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总是艳阳高照,虽称不上烈日炎炎,但也热得人心心焦烦躁,心烦意乱,只穿了一身单衣在身,亦觉得热意难耐。
长信殿前一大片蝴蝶兰开得正盛,绚丽的紫色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醉人的光晕,如梦似幻。
我随手拈了一朵,斜斜簪在乌发鬓间,寻思着傍晚卸了值拉着姊妹们去哪里乘凉好。
“可是窦姐姐吗?”一个软声唤我。
我循声回头,只见一个身着粉色宫女服的娇小女孩站在花丛间冲我招手。
“你是?”我仔细再脑海里梳理了一遍我认识的宫人,却想不起来站在我对面的是哪个殿上的。
“窦姐姐,我是未央宫无缘殿贾良人身边的贴身侍婢留儿。”她走至我身边,又悄声说道:“贾良人特意嘱咐见到你本人将这个交予你。”她小心看过周围,方放心将一枚大红色结双穗璎珞塞在我手心。
我认得这是昔时珍儿手把手教我打的璎珞,我又转手送与她以示姐妹情深的信物。忆起往昔种种,不由得心里莫叹一声,难为她还留着此物,未忘记这份情谊。她这是让我睹物思人顾念旧情啊,可是有什么事吗?我抬头望着留儿:“贾良人这是何意?”
留儿又轻声道:“今晚亥时,太液池旁青石之侧务必一见,有要事相告。”说完,低下头转身快步离去。
珍儿与我约见在太液池?亥时?这么晚会有什么要事呢?难不成还在介怀漪澜殿相遇的那一次争端吗?又或者欲解释“风筝”一事?
哎,珍儿啊珍儿,你如今身入皇家宫闱,争风吃醋,小性惯性使然了吗?当真认为我真的在意那些吗?
我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却还是将那枚红色璎珞小心收入袖中。
傍晚时分,却突然变了天,骄阳不知何时隐入了云层,大片大片的乌云集结倾盖过来,不出一刻,噼噼啪啪豆大的雨点毫不客气地砸落下来,渐成倾注之势,顺着宫檐上的瓦当,汇流如注,倾泻在坚硬的青石宫砖上,渐起一串串晶亮雪白的水花。
宫里各个角落里的花花草草均瑟缩一团,哆哆嗦嗦,被这纷急的雨流摧残得七零八落,遍地凋零,任人见了甚是可怜。
我看这雨势未有停歇的意思,不知如今贵为良人的珍儿身娇体贵,会不会准时赴约,前前后后思索踌躇良久,还是决定撑伞前去看看方会心安,却不想被刚刚进门的元儿撞了个满怀。
“房姐姐,这黑漆麻黑的雨夜,又湿又滑的,你要去哪里啊?”元儿一手抹了一把被雨淋湿的头发,奇怪问道:“我记得今晚还未轮到你当夜值啊?”
“珍儿派人传话说有要事相告,务必让我出去赴约。”我抬头看了看门外的雨帘,撑开了雨伞,提了裙摆,冲入雨中。
雨势渐急,地面已稍有积水,沾湿了我单薄的鞋袜,冷意顿时从足底贯穿遍布全身,让我连打了几个冷战。雨势愈来愈急,尽管撑着伞,却仍挡不住斜风寒雨淋进来,打湿了半个肩头。
整条长街空无一人,除了雨声,还是雨声,透过重重雨幕,闪烁不定的宫火如幽灵般魅惑迷离,跳跃闪动。
“漪房,这么晚的雨天,你去哪里?”刘章不知从哪冒出来,身着御林军军装挡在我的面前,整张脸全都暴露在斜风寒雨里,几缕湿发湿淋淋搭在鬓边。
我急忙将雨伞遮过他头顶,踮起脚尖,拿帕子擦了擦他脸上的雨水,嗔怪道:“这么大的雨也不撑把伞出来遮遮,着了风寒可怎么好?还当自己是三岁孩子吗?”
他微微一笑,道:“带着侍卫巡视怎好撑伞?”顿了顿,将我额前一缕碎发别在脑后,爱怜道:“倒是你,还像个孩子,这么大的雨还乱往外跑?”
我朝他吐了吐舌头,笑道:“没办法,已和人约好了,不能言而无信失约于人。”
“谁?”他沉了沉脸,一脸不悦,
我瞅了瞅他的脸色,一下掌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道:“珍儿呀。”
“珍儿?”他微眯了双眸,似在苦想她是何人。
“就是以前与我交好的宫女,现如今被皇上封为良人了。”我提醒道。看来他从未留意我身边的好姐妹,这贾珍儿才离开永巷多久,他就不记得有这位了。
“哎呀,我可是不敢再耽搁了。”珍儿肯定等急了。我抬头看了看雨势,看来并未有要停歇的势头,担心等约的珍儿被雨淋坏,抬脚要走。
“漪房!”长街另一头,琳琅撑了一把黑色绢制雨伞,一路奔过来,溅了一身泥点子。
“何事让你急成这样子?”我望着气喘吁吁的琳琅,问道。
“太后那边睡了一觉醒了过来,渴了要喝茶,青鸾姑姑四处找你呢。”琳琅拿袖口擦了一把脸,袖口立马湿淋淋滴出水来,也不知是汗水还是雨水了,只一脸焦急地望着我。
我现是长信殿殿内掌茶宫女,凡涉茶水之事皆由我负责,可我已卸职,由下一班宫女翠儿替换上了,翠儿此刻又在何处?
“翠儿呢?”我反问道。
“哎,翠儿方才端茶时不慎跌了一跤,将太后喜爱的青玉盏打碎了,此刻正在领罚呢。”琳琅抿了抿嘴,急道:”你还不快去?再迟些就轮到你受罚了。“
我立时醒悟,将伞交予身旁并立的刘章,嘱咐道:”麻烦你去太液池畔告知珍儿,今日是我爽约了,改日再会。太后那边可耽误不得,望她谅解!“
也等不得刘章回答,提了裙子躲进琳琅伞下,与她相携并排急急去了。
雨,下得更大了,冲刷着长街两旁的青石砖墙,似要涮掉一层什么似的,远处宫檐角上的宫铃在雨中叮铃作响,像是幽幽而泣的呜咽之声,在大雨倾盆的夜晚听得并不分明。
翌日清晨,雨后初霁,散懒的日光透过薄薄的白色窗纱渗透过来,撒遍我的全身。
五更时分我方从长信殿卸职下来睡下,却睡得极不安稳,一早醒来头脑俱是昏昏沉沉,仿佛大病初愈一般。
我抬眼看了一眼床榻,妙儿等人不知何时早已起床不见踪迹了。
双手揉了揉两鬓的太阳穴,迫使自己清醒些,随手拿起一把桃木梳子,细细地梳理着长发。
突然间门被撞开,元儿跌跌撞撞闯进来,脸色惨白,满眼惧色:“房姐姐------”唤了我一声,竟是紧紧咬着嘴唇,杏眼圆睁,再说不出半个字来。
我见此情景,知是她被吓着了,连忙一把搂进怀里,连哄带拍,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竟吓成这样?”
话音甫落间,元儿哇得一声哭了出来,断断续续泣不成声,好久才呜咽出几个字:“珍姐姐---她-----死了。”
手中的桃木梳子应声落地,段为两截,在清晨第一缕破窗而入的灼目阳光照耀下竟泛着令人生畏的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