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里,我们讲讲王孝和在十分困难的情况下,和敌人坚持斗争,丝毫没有动摇的情形。
(一)
上电工人九日八夜大罢工胜利了。
伪社会局长很不甘心。他指示特务范才骙和万一,要他们两个人加紧对上电进行工作。
这天范才骙把万一找到他自己家里来商量这件事。
万一很不高兴,一提起来就抱怨:
“嗨,这算什么!我们辛辛苦苦把那批工人代表抓了,他们上头一句话,就乖乖地把他们放了!我们还做什么工作?……”
范才骙知道万一有这个爱闹的脾气,不理他,往他手里塞了一张名单。
万一摸不着头脑,看了一眼:
“这个,抓人的名单,我早有哇!”
范才骙盯着万一:
“上次给你的名单,是叫你公开抓,现在叫你秘密抓!他们公开放,我们秘密抓,手条子放辣一点!不一样吗?”
万一像懂又像不懂地望着名单。
范才骙就走过来,小声地说:
“老万!这是局长的意思:已经决定派我到上电当指导员,叫你去当秘书。一去就先成立工会……现在是一手抓人,一手打基础……”
万一马上惊喜起来:
“呵!这样,那好办啦!”顿了一顿,“往后,我们可以公开到上海电力公司去啰!叫他们看看我们吧!……”
(二)
就这样,特务万一到上海电力公司来进行工作了。
上海电力公司这么大,光是烟囱就高得吓人,车间里的许多机器连见都没见过,万一就每天在车间里东看看,西望望。
这天中午休息的时候,工人们都三三两两在吃午饭。王孝和端着饭盒从控制室出来,挤在工人一道,一边吃饭,一边和工人们聊天。
忽然,特务万一过来了,朝王孝和饭盒里一看,笑了笑,搭讪着说:
“呵,小日子过得不错,吃带鱼!”
王孝和抬头一看,这人长着一副尖下巴,一双三角眼,以前没见过,不认识。便随和着说:
“最便宜的咸带鱼。”
万一看见王孝和答话了,便站下来:
“你这么节省,还没有结婚吧?”
王孝和老老实实,听见人家问他结婚的事,脸早红了,说:
“已经结了。”还很快地点了一下头。
“哈!结婚了!看你穿的袖子!”万一打趣地尖起嗓子叫着,还动手拉了拉王孝和的袖子。
王孝和的脸更加红了。他低下头看看自己又紧又小的衣服,袖子短了一两寸。
这是他在学校里穿的衣服,现在已经有点儿穿不下了。他一时没做声。
万一却还在这里转来转去地打趣:
“我知道你叫王孝和!”一脸不怀好意的冷笑。
王孝和这回没理他。
万一还在往下说:
“我问你,你这个控制室的抄报员,算是职员呢,还是工人呢?……工钱比工人多吧?”
王孝和生气了,截钉断铁地说了一句:
“我是工人!”说完,就故意转过身,埋着头吃自己的饭去了。
万一看出了王孝和不高兴,才站了一站,一个人朝前蹓跶去了。
王孝和望着万一的背影想:“这家伙是谁?他怎么知道我的?……”
王孝和问旁边的工人:
“你们知道刚才这个人是谁吗?”
工人们都摇头。
只有一个锅炉工人说:
“听人讲是新来的工会秘书,姓万,叫万一。”
“嗨……”王孝和不由得心里暗暗叫了一声。他知道这家伙一定不是好人了。想想他刚才的问话,和那副流氓态度,越想越不对……
王孝和吃不下去了,端起饭盒就往第五号锅炉间走,他想找老孙研究研究这件事情。
找到第五号锅炉间,没有看见老孙,却碰到了黄阿友师傅。
王孝和一把抓住他问:
“黄老师傅,看见老孙没有?”
