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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西部地区的反洋人暴动

1895年,发生了四川人反对外国人的暴动,其真实原因可能永远无人知晓。类似的暴动在长江地区也发生过,外国人对此也没有过多的深究。中国人自己做的调查和处理,任何在中国住过的外国人都不会相信,其结果无非是拿几个老百姓开刀做做样子而已,谴责在华的外国人行为;如果外国人被杀已成事实,其真相又没有人知道的话,那么,受到指控的就是这些外国人的朋友,通常地方官员也会借此升官。中国老百姓说,这些暴动既不针对外国人,也不针对基督教,其目的只有一个,让皇帝和日本人尤其是让皇帝知道,外国人过多地介入中国事务(洋务运动),老百姓会不高兴的。同样的观点在消息灵通的外国人那里也行得通。这些暴动是派系斗争的产物,清朝驻英使馆的陈先生这样告诉我们。陈在英格兰时,已经不做官了,安徽人李鸿章的势力逐渐强大,他想排挤李鸿章,于是采用这种方式给李鸿章制造障碍。湖南人被称作爱国派,他们从骨子里仇视外国人。陈先生在英格兰与英国人民十分友好,他卸任后都不敢回湖南了。

1895年5月末的一天,成都城里不知由于什么原因,贴满了告示,内容如下:“兹告示如下,我家李姓女仆亲眼看见洋鬼子唆使坏人拐带小孩用以榨油,希望大家配合看好自家的小孩,不要让他们出门。”

随着事情的进一步发展,对这张匿名告示,中国人深信不疑。最开化的中国人,即使在美国受过教育,现已是大工业集团的首脑人物也相信“天主教堂的大门整天紧闭着,围墙那么高,里面肯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一个中国男仆在英国领事馆工作了大半辈子,女主人问他:“那些谣传你一定不要相信。我和老爷是什么样的人你是了解的,像掏小孩眼睛这样的事情,你不会相信我和老爷也会做吧?”男仆叹了一口气说:“我不知道。”也许外国人挖小孩眼睛榨油洗相片这一莫须有的罪名,所有中国人都相信。

5月28日下午,加拿大卫理公会设在成都的教堂遭到袭击。这天也是中国的传统节日端午节,在大街上,成都人都在互掷李子(在其他地方,人们赛龙舟)。一个传教士的牙出了问题,就从城外传教基地回城看牙,在给牙齿做完手术后,疲倦的传教士和医生突然发现四周都是躁动的中国人群。美国人和加拿大人一般都有随身携带枪支的习惯,英国的治安状况良好,传教士们在那里长大,已养成不随身携带枪支的习惯,他们认为保护自己不应该靠枪支弹药,而应该找警察。密集的人群一度被两位大夫赶开,他们趁机把妇女和小孩藏在医院里相对安全的地方,同时派人去衙门求援,并在那里守候了近两个小时。救援部队赶来了,是几个差人和没带武器的士兵,他们说他们会驱散这里的人群,大夫们听了这话,就去找他们的妻子和孩子,人群在他们刚一动身就冲了过来,看见东西就砸。传教士们试图在一堆木头后面藏起来,一个中国人看到了他们,威胁说要烧死他们。这时后门也被包围了,大夫们不得已在人群上空开了一枪,人群更加骚动起来,他们开始四散奔逃,一条逃命的通路终于出现了。

