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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宁夏西周及秦汉长城失踪之谜

宁夏境内遗存有西周、战国秦、秦皇、汉武、隋代、宋金乃至清朝始筑或重修的长城、烽燧,对此,《诗经》《吕氏春秋》《史记》《汉书》《后汉书》《宋史·地理志》、宋《太平寰宇记》《明实录》《宣德宁夏志》《五边考》《读史方舆纪要》《三通考》等史地要籍均有明确记载,今有遗迹可证。但是,后世、特别是明朝灭亡以后,上述在西北地区极为重要的古代长城遗迹却从人们的视野中神秘地失踪了,这是为什么?究其原因,主要有五:

一是有些学术著作失于考证,互相抄引,以讹传讹。宁夏固原长城始筑于西周,《诗经》《吕氏春秋》及历代文献多有记述颂扬;后世未经正确校刊的《水经注》在该段长城之前误衍一个“秦”字之错,上有前代多种无此“秦”字之《水经注》版本为据,下有王国维《水经注校》纠错为证,不难辨明。宁夏黄河两岸的战国秦长城、秦皇长城、汉武长城、隋长城、清修长城,《史记》《汉书》等历代史籍、方志著述甚明,亦有遗迹可验。后世将固原长城误定为战国秦长城或秦皇长城,先见之于1927年王国良先生编著的《中国长城沿革考》,他说“隆德县城西北六十里有长城”,“固原西北十里有长城遗址”,“相传为秦所筑”,“相传秦灭义渠戎后所筑”。所谓“相传”,即传闻,亦非确凿之论。20世纪80年代末,罗哲文先生在其所著《长城》一书中将固原长城及其向两侧延伸的长城说成是“后来秦始皇万里长城西部的一部分”。随之,《中国长城遗迹调查报告集·宁夏境内战国秦汉长城遗迹》、许成《宁夏古长城》等著述竞相误引误考,将宁夏固原长城定为战国秦长城,将宁夏黄河两岸的长城均定为明代始筑的长城。从此以后,各种著述、媒介互相抄引,以讹传讹,致使宁夏境内西周、战国秦、秦皇、汉武、隋代、宋金至清朝始筑、修补的长城突然失踪或张冠李戴了……

二是清朝地方史志熟记宁夏明代边墙,漏记当地秦汉长城。明亡清兴,康熙、乾隆时期便提倡编修地方史志,今甘、宁地区的许多地方史志大多续修、创修于此时。此时上距明亡不久,明朝边防长城完整无损,高大壮观,修史志者对其十分熟悉。所以,当时修志者在“塞防”“古迹”条记述长城时,往往只记述当时存世的于明代驻守过的边防长城。至于对这些于明代驻守过的边防长城的始筑、重修年代及当地还遗存的其他长城遗迹基本失考或忽略不记,更不用说那些在明代早期就已被当朝摒弃的古长城了。宁夏河西汉长城西段(自镇番直接宁夏中卫)在明代和明代以前的史志中均有记载,但清代乾隆年间的中卫县令黄恩锡编修《乾隆中卫县志》时,当时的修志者只看到了明万历二十七年(1599年)“松山新边”靖远哈思吉堡北黄河索桥沿河段长城的走向(今甘肃靖远县北城滩至双龙乡黄河南岸)和明成化十五年修筑中卫“永安墩至西沙嘴”边墙的走向(今宁夏中卫迎水镇黑林村沙坡头东侧黄河北岸旧美利渠口入河处),并未考察明代以前宁夏西长城的走向,于是修志者便将明代史志所说的宁夏西长城的西端起点明靖远卫辖境内黄河西岸的“芦沟堡(芦塘堡)”误认为是指清代宁夏中卫黄河南岸的“芦沟堡”,便在宁夏西长城条中错加了该长城在中卫境内“至西南越黄河”6个字,误将中卫黄河南岸的这座芦沟堡与宁夏西长城的西端起点连接了起来,并将这座芦沟堡作为宁夏西长城的西端起点,将今甘肃古浪、景泰,宁夏中卫西北的大片土地和遗存于该地的汉长城及甘、宁黄河南岸的秦长城摒弃、漏记于“松山新边”之外。由于《乾隆中卫县志》的这一错误记载,导致《道光续修中卫县志》《甘肃新通志》等史志及后世学术界将今甘肃省景泰县的芦沟堡(芦塘堡)错当成今甘肃靖远县与中卫县交界地区黄河南岸的芦沟堡,并由此派生出西北地区长城研究上的许多重大错误结论。