黄老师傅一脸紧张地把王孝和扯到一边:
“我正要找你!老孙上午没有来,不会出什么事情吧……听说最近外面在秘密抓人……”
王孝和一听,脸一沉,说了句:
“等下了班,我问问小张去。”
(三)
下午。散工的汽笛“呜——呜——”地叫着。
成群的工人拥了出来。王孝和跟在小张后面,两个人都骑着自行车,从厂里出来了。
快到小张门口的时候,两个人都下了车,并排推着车子,一边走,一边悄悄地谈着话。
王孝和问小张:
“老孙家你去看过吗?”
小张看看四周:
“去啦,刚进弄堂,就看见门口站了几个宪兵,我一看不对,返身就出来了。”
王孝和一脸的紧张,马上说:
“小张,这个情况不好,我看你们工会干部要小心。”
“这,现在还不要紧吧!”小张不在乎地笑了笑。
这时,两个人已经快走近小张家门口了,王孝和正要上车和他分手,只看见从小张家里跑出来三四个人,直朝小张围了过来。一边跑还一边喊:
“就是他,就是他!”
一个穿黑衣的人,手里拿着一副手铐,刚冲到小张跟前,小张一看不对,就把胳膊一挥,一下就把这个人打倒在地上。
小张回了一下头,拔腿正想逃跑,后面三个人同时拥了过来。一个人拿着手枪,直对着小张的胸口,两个人用绳子把他反绑起来。
小张被拉到小汽车里去了。
就在这时候,小张女人和父亲从家里跑出来了。
“你们为什么抓人?为什么抓人?……”小张的女人用嘶哑的声音发疯似的叫着。
王孝和站在墙角看着这一切。他不知道是要走开,还是要去营救小张……他震惊得好久好久都没有清醒过来……敌人的袭击太突然了,也太毒辣了。
(四)
王孝和匆匆忙忙从小张家回来。天已经黑了。他的妈妈和他的爱人忻玉瑛,都坐在饭桌前,等他回来吃饭。
听见门响,听见王孝和给自行车上锁的声音,王孝和母亲才松了口气,说:
“嗨,这下回来啦!”
忻玉英连忙抱着孩子,端了一杯开水过来。
王孝和表面上很镇静地往饭桌前一坐,问:
“你们为什么不先吃?以后不要等我。”说着,就闷着头吃饭。
今天王孝和实在吃不下去,扒了几口饭,就站起来走了。
“孝和,你不吃啦?”他妈妈问。
“我不饿。”
他妈妈有些奇怪了:
“怎么?我看你这几天脸色不对!”
王孝和没有做声。
忻玉英看了看王孝和,心想:“一定是工作太累了,回来吃不下饭。”再一看,王孝和穿着一身又旧又小的衣服,脚上的力士鞋破了一个小洞。她马上就想起了给他做的新布鞋和新衣,便放下筷子,走进去拿出一套新衣和一双新布鞋,塞在王孝和手里。
他妈妈见了,在一边嘀咕说:
“你也是,一个月十多万零用钱放在身上,就只晓得买书,也不晓得买穿的!衣服绷紧得穿不下啦,鞋子破了,也不晓得?”
王孝和嗯了一声,就脱下破了的力士鞋,试穿新布鞋。他的手在换新布鞋,可是他的心却还在想刚才小张被抓的事情。小张把抓他的人打倒在地上的情形,小张女人哭喊着出来,那嘶哑的叫声……都还深深地印在他的脑子里……
王孝和穿了半天,发现新布鞋做小了,脚穿不进去,便很不高兴地把布鞋往旁边一放,说:
“不行!鞋子小了,我不要!”
一直在旁边看着的忻玉瑛,忍不住地哭了起来,连忙把小孩递给他,抢过他手里的布鞋,大声说:
“你看你,穿错了脚!”一边说,一边帮他把鞋子换了过来,“自己穿反了,还怪鞋子!”
王孝和笑了,看了看穿在脚上很合适的新布鞋,又看了看忻玉瑛,很温存地说:
“那本书你看完了没有?”