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传教士们离开了教堂,暴民们把一扇门撞坏了,四个大人和四个孩子从门上的洞里爬了出来。他们四处躲藏,可没人敢收留他们,“打死他们”的叫声不断传来,他们只得在叫声中四处奔逃。亡命的人们试图躲到军营以求庇护,但他们被士兵们赶开了,有位女士还被一个士兵踢了一脚。没办法,他们只得往城墙方向跑,在黑暗中,看牙的传教士弄错了方向,跑到中华内陆会的教堂去了,有一个孩子在路上也走散了。其余人光着脚,在城墙上度过了下半夜,他们眼睁睁地看着教堂被烧毁,不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清晨,他们坐着轿子被人接到中华内陆会,与看牙的传教士杰克逊先生会合,一个仆人把走失的孩子找了回来。哈特威尔先生和中华内陆会的女士们也在这里避难,她们已无家可归了,暴乱的人群把他们的房子拆掉了。有人在街上对中华内陆会的人说“没人会伤害你们的,毕竟你们在这儿都行善十几年了”。又有暴徒在街上聚集了。有人去衙门报信。29号下午3点,衙门里来了一个提着箱子的美国圣公会的传教士,他请衙门里的人替他保管箱子里的东西。衙门里的人说不用担心他们的财产安全,这个传教士只好又提着箱子走出衙门。次日上午,所有外国人的房子都被烧毁,除了他们藏身的地方外,重庆的外国人也没有办法赶来支援他们。暴乱的人群已经把前门封死,这些加拿大人真是不走运,他们只好想办法从后门逃走。他们登上梯子翻过后墙,逃到一幢很小的房子里,把30两银子给了这家的仨兄弟,才得以在屋里一张有蚊帐的床上藏起来。这些人包括六个大人和几个孩子。在成都的这些外国小孩都两岁多一点,他们闹个不停。中国的夏天来得很早,在酷热中,他们一起煎熬了三个小时,连气都不敢大声出,他们的家就近在咫尺,他们眼看着其被洗劫一空,遭到大肆破坏。这家的男女主人对眼前发生的事情熟视无睹,男主人把床拉到门前,躺着抽鸦片,女人们则像往常一样干活。天黑后,这些避难的人才敢坐轿子去衙门,这次又走丢了一个。

官员的随从

走丢的那个误打误撞逃到了一位中国医生的家里。这家人想出了一个绝顶聪明的办法——把他扮成病人送走。他们在他头上裹上红蓝相间的中国头巾,戴上大大的中国眼镜,然后由两人架着送出门。暴乱的人群正忙于破坏外国人的住房,混乱中他被送上轿子。他们吓唬轿夫说这个人身患重病,年内就会死掉。他们让轿夫把这个“病人”送到衙门去,并再三叮嘱他一定要把帘子放下来,如果他们吸入这个“病人”呼出的气就会送命。结果这个人安然脱险。

美国人去衙门请求保管他的贵重物品,结果遭到拒绝,回家三小时后曾打算翻墙逃走。如果他们当时真的翻墙逃走,就会落到那些赤身裸体的强盗手中,此前,他们的中国佣人想翻墙逃走,结果被强盗擒了个正着,后来能脱身,是由于交了10两银子。这种情况下,这些美国人只能躲在阁楼上,到这里来的还有个刚结婚七天的新娘。他们的财产就在他们面前遭到破坏甚至烧毁,有的还被运走了。这可怕的一天持续到半夜才算结束。夜里1点钟,衙门里觉得危险已过,才把他们接走。

5月29日早晨的弥撒刚结束,一封信被送到天主教会,信上言明在华的所有外国人都将遭到袭击。主教马上写了一封信求助于隔壁的总督,可没有收到任何答复。不得已他亲自去了提督衙门,想借100名士兵,但他连总督府的大门都没进去,为此还遭了一通辱骂,被人用乱石砸了回来。我的轿子被他们掀翻了,轿夫也被痛揍了一顿,我拼命地在如雨的乱石中跑,还是被许多石头砸中了。逃命的时候,人群中有个打扮得官员一样的人还试图用斧头劈我。要是真被劈中了,我的脑袋就搬家了。我遍体鳞伤,一个小衙门的军官在护送我的途中也被石头砸伤了。离开教堂没有几分钟,暴民们就把天主教堂摧毁了,匆忙中神父只把几张纸藏了起来,暴民们就冲了进来。所有的家具在一个半小时后都被砸烂,各种器具都被洗劫一空,只留下空空的房子。人群中的几个军官轻而易举地劝说暴民们住了手,他们散去了。可没几分钟他们又返回了,说要把房子彻底推倒。总督在他们抢东西、拆房子的时候,走过来向暴民们大声说‘可以抢东西,也可以拆房子,但不要放火,小心烧了民房’。人群中我们的朋友和一些一直帮助我们的正直的人听了总督说的话,打消了伸手支援我们的念头,转身离开了。

在破坏教堂的时候,主教莫塞耶勒·杜海斯的坟墓也被挖开,他是在70年前被杀害的,暴徒们从墓穴里拿出殉道者的骨骸来,在街上挑着示众,他们叫嚷着‘看传教士害死了这个人,这是我们刚从洋鬼子房子里找到的尸骨’,他们用这种方式来激怒老百姓,让他们对付我们。育婴堂、教堂等房子都被毁掉了,一间也不剩。