三是明朝另筑“松山新边”后,致使宁夏河西汉长城西段自然废弃。成化以前,“宁夏中卫东连宁夏,西抵庄浪,实保障重地”(《明英宗睿皇帝实录》)。当时,明朝庄浪卫的防地在今甘肃景泰、天祝、古浪境内,概称之曰松山。此地原有汉长城,明朝依之作为自己的边防长城。成化末期,鞑靼(蒙古)南下西进,兵逼河套、庄浪。隆庆、万历年间,“番酋宾兔盘踞其中,时肆侵掠,内地削弃,仅存一线”(《五边考》)。松山地区被宾兔等部盘踞后,正如明朝兵部所言:“陕西之松山,界在甘、宁,实两镇往来通路,靖固藩篱。自流虏窃据,而镇番、中卫因之断隔,贼遂得以窥我两河矣。”自宾兔等部盘踞景泰、天祝、古浪后,连接镇番(今甘肃民勤县)至中卫的汉长城便失去边防作用,被人遗忘。万历二十六年(1598年),明朝三边总督李汶、抚臣田乐等分道出兵,进剿盘踞于大、小松山(今甘肃景泰县寿鹿山、昌林山)一带的鞑靼宾兔等部,克复其地。战役胜利后,明朝于万历二十七年(1599年)遂筑“松山新边”。“松山新边”从靖远哈思吉堡北的黄河索桥起,向西北经景泰县芦阳镇、红墩子村、高家墩入古浪县境至庄浪县土门川长400里,由甘肃、固原二镇分防。“松山新边”筑成后,即将今甘肃古浪、景泰,宁夏中卫西北的大片土地摒弃于“新边”之外,“盖弃地犹六七百里云”(《五边考》),亦将遗存于这片土地上的“自镇番直接宁夏中卫”的宁夏河西汉长城西段废弃于“新边”之外。此后400多年,“自镇番直接宁夏中卫”的宁夏河西汉长城西段便无人问津,任其湮灭,并从人们的记忆中消失。

四是明朝另筑“平罗新墙”后,致使宁夏河西汉长城东北段(宁夏镇远关旧北长城)自然废弃。据《明实录》,从洪武初年到宣德八年前,明朝在宁夏北部的防线在贺兰山东北端与黄河相交之处的镇远关(今宁夏石嘴山市惠农区落石滩化工厂附近老关疙瘩)、黑山营。此地原本就有始筑于汉武帝元狩二年的汉长城,明朝依之作为自己的边防长城,史称宁夏旧北长城。正统以后,鞑靼小王子集结贺兰山后,攻战平虏城(今宁夏平罗县城),经常侵扰宁夏北部。明朝因宁夏旧北长城一线“供饷不便,军多逃散,兵力寡弱,遂行废弃”了镇远关、黑山营一线的汉长城(《嘉靖宁夏新志·杨守礼疏》)。从成化晚期到嘉靖早期,明朝边防自贺兰山东北端汉长城一线连续向南重新移筑3次,终于在嘉靖十年(1531年)另行筑成了“平罗新墙”。“平罗新墙”筑成后,将今宁夏平罗县城北10里以外的大片土地摒弃于“平罗新墙”之外,亦将“宁夏自镇远关(今宁夏石嘴山惠农区老关疙瘩)至大沙沟(今甘肃景泰县高家墩附近)”(《读史方舆纪要》)的汉武长城东北段废弃于“平罗新墙”之外。此后近500年,“宁夏自镇远关至大沙沟”的河西汉长城东北段,即从今大武口以北的涝坝沟、王泉沟、边沟、麦如井直接镇远关(正谊关)的这段汉长城便无人知晓,任其湮灭毁坏,并从人们的记忆中消失了。