忻玉英笑着点了点头。
“今天我又给你带回来了两本书,字很大,还有图画。”
王孝和正要打开他带回来的纸包,忽然门口进来一个工人模样的人,在轻轻地喊:
“王孝和!……”
王孝和走过去一看,认出是党的秘密联络员小姜。
小姜告诉他,老孙决定明天在汇山公园开一个群众大会,营救被抓的工会干部,同时向国民党反动派的秘密抓人,提出抗议……
原来国民党上次把工会代表抓去,被迫放回后,现在又第二次进行秘密逮捕了。小张就是被秘密逮捕的一个。党组织为了营救这些优秀的工人代表,就发动群众来进行斗争,准备开一个群众大会,所以要王孝和马上去通知大家。
说完,小姜就走了。王孝和知道这事情很紧要,也知道反动派的压迫越来越厉害了。
王孝和把新衣还给忻玉瑛说:
“衣服明天穿吧!我今晚还要出去一下。”顿了顿,又说,“玉瑛!以后有不认识的人来问我,你就说不知道!哦!”说完,就走了。
忻玉瑛望着王孝和的背影,恋恋不舍地想说什么,却没开口。只听见后面小房里王孝和妈妈在大声问:
“这么晚了,孝和还到哪里去?”
没有人回答。忻玉瑛静静地坐在灯跟前,只听见远处传来敌人警备车尖厉的叫声,一下又听不见了。
敌人利用黑夜,在疯狂地抓人……
(五)
王孝和把开会的通知送完回来,已经是下半夜了。第二天一早,他又骑着车子赶到汇山公园,来参加这个群众大会。
汇山公园的门口,今天和往常不一样。
公园门口早就布满了反动派的警察。召开营救工会干部的大会的消息,被反动派知道了,他们就禁止任何人到公园门口去,还在门口架起了机关枪。
连许多到公园来玩的游客和小孩也被赶开了。
王孝和一看,不好再往前走了,就扶着车子,在东张西望,心里不知道如何是好。很明显,今天的群众大会开不成了。
忽然后面走过一个人,托着一盘烧饼在喊:
“烧饼!烧饼!……”
王孝和一看,这个卖烧饼的好面熟,仔细一认,原来是小姜,便跟着走了过去。
在没有人的地方,小姜悄悄地说了句:
“会开不成了,到外滩找老孙去……”
(六)
王孝和急急忙忙赶到黄浦江外滩边,在约好的地方等着,跟老孙碰了面,两个人就上了一只小船。
天阴了下来,还起了阵风。黄浦江掀起了风浪,小船在风浪上一起一落。
老孙阴沉着脸,一口气往下说:
“孝和,情况严重,昨晚又有许多同志被捕了。”
王孝和瞪着两只大眼,望着老孙那久经风霜的脸。老孙的脸上,一会儿紧张,一会儿又十分镇静。
老孙越说越快:
“现在敌人在拼命抓人,想把进步分子抓光,就在厂里成立反动工会,进行统治。他们为了欺骗工人,想找几个中间分子做招牌,好来拉拢群众, 他们提了你的名字!大概以为你是……”
王孝和忍不住插上来问:
“他们提我?想让我参加他们……他们瞎了眼!”
老孙发现王孝和的脸气得发白了,便十分沉着、温和地说:
“孝和,冷静一点儿!我们现在的活动,比较困难了。党支部商量了一下,倒希望你参加进去,利用这个公开的组织和他们进行斗争。”
王孝和听着老孙的话,看着这位久经锻炼的老工人的脸。他觉得这时候老孙的脸,给了他一种力量,仿佛在对他说:“不要怕!我们有办法!这是党对我们的考验呀!”
王孝和的气消了。他马上改变口气说:
“既然是党需要,那我就坚决站出去!”说到“坚决”两个字的时候,语气还特别加重。
老孙说:
“好!不过也难呀!你进去以后,可要好好注意,千万不能被敌人发现,多加小心!”
王孝和像一个战士接受了紧急任务似的,他忍不住内心的激动。
新的斗争开始了。他要用公开的方法来和敌人作斗争。王孝和想:“我能够完成党交给我的任务吗?”