30号下午3点,衙门里派人用轿子把我们接过去。随同前往的除了我之外,还有18位英国和美国传教士,以及女士和小孩。他们现在跟我们一样,也是一无所有的乞丐,衙门里的大人倒是很客套,可留宿的地方实在太差了。一直等到6月1日,我们又被转移到知府衙门,我现在正在知府衙门给你写信。

从5月30日到31日,仅仅两天的时间,有31名(包括英国人、美国人、法国人)相继流离失所,身上没有一文钱。驻重庆的英国领事馆收到了求救人的电报,北京也收到了这样的消息,否则不知道还会在这些外国人身上发生些什么呢。当总督听说了发电报的事情,立即差人去阻止操作员发报,值得庆幸的是,他的命令晚了一步。从这以后外国人就接到通知,电报发不出去了。当时,老百姓已被天主教堂主教的骨骼和涂在墙上的鸡血搞得群情激昂,当时他们就要冲进衙门杀死外国人。

更糟的是,一个小乞丐被带进衙门,他的舌头已被割掉,据说是传教士把他的舌头割掉的。小男孩没舌头,当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除了暴徒,谁还能做出如此残忍的事?牛奶被成罐地倒在街道上,因为谣言说传教士们把小孩的脑浆榨出来混在牛奶里。在衙门里避难的女士早产了,可这里只有医生,没有药,没有纱布,连根别针都没有。一个医生被允许外出时,他见到一个人手里拿了个瓶子,他的手白得和普通人不一样。真是太幸运了,这是一瓶消毒用的石炭酸(有较强腐蚀性),是这个人从医生自己的医院里抢来的,石炭酸把这人给烧伤了,听说医生要买,他很高兴地卖给了她。如果不是在三个星期内都坚持使用这瓶石炭酸,那么在中国西部炎热的六月天,这位生孩子的女士也许就会离开人世。

焚烧和抢劫在5月29日达到高潮,周道台发布了署名告示:“当前洋人在中国拐骗小孩,证据确凿,军民不要害怕,要镇定自如。对他们的罪行本府决不姑息,一定秉公处理。”30号,又出现了匿名告示:“眼下我中国领土被日本掠夺,英人、法人、美人俱袖手旁观。若你们想在中国传教,必须要把日本人赶出中国,到那时,你们才有传教自由,我们决无阻碍!”

30号,巡府大人终于发了告示:本府得到消息,昨日端午,百姓群集一起掷水果取乐,洋人上来围观(这不是真的,外国人没有围观),引发争执,毁了教堂。这一切皆因坏人挑唆,趁乱作案。

你们这些安分守己的老百姓,要恪守本业,有冤情就要向成都华阳两府申诉,本府自秉公决断。你们千万不要帮助坏人干坏事,以免受到牵连,本府会依法断案,对挑头聚事的人一定严惩不殆。

31号,据说北京方面下命令了,军事管制令开始在城里宣布并实行了,“今奏明圣上,对散布谣言蛊惑他人的人,一律砍头。”

暴乱11天后,衙门才获准传教士们离开。凌晨1点钟,军官和六只满载士兵的小船护送英国和美国人由岷江离开成都。一位传教士(来自中华内陆会)写了封电报稿,说他想继续留在成都,请求重庆的英国领事同意。但军官们拒绝替他发电报。

圣公会的传教士杰克逊先生被人小心护送回传教基地时,戴着墨镜,胡子被染成了黑色,身上穿的是中国官服,戴官帽,穿官鞋,完全是中国军官的打扮。回去时,因护送队伍庞大,再加上轿子的豪华,一时在当地引起了轰动。他们要求杰克逊先生要保持安静,不要擅自走动。护送他们的人被告知,如果有人问起坐在轿子里的人是谁,就告诉他们是“迎接新总督的中国官员”。在这起事件中有一点很出人意料,那就是刘总督被撤职(李鸿章的亲信),另行任命了一位新总督。外国人乘船从成都出发,安全抵达重庆。从他们离家逃命,再辗转到达宜昌时,已是一个月过去了。通常距长江上游1000英里的宜昌会有外国军舰,但他们去的时候,一艘也没有。

7月2日是星期天,这天中华内陆会和万县圣公会遭到袭击,幸亏衙门的人及时赶到支援,只被偷走一些东西。在新都,一位女教士家遭到袭击,他们从后门逃了出去,但没人收留他们。知县起先不愿帮他们,后来他把闹事的人群驱散开。据最新消息说,现在已有人保护那些女士们的住处。