五是长城研究上缺乏实地勘察考证。在长城研究上,史念海先生不辞劳苦,是善于实地勘察的,惜乎宁夏之行,由于未至遗迹现场,便与足边、眼前的秦、汉长城擦肩而过,竟致推论无据,判断失误。1972年,史念海先生亲至宁夏考察长城。他说:“离开河套平原,顺路来到宁夏……贺兰山至为高昂艰险。秦长城和明长城皆经过贺兰山,唯皆未筑在山上。秦长城废圮已久,无迹可寻,可能就筑在贺兰山麓,并由山麓迤逦至于阴山山脉的高阙……由宁夏再至兰州,颇思亲至临洮、渭源,一览秦时所筑的长城。这里的长城就是秦昭襄王所筑的陇西、北地、上郡的长城肇始的一段,仍有遗迹存留,引人瞻望。稍后秦始皇所筑的长城就由这里分出,越过黄河,经贺兰山下,至于高阙。这次能到临洮,不仅欲瞻望秦昭襄王所筑长城的遗迹,还奢望能稍觇秦始皇所筑的长城与秦昭襄王所筑的长城的分歧处。由于行程的匆迫,途中又遇阴雨,仅至于临洮,还未能亲临长城之下,只好中途归来”(史念海著《黄土高原考察琐记》)。史念海先生仅仅由于未能亲履实地目睹宁夏一些人迹罕至之地的长城遗迹,而这些地方的长城遗迹偏巧又是丢失长城段落的交接点。这样,史念海先生就与宁夏境内的秦皇、汉武长城遗迹失之交臂了。所以,关于秦皇、汉武长城的西段,史念海先生在其《黄河中游战国及秦时诸长城遗迹的探索》中说:“秦始皇所筑的长城不在今宁夏境内东渡黄河,那就可能是由贺兰山东北趋向阴山山脉西端的。这两条山脉之间现在是乌兰布和沙漠,黄沙弥漫,一望无垠……由此估计,秦长城当已陷入流沙之中。且自秦筑长城后,西汉继之,也大修边塞。西汉的边塞自敦煌以至辽东(《汉书》六十九《赵充国传》),较秦时的规模更为宏大,贺兰山和阴山山脉间也必然会筑有边塞。现在西汉的边塞和秦长城一样,皆不可复睹,然不能因此而谓这里就没有西汉边塞的遗迹……如果这里(史念海指‘靖远县以下黑山峡的黄河南岸’地方。“周按”此地即中卫香山地区。)有秦长城遗迹,也和《史记·秦始皇本纪》所说的‘城河上为塞’的话相符合。何况当时还在险要之地堑山堙谷以之作为长城的一部分(《史记·一一〇《匈奴传》》)。”史念海先生推测秦皇、汉武长城理应经过宁夏,但由于他未至长城现场,就是在宁夏境内找不到这些长城的遗迹,于是他就作出了秦皇长城从甘肃、宁夏接境之处“越过黄河”,“陷入流沙”和汉武长城“不可复睹”的错误推论。随后,一些学术著作也说宁夏中卫黄河南岸香山黑山峡无长城遗迹,故判定秦皇长城到宁夏后其走向或东经固原与所谓秦昭襄王长城相同,或西越黄河进入了沙漠;说贺兰山无汉长城遗迹;说陶乐长城是临时长城;等等。其实,长城之有无非他物可比。因为长城是前人在荒山野外的人工土石巨筑,可谓庞然大物。长城历经数千百年,即使自然剥蚀和人为毁损,一般来说,也不会荡然无存到无迹可寻。实地勘察发现,长城之有无到实地察看便知:秦皇长城从甘肃临洮抵达兰州黄河南岸后是否西越黄河?只要到黄河红山峡、黑山峡一看便知,因为从洮河东岸、兰州黄河南岸经红山峡、黑山峡黄河南岸至宁蒙黄河内岸的长城遗迹连绵不断;贺兰山有无汉长城遗迹?只要将贺兰山东麓大武口南、北的长城遗迹实地对照便知,因为重修利用后遗存了500年左右的明长城和在自然剥蚀、社会损毁状态下遗存了2000多年的汉长城判然有别;陶乐长城是临时长城还是正式长城?只要到实地察看其走向、连接、构筑方式,测量其残存规模,再将其现存遗迹与其周边正式长城作一对比,便知陶乐长城绝非临时长城,而是一道古老的正式长城……

类似上述原因导致的错误,在长城研究等学术著作或近年编纂出版的地方史志中更是多有,如1995年出版的新编《中卫县志》“大事记·古代”部分130多条,史事上的明显差错就有10多条,如,秦皇长城“由兰州经中卫西北接贺兰山北趋阴山”,经查,秦皇长城在中卫不过黄河接贺兰山;西汉高祖二年,“中卫境内筑有麦田城”,经查,麦田城在今甘肃靖远县;建安十六年十月,“夏侯渊由安定领兵西进凉州,在县西部安营扎寨。此地谓之营盘水至今”,经查,夏侯渊终其一生,也无“由安定领兵西进凉州”的任何记载;元中统元年九月,“忽必烈自灵武西渡河过应理城,至甘州与阿兰答儿会合”,经查,是“阿兰答儿率兵至西凉府与浑都海军合”,忽必烈“诏诸王合丹合必赤与总帅王良臣等率师讨之。丙戌,大败其军于姑臧,斩阿兰答儿及浑都海,西土悉平……”

历史的最高目标是追求真实。学术观点可以智仁互见,历史事实理应尊重。撰述者在史事上的失实,将贻误后人,遗患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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