王孝和不安地望着波浪起伏的江水,江上无边的浪花在翻滚着,王孝和的心里也好像有无数的浪花在翻滚着……(七)
反动派把上电的进步工会干部抓走,破坏了上电的进步工会。马上就在上电成立了他们的反动工会。还修理了工会办公室,在门口挂着“上电工会整理委员会”的木牌。每天范才骙和万一都到这里来办公。现在他们正在忙着提出一批工会理事的名单,来一个假选举把名单通过,好正式进行活动。
这天,万一在办公室向范才骙介绍王孝和,把王孝和的材料和照片都拿给范才骙看。最后补充说:
“现在局长都同意了,那我们就好公开选举啦!”
范才骙半天没有做声,手里拿着王孝和的照片看来看去。忽然问:
“你推荐的这个人不会是共产党吧?”
万一笑了笑:
“你太谨慎了!共产党还没有发现他,我早就和他谈过话了。十足的老实人,书呆子,说话都要红脸的!”
范才骙点了点头:
“要没问题就不错!这人又代表职员,又代表工人!”
他们两个人正谈话的时候,门口进来了一个歪戴帽子、穿着小裤腿的人,嘴里还叼了一根香烟。他后面跟着十多个一模一样的人物。一看就知道是一些流氓、特务、打手。
范才骙问:
“这是来干什么的?”
万一笑着说:
“这是叫他们来做选举工作的呀!”
那个走在最前面的人,听万一这么一说,连忙朝范才骙跟前走近一步,点了一下头,就自我介绍起来:
“我中国名字叫小盛,西洋名字叫约翰,合起来叫盛约翰。”
万一在旁边连忙附和:
“我们的选举工作交给了这顶顶有名的盛约翰,就出不了问题!”
(八)
说起这一场选举,那完全是反动派进行假民主的手段。他们先布置好这一批打手和特务,用金钱收买选票,一方面到选举的时候,就叫这批特务赶到会场上去进行监督,逼着工人群众按着他们的名单划圈。
这消息传出来,王孝和找老孙研究,也想出了一套对付的办法,让工人群众选出自己心爱的人来领导工会,特别是在基层组织中,实际负责的都安排好了是进步工人。现在剩下的工作,就是要有人好好掌握一下选举会的会场,防止特务们临时捣乱。这个任务就只有交给王孝和了。
选举会开始的时候,范才骙在台上“训话”。王孝和就站在台上,他是大会的“总联络”。
范才骙说完话,王孝和就紧接着问万一:
“选举开始吧!”
万一嘘了一声说:
“哎呀,你不看那边……”
王孝和朝万一手指的那边一看,发现特务盛约翰领着一班人在发选票,那些打手们就在人群中穿来穿去。
王孝和连忙说:
“秩序这么乱,不好选举吧?”
万一低头暗示他:
“没关系!群众开会不乱还行吗?”
王孝和再一看,发现台下有一个小特务盯牢一个工人在大声喊:“照这个划圈!”王孝和便故意对万一说了句:“你看,这合选举法吗?”便气冲冲地走到扩音机跟前喊:
“下面要守秩序,选举的时候不准交头接耳,不准走动!”
群众看见王孝和一喊,知道是喊那批打手、特务的,便也就在下面跟着喊了起来:
“对,坐下来,不准走动!不准说话!……”一边喊还一边嘘着,弄得那一批打手、特务安不下身,只好一个个溜出去了。
这一来台上的万一傻了眼,只好找范才骙商量。两个人咬了一阵耳朵,万一就走过来通知王孝和,告诉他等会投票一完,就宣布散会。
“怎么?不当场宣布选举结果啦!”王孝和很奇怪地问。
“这是决定!你照着宣布好喽!马上散会!”
王孝和一想,这是敌人的诡计,想在背后弄假,便连忙找人把这消息通知了老孙。
这一来,等到大家把选票投进了箱里,王孝和在扩音机跟前一宣布马上散会,群众早就有准备地对抗起来。只听见会场上一片吵闹声:
“为什么不当众开票!”
“我们要知道选举结果!”
“不开票,不散会!”
王孝和连忙对万一说:
“怎么办?群众不肯散会!”
这时范才骙连忙过来喊:
“现在时间不早了,大家回去吃饭,改在明天开票!”