被毁的还有忠州的天主教堂,三位去做客的女士被人群困住了。有个男人走出人群在三位女士的住所门前停下,然后在一块平整的石头上磨一把大刀,他说三位女士都是好人,不许人们靠近伤害她们,直到人群散去。一位女士和一位中国妇女想去衙门求助却被拦截在外。见此,那位中国妇女大哭起来,说如果衙门不保护她们的财产和生命安全,她就死在衙门前。她们一直待在衙门前不走,最后进了衙门,发现知县正在浑身发抖。拿刀的那位男人为三位女士雇了顶轿子,并让三位围观的人护送他们去了官宅。

7月4日,在宜宾这座可爱城市里的圣公会、美国浸礼会等几所教堂遭到洗劫,部分受损,天主教堂也未能幸免。女士们只好翻后院墙逃走,暴民把几位男士毒打了一顿。此时,中华内陆会的两个传教士正在乡下,身边还带着两个孩子,听说有人要杀他们,还是冒险回来了。回到宜宾,船主让他们赶紧走,他们发现,一位执剑的军官在舱门外站着。暴徒们把他们随身携带的东西都抢走了,没有任何人家愿意收留他们。父母们带着儿女手牵手在哄闹的人群中奔往教堂,到达那里后,呈现于眼前的是一片废墟。走投无路时,还是三位善良的老妇人收留了他们。天黑后他们才赶到衙门,与那里的其他外国人会合。

在泸州,中华内陆会的驻地也被暴民们强行闯入,但教堂没有被拆毁,损失不大。水富县美国浸礼会驻地遭到破坏,美国人乘船逃走。在这之后,当地官方为制止事态进一步发展迅速采取了行动。有些传教士不想离开,可知县告诉他们,谁都不能保证他们的安全,即使衙门也不能,只有乘船离开水富。在江上,发生了戏剧性的惊喜相逢。雅州(砖石贸易中心,位于四川与西藏之间)的美国浸礼会发现自己与外界已经失去联系后,想到一旦雅州也传来暴乱的消息,类似的暴乱一定会在这里发生,此时最明智的选择,就是把妇女和孩子送到安全的地方。繁星点点,半夜刚过,他们悄悄地离开这座尚在沉睡中的城市,就像逃犯一样。刚来的时候,他们还对未来充满美好的憧憬,从来到离开,还不到一年时间。一位士兵全副武装护送他们过雅江,他们上了竹排,这是过雅江唯一的交通工具。他们沿途看到一处天主教的驻地被毁。到宜宾后,在衙门中他们与其他传教士会面了。在衙门里这些传教士不敢外出,卫兵们对待他们很粗暴,一个卫兵还用石头把一个传教士砸伤了。在宜宾,在无外人知晓的情况下,美国传教士们换乘船只继续前进。到水富之后,他们被几个行船的中国人警告说不要在这里停泊,可他们不敢往长江开,因为船太小。这时,突然有人看到一艘大船在对面江上行驶,船上是中华内陆会的传教士,他们刚刚从当地脱难。现在,雅州和水富来的人都无法继续上路,他们一个缺船,一个缺钱,在这种情况下,他们能相遇真是太幸运了。一会儿,这些外国人遭到几只武装船只的袭击。一个勇敢的美国人站在船头,他手持温彻斯特连发枪,武装船被镇住了,很快就退走了。在上船前,美国浸礼会的传教士们留下一个人,让他带着钱和物品在水富等待下游来的外国人。

留守者遭到武装分子袭击,不仅传教士们留下的钱和物品被暴徒抢走,他自己的东西也被洗劫一空,生命安全也受到了威胁。中国人把他吊在船上,用长长的梭标戳他。如果坐船逃亡的人知道了这件事,他们决不会轻易让那些武装船只走掉。

英国领事馆召回了泸州的女传教士,她们的住宅被当地的知县封了,派了卫兵在门前把守,对天主教驻地,县官也同样派了卫兵把守。

天主教会在此前不久获悉,四川有20多个传教基地的教堂被毁,牧师被赶走,遭到抢劫的还有他们的中国信徒。彭山和新津的教堂也被毁了,长老会(距水富10英里)同样未能幸免,这样的事件如发生在更偏远的地方,他们将会知道得更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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