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太液池里新荷初绽,清风送香,香传万里。
太后寿诞,宫里自五更起就开始掌灯忙碌,直至清晨仍不停歇。
辰时,各路为太后贺寿的藩王、皇亲国戚与王公大臣已带着各等贺礼陆续进宫。
清晨的阳光从密密层层的枝叶间透射下来,地上印满铜钱大小的粼粼光斑。一道潺潺溪流顺着太液池旁一座嶙峋峻峭的假山无声滑过,几只蜻蜓蛱蝶扑闪着翅膀从水面上低低飞过,最终或停落在盛开的风荷花蕊之间,或停留在荷花初露的尖尖角上。
我打了一个哈欠,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抬头望了一眼万里碧空,天空蓝的如一汪碧玉,不见一丝云彩,偶尔有几只飞鸟掠过,添了一丝生动。
“漪房,在这偷懒?”婉仪不知何时从一丛盛开的蔷薇花架间钻了出来,笑吟吟望着我。
“我自五更时分忙至现在,连口水都没喝,好不容易偷个空歇歇眼,还被你瞧见了。”我撇了撇嘴瞪了她一眼:“你倒是比紫鸢还刻薄。”又扬了扬脸道:“赶明儿给太后说说,你倒是比紫鸢还可用,瞅个空就把你替换上吧。”
婉仪笑嘻嘻道:“瞧瞧你那不经说的样儿,我只是说了一句,你就拿了千句百句来堵我。”又捅了捅佯装生气的我,一脸神秘道:“我可是有好事都记着你的。走!我带你瞧瞧稀罕去!”说罢,也不管我乐意不乐意,拉着我就走。
距离太液池老远,就听见有宏声高亢,鸣声啾啾,再往前走,只见池边水草间立有两只亭亭白鸟,细看之下,赤顶绿喙,白羽黑翎,雍容典雅,飘逸精灵,漫步于池边。其丹顶映初升之明日,喜乎灿烂若朝红。一颦一动,提膝亮翅,独舞双舞美哉美哉;突又引吭唳天,单鸣对鸣乐哉乐哉。其英姿飒爽之物,如仙子现颜。
《易》曰:“鸣鹤在阴,其子和之。”《诗》曰:“鹤鸣九皋,声闻于天。”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原是丹顶鹤,果真是稀罕物。真是百闻不如一见!”我痴痴望着两只奋羽展翅,不由感叹。
婉仪转首疑问道:“原来你认识这稀罕鸟类啊?”
我笑笑道:“我只是在书籍绘画上见过,从未想过今日会一睹真容。”心思一转间脱口问道:“从未听说宫里饲养过丹顶鹤,这是从哪来的?”
“我听妙姐姐说是代王特地从北地里带过来来贺太后寿诞的。”婉仪回答间已将目光转移到了两只嬉戏打斗的丹顶鹤之间了。
丹顶鹤素来有“仙鹤”之称,在民间备受推崇,自古以来,皆象征着幸福、吉祥、长寿与忠贞,其栖息于沼泽湿地,性情机敏极难捕捉。代王万里迢迢进献此鹤作为太后寿礼,看来是着实花了一番心思的。
我正痴迷与丹顶鹤的姿态万千,婉仪戳了戳我的胳膊,向前方不远处水边努了努嘴,我顺着她指示的方向望去,层层宫人环绕间有一抹熟悉的青影,心下欢喜,欲上前寻去,忽见一个上身着荷叶边绣百合花绿纹上裳,下着素色绣雀鸟百褶裙的娇小女子依偎在刘章身边。从我这边刚好看见她半个侧脸,即便是侧脸仍是如春水剪花影,娇俏可人无人比。
我暗暗纳闷,自问道:“从未听说刘章有个妹妹啊。”
身旁的婉仪听了我的话,立时拧了我一把,道:“漪房啊漪房,你真真是该糊涂的时候不糊涂,该聪明的时候不聪明。”叹了一口气,瞄了一眼前面娇笑的人道:“她啊,是咱们太后的亲侄子吕禄将军的女儿吕鱼。”
我沉默不言,心中已是揣测万千,望着不远处两情缱绻的两人儿,不由自主向前迈了几步。
“章哥哥,你看这鸟儿多好看啊。”那娇俏的人儿挽着刘章的胳膊将头微微侧着靠在他的半个肩膀上,丝毫不顾忌周围众多宫人异样的目光,想来是熟稔习惯已久了。
“你若喜欢,改明儿我到北边给你弄几只玩玩。”刘章一脸宠溺望着她。语气之温柔似四月天里暖暖吹过花朵的风,快将身边那人整个都融化了。
我咬了咬嘴唇,挣开婉仪阻拦我的手臂,再往前靠近。
“我就知道章哥哥对小鱼儿最好了,只要是我喜欢的,章哥哥总会千方百计帮我得到。”那女子满面含春,一脸娇羞地望着刘章,眼里有化不开的浓情蜜意。
刘章轻轻地笑着,伸手在那女子的鼻头刮了几下,满是爱怜。
而我的心却像刚经历过冬季寒风凛冽的冰凉刺骨后又在经历盛夏烈日的焚焚炙烤,忽冷忽热,最终再辨不得是什么感受。
背对我互相依偎而立赏鹤的两人许是察觉到了身后的注视,不约而同转过身来。
四目相触,他的目光里俱是惊诧。
“漪房,你怎么会在这?”他定定望着我问道。
我苦笑,是啊,我也想问自己我怎么会在这?我本应该识趣些悄无声息走开的,可我偏不甘心,不甘心地赌气偏偏想要看看他发现我会是什么样得表情与怎样的说辞。
我未回答,只将目光移至锁在他胳膊上的那双纤纤玉手上。
刘章许是意识到了什么,欲抽开双臂,只无奈被那双玉手再次深深套牢,动弹不得,只尴尬地低低唤了一声:“小鱼儿。”
那张俏脸面含讥诮,冷冷盯着我道:“我当是何等的国色天香的大家小姐,原来是个其貌不扬的小宫女。”转首望着刘章半开玩笑笑道:“章哥哥,你现在的品味可是愈来愈不济了。”
刘章沉了沉脸,终是未说什么。
我冷冷笑了一声,亦顾不得失礼失仪,不再看他二人,转身就走。
“漪房,你听我解释------”身后传来刘章急切地声音,可我收不住脚步,竟是愈走愈急,愈走愈快,愈走愈气,恨不得插上双翅赶紧离开那个尴尬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