群众齐声喊:
“我们不吃饭,要开票!”
结果,没有办法,群众胜利了。当场宣布了选举结果,反动派的假名单被打垮了。
(九)
选举斗争胜利了。引起了敌人对王孝和的怀疑。范才骙要万一好好找王孝和谈一谈话。
这天,万一站在王孝和面前,故意吓唬人地说:
“王孝和,现在外面申新九厂闹风潮,许多人都说你是共产党!……”
说到这里故意停下来,看看王孝和的脸色。
王孝和很镇静地笑了笑,反问了一句:
“我像共产党?”
万一看见他脸不变色,连忙改口说:“孝和兄!难呀!现在做工会工作难呀!外面的话我当然不相信,只是为了不叫人怀疑,最好你加入国民党!”
王孝和一时不好做声。
万一就进一步逼他:
“你想想,你不是国民党,怎么会当上理事的?不如干脆加入了,还可以拿活动费。”
王孝和笑了笑说:
“听说当国民党就能做官,我最怕做官!”
万一忍不住生气了:
“你不参加,以后做事就难办啦!”
王孝和看见万一那副凶样子,心想:“我是一个共产党员,还怕你威吓吗?”只是这话不好说出来,便朝一边走开了。
万一却在后面说:
“我看你好好想想,再回答我!”
(十)
敌人看见王孝和不肯参加国民党,就开始注意他的行动,还派人盯他的梢。
这天晚上,王孝和正要找老孙去汇报工作,骑着车子出来,就忽然发现后面有一辆自行车在跟着他。他踏快车,后面也踏快车;他踏慢车,后面也踏慢车。王孝和从车上往后面看,离得远了,看不清那家伙的脸,只看见那人戴一顶鸭嘴帽。一眼看出就不是一个好人。
王孝和想:“怎么办?要丢开这条尾巴,只有当场把他识破才行!”
王孝和就连忙踏起一阵快车,在马路上沙沙地响了过去。
后面那辆自行车也沙沙地追过来了。
猛然,王孝和在一家纸烟店门口停了下来,装作要买烟的样子。后面的人猛不提防,来不及刹车,直冲到王孝和跟前才把车子带住。不想就和王孝和打了一个照面。
“呃!这不是盛约翰吗?”
盛约翰被王孝和认出来了,一脸的尴尬:“嗯!王孝和!”
说着,连忙骑上车子就跑了。
王孝和胜利地对着盛约翰背影,骂了一句:
“狗!”便骑上车子找老孙去了。
(十一)
王孝和发现有人监视他了,心里有些紧张。
从老孙那里谈完工作转来,回到家里一看,他妈妈和他爱人都还没有睡,便问:
“这么晚了,你们还不睡?”
“听隔壁阿金说,外头天天在抓共产党!说什么申新纱厂工人罢工,还和国民党军队打起来了咧!你听,又是……抓人……”
门外马路上开过去一辆警备车,十分怕人地“呜——”地叫着。
王孝和知道了母亲的意思,连忙扶着妈妈说:
“妈,你老放心,我不是共产党。申新纱厂女工那是为了工钱少,活不下去,才罢工的。你老去睡吧!”
王孝和母亲这才一个人走到后面房间去了。
等他妈妈一走开,王孝和就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小纸条,擦燃一根火柴,把它烧了。接着又拿出一本秘密文件烧了。
他爱人忻玉瑛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过来问:
“孝和,你是……”
王孝和连忙安慰她说:
“玉瑛,小心一点不要紧!来,帮我理一理东西吧!”
王孝和就连夜把他所有的书和文件,凡是要被敌人怀疑的都拿来烧了。
两个人围在一个火盆旁边,不停地烧着。红红的火光照亮了他们的脸。
夜又深又静。人们都安睡了,只有火光在摇晃。
王孝和轻轻地拉着忻玉瑛的手,好像许多话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玉瑛,这不是我不告诉你,这是谁也不能告诉的事!”
