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盯着雪人看了好久，
仿佛雪人在对他微笑。
他站起身，趁四周没人，
悄悄在雪人的红樱桃嘴唇上
轻轻地吻了一下。
然后，雪人就醒了过来。
情人节那天下了一场大雪。大雪把这座城市覆盖了起来，到处都是雪白雪白的，就像一个童话世界。
在这冰天雪地之中，人们走出家门，有情人的就跟情人去约会了，剩下一些没有情人的单身男女，孤单又落寞地走在路上。
其中有一个年轻人，他脱下手套，在雪中玩了起来。他先滚了一个雪球，然后又滚了一个雪球；他把两个雪球叠在一起，找来黑色的李子当眼睛，找来红色的樱桃当嘴巴，又找来一截红萝卜当雪人的鼻子；他远远近近地看着雪人，又动手修修改改，把雪人的身材塑造得亭亭玉立。最后，他解下自己的围巾，围在雪人的脖子上。
这个雪人姑娘真是美丽极了。
年轻人面对雪人坐下休息的时候，望着雪人想，要是她是我的女朋友该多好啊。
这个年轻人还没有女朋友呢。别人成双成对，自己形单影只，不免有点小伤感。不过，现在有个雪人陪伴他。他盯着雪人看了好久，仿佛雪人在对他微笑。他站起身，趁四周没人，悄悄在雪人的红樱桃嘴唇上轻轻地吻了一下。然后，雪人就醒了过来。
这个年轻人叫哇塞，是我的同事。哇塞先是看见雪人的眼睛眨动了几下，然后手也开始动了，他愣住，然后雪人姑娘和他打招呼：“你好！”然后他笑了，也对雪人说：“你好！”
在城市的另一些角落，也有一些雪人姑娘被无意间吻醒。有一个雪人姑娘被堆得很潦草，鼻子是一根树枝，身材臃肿得不得了，老实说，她并不算很好看，但是在雪人圈里，她长得还算朴实。
把她吻醒的是个不靠谱男子，他染了一头和火鸡尾巴一样颜色的头发，他曾经谈过好几个女朋友并把她们抛弃。雪人姑娘醒过来，对他说：“你好，现在我是你的女朋友了。”
他愣住了，然后笑了起来，是那种非常轻浮的笑。他说：“女朋友？哈哈哈哈哈哈，我从来没有交过一个这么丑的女朋友。”
他走了，看都没看雪人一眼。雪人的心是透明的，“啪”一下，发出很轻很轻的声音，就那么碎了，整个人一下子塌在了地上。
哇塞和雪人在公园的长椅子上坐了下来，他们聊了很多有趣的事情——从童年开始所有的事情。
雪人听得入迷，她一直望着哇塞，哇塞也一直望着她。
哇塞站起身，对雪人说：“你等我一下，我一会儿就回来！”雪人点点头。哇塞转身就跑，跑了一家又一家花店，店里的人都对他摇头。最后，他终于在一家花店里买到了最后一支红玫瑰花。
当哇塞把那支红玫瑰交到雪人手中时，雪人的脸红了，露出了欢喜又娇羞的神色。
“做我的女朋友好吗？”哇塞说。
“嗯！”雪人点了点头。
他们的手握在了一起。
“但是我要告诉你的是，太阳一出来，我就得离开。”雪人伤心地说，“天气预报说明天就要天晴，到那时我会融化成一摊水……但是我愿意陪你二十四小时。”
所有的雪人都有同样的命运，太阳出来，雪人融化。他们甚至不能到温暖一点儿的地方去，不能待在空调房里，也不能去电影院看电影。
在这个城市的另一个角落，另一个雪人也被吻醒了。那个雪人是个中年男子堆的，他为雪人塑造了非常性感的大胸和翘臀，也给雪人安装了很美丽的红嘴唇。当他吻醒了她，他就非常兴奋地牵着雪人的手，要带她去酒吧。
雪人迟疑地说：“可是我不能喝酒啊。”
“什么酒都不行吗？”
“是的，红酒、白酒、啤酒、香槟酒，什么酒都不行。加了冰块也不行。”雪人说。
“哦，那太遗憾了。”中年男子说，“那么，我带你去参加舞会吧，让我们一起去快乐地跳舞。”
“啊，那也不行，舞会上太热了，我只能待在冰冷的地方。”
中年男子扔掉了雪人的手，说：“真没劲！”
本来，这个中年男子想带雪人一起去酒吧喝酒，然后去宾馆开房，尽情享受这个美好的情人节的。可是现在，他的计划落空了。他失望极了。
雪人说：“是你吻醒了我，我就是你的。你说去哪里，我就跟你去哪里吧。”
中年男子说：“那我们还是先去看一场电影吧。”
