挲了一阵这华美无比的衣衫,竟是叹道:“果真是薄妹妹的手艺。薄妹妹一向节俭,这些珠宝想必也是倾尽她所有珍藏之物了。”转首向代王道:“回去代哀家问薄妹妹好。她一向体弱,你作儿子的要好生在她身边照看。”
代王急忙俯身答道:“多谢太后关爱,儿臣必定会全力照顾好母亲。”
“母后!”代王话音刚落。他身侧的淮南王刘长已是不耐烦地站了起来,半是撒娇道:“母后都和四哥说了这么久话了,也该轮到长儿了吧?”
吕后怜爱地看了看自小由她抚养长大的刘长,半笑半责怪道:“你五哥六哥还没说什么,你急什么?”话语里却满含着宠爱。
淮南王拧了拧身子,迫不及待地跳到了大殿中央,兴奋道:“母后有所不知,先前儿臣访遍名山大川,为的就是给母后寻一件称心如意的寿礼。”
吕后难得开怀大笑数声,满怀兴致望着一脸兴奋的淮南王道:“那母后可要好好看看你这孩子给母后寻的什么好寿礼了。”
“来人哪!敬献寿礼。”淮南王刘长满脸得意,高声大嚷道。
只见一个身材壮硕的侍卫捧了一个大木盒子亦步亦趋迈进殿上来。众人纷纷好奇地伸长脖子欲瞧个究竟。
刘长摇头晃脑道:“古人云‘赏石清心,赏石怡人,赏石益智,赏石陶情,赏石长寿’。”一面缓缓打开盒子盖。
只见一块高约两寸有余,宽六寸,厚七寸的鸡血石赫然呈现。此鸡血石由红绿黄三种颜色天然形成一只展翅欲飞的百鸟之王—凤凰,红色做底,黄色为翎,绿色为羽,宛如浴火重生。此鸡血石天然形成之奇态,令在座各位啧啧称奇。
那刘长微微扬起嘴角继续道:“此鸡血石名曰‘百鸟之王’,其身红色代表福,绿色代表禄,黄色代表寿,故又名:福禄寿。”向高台上笑意盈盈的太后深深一作揖,朗声道:“儿臣献此寿礼,恭祝母后福禄寿双全,天下无双!”
“长儿果真有心。”吕后赞许地点了点头,满目笑意,一面示意青鸾小心接过,又仔仔细细赏玩了一遍,方让青鸾好生收起。
淮南王刘长一脸得意,款款落座。他身旁的梁王与淮阳王方才起身进献。梁王献的是一串血红色的玛瑙项链。淮阳王献的是一尊和田白玉雕琢的寿星。吕后逐一过目,又满意地命身旁的雪鹂与红莺小心收起。最终轮到的是年纪最小的燕王刘建,娇嫩的白皙面庞仍透着稚气未脱的孩童气,诚惶诚恐打开一个红色锦盒,却是一柄成色上好的雪色玉如意。
吕后瞧见,初露欣喜后则是微微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目光淡淡扫过代王右边的一个空位,笑道:“好一个如意啊!这赵王如意今日却是为何未至?难不成连哀家也‘请’不动他了吗?”
此如意非彼“如意”,众人觉察太后语气间的不寻常,纷纷噤声,低头不语。
“母后,三弟重病在身,实在不能前来,但已派亲信送了一斛东珠来贺母后寿辰。”皇帝站起身向太后解释道,仔细瞧着太后的神情。
吕后冷哼一声,未置一语,眼神又轻轻掠过左侧一空席,又向左下的丞相陈平太尉周勃道:“怎么?陆贾那老匹夫也不肯卖哀家面子吗?”
陆贾,早年随先帝刘邦平定天下,被钦封为太中大夫,饱读诗书,口才极佳,曾出使南越,以辩才说服南越王赵佗接受汉朝赐予的南越王印,有“奇功”,被先帝称为“重臣”,先帝驾崩后,他即称病,免职家居。
丞相陈平,太尉周勃一向与陆贾公交好,此刻见太后已有怒意,深恐加罪于他,不免赶紧起身为他开脱。
陈平道:“太后息怒。那陆老头自免职后便将自身财物分予五子,带着十余个歌舞侍从与先帝赐的宝剑,吹吹打打,四海为家,不见首亦不见尾,不知日月为何物,此时又不知玩闹到何处去了,故未来贺寿。太后大度,定不会与那疯老头一般见识。”
“是啊,那陆老头整日疯疯癫癫,胡言乱语,没个正形,他若来了,岂不是扰了太后的寿宴,扫了众人的兴致吗?”周勃对望着陈平,连声附和。
吕后只道了一声罢了,神情颇有些郁闷,其余各人寿礼亦再无兴致逐一赏过,只命雪鹂、红莺等人将寿礼好生收置了,方对青鸾吩咐道:“开宴吧。”
青鸾缓缓后退至前大殿右侧,高声唱喏道:“开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