忻玉瑛看着他,一声不响。
王孝和继续说:
“我对你说过,一个人要活得有意义,要我们的下一代生活得好。反对人压迫人,人剥削人,那就要有人去流血,有人去冒危险……你懂吧!譬如现在外面申新纱厂的女工,她们罢工多勇敢,还有几个人受了伤咧!……”
忻玉瑛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也知道王孝和参加了革命斗争,只是她还忍不住地流出了眼泪。
王孝和用手巾把她的眼泪擦了:
“现在不是我们哭的时候,我们正替申新九厂罢工牺牲的工友募捐。人家为我们死的死,伤的伤……我们再困难还不能坚持吗?”
王孝和不只是自己下了决心坚持斗争,同时也教育他的爱人,也要坚持斗争。
(十二)
就是这坚持斗争、不怕任何困难的决心,鼓舞着王孝和。他在党和群众的支持下,在工厂里终于展开了援助申新九厂的群众运动。
许多人为受难的工友戴黑纱。
许多人为牺牲的工友募捐。工人们自己多年积蓄的银元、戒指,都捐出来了,形成了对国民党反动派的一个严重抗议。
王孝和通过这个援助运动,教育厂里的工人群众团结起来,不只是本厂的工人要团结起来,就是全上海工人也要团结起来。
“天下工人是一家”。
现在,支援申新九厂工潮的运动,在全上海工人中展开了。
这天,各厂工人代表还想召开一个秘密的追悼大会,来纪念在工潮中受难牺牲的工友。
王孝和接到了通知要去参加。
下午,王孝和从工厂出来,骑着脚踏车就往开会的地方跑。
忽然回头一看,不好,又有人骑着车子跟在他的后面。王孝和想:“这赶快要想办法!要让他发现了,包围了会场,那几百人的生命、安全就要发生危险……”
他连忙改变了方向,把车子朝东踏了过去。
王孝和往前走,就发现马路上今天的情形特别严重。马路两边加派了双岗,反动派军警的枪上都插着明晃晃的刺刀,在走来走去。
“到哪里去呢?”王孝和朝两边看看,没有办法。
车子飞快地朝前跑着。
“怎么?今天就不去开会了吗?这个特务尾巴就摆脱不开了吗?”
王孝和又急又气,回头一看,那紧跟着的特务好像又是盛约翰。
“就不信我斗不过你!”
王孝和眉毛一扬,猛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车子朝前飞跑着。
后面的盛约翰也拼命地追赶着。
突然,王孝和在一家理发店门口,跳下车子来了。
这回,盛约翰有了经验,没有冲了上去,只是把车子放慢,想看看王孝和下车做什么。
王孝和下了车,推着车子,把车子放在理发店门口,自己却到理发店里去了。
盛约翰想:“他去理发?……反正车子还留在门口,他总跑不了!”
主意一拿定,他就下了车,在理发店对面马路拐弯地方,放好车子,一心一意地等着。
只是等了好半天,也不见王孝和出来。盛约翰一想:“这才奇怪啦!人到哪里去了!理发也要不了这么多时间呀!”想着,就走进理发店一看,王孝和的影子早就不见了,只有一辆空车子还留在门口。
“嗨!”盛约翰气得把嘴角的香烟头往马路上一扔,气冲冲地走了。
(十三)
原来王孝和跟这家理发店的人熟识,关照了一下,说自己有事去,车子暂时寄放在门口,就从理发店的后门悄悄地溜出去了,马上跳上了电车,又故意坐了一节公共汽车,拐了好大一节路,才算来到了秘密开会的地方。
开会的地方是借用“四区机器工会”的会场。现在大门口围了一堆人,要是生人,又不懂得暗号,就不能进去。
王孝和才走到门口,围着的一堆人中,有一个瘦子在故意说:
“今天天气真冷!”
王孝和知道这是暗号,连忙回答:
“风真大!”
这时,门口围着的一堆人,就闪开了一条路,让王孝和进去了。
进了门,上了楼梯口,上面又有人问:
“寻啥人?”