他们坐在电影院里看电影，那是一场浪漫的爱情故事。他们看见电影上的那对年轻人一起欢笑，一起骑自行车追逐，然后一起接吻，黑暗中的雪人流下了感动的泪水。
电影院里的空调打得太足了。电影散场的时候，雪人已经化了，椅子下的地上只留下一大滩化掉的雪水。
“这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一天。”
雪人靠在哇塞的肩膀上，这样喃喃地说道。
“这也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一天。”
哇塞搂着雪人的腰，他也这样对雪人喃喃地说道。他感觉到自己的手掌上，一片湿漉漉的。
这时候寒风凛冽地吹着，哇塞和雪人一起坐在长椅上聊天。他们似乎有说不完的话。这个世界对雪人来说太新奇了。但这没有关系，哇塞会把一切都介绍给她。只是，他担心时间过得太快，他担心明天迫不及待地到来，他担心所有想对雪人说的话来不及说完。
从他们身边路过的人，都会注意到雪人手中握着一支玫瑰花。
“多么美好的一天啊。”他们说。
骑着自行车给这个城市的姑娘们送花的小伙子，是个大学生，他今天累坏了。有一百零八束鲜花需要分别送到不同的姑娘手中。每送一束花，他能得到十元钱的工资。他在一个花店里打工。
他奋力地骑车，身上不断地冒出热气，于是他一件一件地脱衣服。送完最后一束花时，他身上只穿着一件短袖T恤。
一百零八束鲜花里，没有一束花可以送给自己想送的女孩子。因为那个女孩子出国了，而且再也不会回来。那个女孩子的情人节，有别的男孩子送花给她。
骑着自行车经过断桥边时，这个小伙子停了下来。他在那里堆了一个雪人，很像他喜欢过的、出国了再也不回来的那个女孩。
然后，他吻了她。
她醒了。
“做我的女朋友好吗？”他鼓起勇气，对他说。
“嗯！”她点了点头。
他们的手握在一起，他们拥抱在一起。
“但是我要告诉你的是，太阳一出来，我就得离开。”她对他说，“明天就要天晴了，到那时，我会融化成一摊水……”
他哭了。
“我愿意陪你二十四小时，但是我们哪儿也不能去，只能在这冰天雪地之中。”
“好的，谢谢你。”
他们拥抱了一下，又拥抱了一下。他们哭哭又笑笑，说了很多的话。他告诉她曾经喜欢过一个女孩子的故事。她陪着他伤心落泪，也陪着他快乐欢笑。
短袖T恤实在是有点冷了，小伙子穿回了衬衫。后来又穿回了毛衣。后来又穿回了外套。
他们在断桥边坐得实在太久，小伙子禁不住开始发抖。雪人解下自己脖子上的围巾，为他围起来。她说她不怕冷。围巾对于她，只是好看；可是对于他，却能带来温暖。
天慢慢地黑了，气温开始下降，断桥边再也见不到一个行人，只有他和她紧紧挨着坐在那里。
黑暗中，树上的冰凌，越挂越长。
小伙子冻得瑟瑟发抖。
“你快走吧，离开我。”她说。
“不。”他咬着牙齿这样说。
“你真傻。”她说，“天亮的时候，我们或许会成为两个雪人。”
天真的亮了。太阳慢慢出来了。
被冻得失去知觉的小伙子被人们发现，送进了医院，他在温暖的病床上醒了过来。人们不知道的是，雪人也是有体温的，雪人仅存的一点体温在于心脏的跳动。那个情人节的夜晚，为了让他继续活下去，在太阳出来以前，雪人用自己心跳的体温温暖了他，而她自己，却提前融化了。
他醒过来。
他记得那个最后的拥抱，是多么温暖。
在那个夜晚，有一个雪人，正在私奔。
哇塞拉着她的手，他们冲上了一辆没有空调的长辫子电车，电车吱吱嘎嘎地朝前开去。
到了火车站，他们下了车，买了两张开往北方的火车票。在黑暗中，那列没有空调的绿皮火车，载着他们，一路呜呜叫着往冰天雪地的北方驶去。
一个月后，他们到达了北极圈，在格陵兰岛的北部，他们在一个雪屋子里住下来，养了四条狗，坐着狗拉雪橇出去打渔，他们和海豹、驯鹿、极地狐、北极熊生活在一起。
是的，后来他们还生了四五个可爱极了的孩子。
哇塞是我的前同事，他刚去北极那会儿还给我发了一封电邮，让我代他向公司辞职。从那以后，他就做了一个爱斯基摩人，我想他找到了真爱。如果你恰好要去格陵兰岛出差，请你转达我对他们的问候。
好了，让我们说回开头的故事。只有情人节那天的雪人可以被吻醒，是的，没错，情人节那天的大雪会让整个城市看起来像一个童话世界。
§§跋 故事还没讲完
高中生乔从地铁口走了出来。
那是一个傍晚。整座城市被夕霞涂上了暖色调，乔的头发也被勾勒出透明的金边。面对陌生又似曾相识的街道，乔需要好好分辨一下，才能记起回学校的路线。
在地铁口，他遇到了帮人写信的姑娘。那姑娘坐在一张桌子前，桌上有一瓶纯蓝墨水，墨水瓶里斜插着一支蘸笔，墨水瓶下压着一沓信笺。
有人坐在那儿，让姑娘帮他写一封信寄给未来的自己。
乔没有停留，从写信的桌子边走了过去。
路边有两个人正在交谈。其中一个向另一个人打听海洋馆怎么走，他想去那儿欣赏一场鼠海豚的表演。
不远处，有游客站在一幢高耸入云的建筑面前拍照留念，那是这座城市的地标性建筑——体检中心。一百多层的楼顶上云雾缭绕，缆车正把人们一篮一篮地运向楼顶。
“笑一下，大家一起说番茄！”摄影师按下快门前这样说道，“很好，一、二、三！”就在此时，有个人举着剪刀手冲进了镜头，而相机刚好定格下这一幕。摄影师和游客们一起发出欢乐的笑声。
“我知道海洋馆怎么走。”乔想。他走过去，对问路的人说：“从这条路一直往前走，在体检中心南面有一个公交车站，然后右转，你会经过清零中心，再往前是一家新开业不久的意大利餐厅，路口左转，有一条热闹的小巷叫胭脂巷，穿过这条小巷就到海洋馆了——如果你要买海洋馆门票，可以在路口的慢递邮局购买，现在是淡季，门票可以打折……”
这样说的时候，关于这座城市的记忆都在乔的脑海里复活了。至于为什么可以在邮局买海洋馆的门票，他不知道原因——但是显然，他的记忆并没有出错。甚至，现在连学校门口的麻辣烫的味道，他也能重新在舌尖上回想起来。
对方谢过了乔，向着乔指点的方向走去。不过，那个人很有可能一转身之后就又忘掉了路线。
乔登上了一辆公交车。“车辆马上就要起飞了，请收好小桌板！”司机有些古怪地通知每一位乘客。那司机很帅，听说他以前是飞行员。在公交车驾驶台上，放着他的工作证，上面写着他的名字——他叫麦克飞。
乔默默地坐在麦克飞的公交车上，车窗外的行道树迅速地往后掠去。一群鸽子从楼群上空飞了起来，它们扇动的翅膀上驮着金色的光芒。现在正是这座城市最美的季节，大树生长，鸟儿飞翔，许多种不知名的花儿也在不远不近的地方悄悄开放。
公交车继续往前开着，有许多人从马路上经过。乔想，这或许就是每个人的生活——人们生活在这城市的角落，有的相互熟识，有的完全陌生；他们并不知道彼此会在什么时候和什么地方遇见，但是一切就像早就安排好了一样……
一张张面孔，就这样从乔的眼前一闪而过——他似乎记得很多人在这本书里出现过。在他们各自的故事中，每个人都扮演着主角——但在别人的故事中，他们或许又只是一个路人甲。
过了不久，公交车到站了。乔下了车。
在乔刚刚坐过的座椅的后排，有一名乘客，是小学五年级的女生。她爸爸带她到这座城市来游玩。他们一起逛了这座城市的好些个地方，她为这城市的美丽赞叹不已。一个星期之后，她会离开这里，回到她的学校。然后她会收到一封陌生人的来信——那信封上写着几个字，“杜小娜（收）”。
隔着公交车的玻璃窗，杜小娜看见一个背着双肩包的高中男生的背影。那个背影迈上马路边沿，拐过一个街角，接着就看不见了。
公交车载着杜小娜继续往前开去。
关于这座城市（它的名字叫“理想城”）的故事，还有很多没来得及写在这本书上。
如果你也想去理想城，但你不知道怎么走，你可以去问路灯。它真的知道。你只要站在它旁边，注视着它，轻轻地对它说，“路灯你好，我想去理想城。”
一切就都会发生。
如果你遇到什么有趣的人和事，请你告诉我，我会把它写在关于理想城的下一本书上。我的电子邮箱是zhc0707@163.com，慢递邮局的邮递员安一定会把信送达我的手中。尽管速度也许有点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