“寻阿九。”
王孝和就一直到楼上,这才发现楼上两边站了一些工人纠察,手里拿着铁棍和木棍。这是准备万一出了什么事,好跟敌人斗争的。
穿过工人纠察队,就看见了会场。会场上坐满了人,会议已经开始很久了。小讲台上有人在做报告。
这时,黄阿友轻轻走过来问:
“你怎么才来?”
王孝和说:
“路上碰了尾巴!”
两个人就轻轻朝会场那边挤过去。
主席在大声说:
“国民党反动派枪杀我们工人,叫我们活不下去,大家看,这是我们死难工友的遗物,他们的血衣,他们的帽子、胸围……”
王孝和看见主席拿起一件打皱的破衣,上面有一块一块的发黑的血迹,在空中举了一举,又拿起第二件……王孝和不由得心里一紧。这发黑的血迹,是我们工人弟兄的血啊!
接着,主席又大声说:
“万恶的国民党反动派,用机枪、用坦克来杀害我们手无寸铁的女工同志们!但是,同志们,我们工人阶级不害怕,女工同志们英勇地拿起砖头、木棍、饭碗、纱锭,也起来和敌人斗争了……”
主席把砖头和木棍也拿起来,给大家看了一看。
王孝和看着那些打断了的木棍,和大大小小的砖头,他咬了咬牙,仿佛他已经看见了纱厂女工同志们和敌人搏斗的情形。
他好像看见无数英勇的工人用手推住铁门,不让敌人进来破坏她们的罢工,反动派军警却开来坦克和装甲车,用步枪刺刀穿破工人的手背,用机枪扫开了第一道铁门,又用坦克撞开了第二道门,英勇的工人们就开动厂里的大卡车来堵住装甲车,敌人就更疯狂地开枪……
工人们负伤了。
站在最前面的人流着血,牺牲了,倒下去了……王孝和似乎看见了这一切,听到了这一切。那可怕的枪声,和反动派把工人捉起来用皮鞭抽打的响声……他,他都听到了。
他觉得皮鞭和子弹都一下一下地打在他的心上。
这时,会场上有人轻轻地唱起了“追悼歌”:
你们的血,
照亮了我们的路!
……
这悲壮的歌声越唱越大,许多工人代表都流下眼泪来了。
猛然,马路远处传来了“呜,呜——”敌人警备车的尖尖的叫声。
全会场的人都紧张地瞪着眼,望着主席。
一个人跑到主席跟前说了句什么,主席马上宣布:
“大家镇静,不要动!”
一片紧张的空气。
敌人的警备车从会场门口开过去了。全场的人松了一口气。
主席说:
“工友们!为了防止意外,我们的会不能再开下去了。请大家回去,好好地揭发国民党反动派的暴行,号召我们工人为死难的姊妹们报仇!坚决和敌人斗争到底!”
会议结束了。工人们一个个愤怒地咬着牙。
仇恨的种子,斗争的种子,在每一个人的心里发芽、生根……
(十四)
王孝和不分白日黑夜地参加斗争,弄得国民党特务对他十分痛恨。
特务范才骙对万一说:
“王孝和这人,我看越来越不对了!我们要想法子……”
特务万一也很生气地说:
“把他交给我!这人是我把他找来的,现在让我把他干了!”
“你怎么干?”范才骙睁大着眼睛问万一,“没那么容易咧!
我们搬起了这块石头,就要用这块石头去打共产党!”说着,他就显出了一脸的阴谋、杀气,在万一耳朵边悄悄地说:“叫姜阿六来,叫他把铁屑放在直流发电机里,机器里有了铁屑就会爆炸,不能发电,那全上海就成了个黑暗世界,到那时候,我们就把王孝和抓起来,说是他干的,是共产党叫他干的!那他这个罪名就不小啦!”
万一听着一时倒怔住了,顿了顿问:
“这行吗?机器真炸了怎么办?”
“傻瓜!只要把铁屑一放进去,我们就赶去,把机器停下来,我们就可以追查这个放铁屑的人;只要姜阿六说是王孝和叫他放的,就行了!”
“好,我去找姜阿六!”万一点了点头。
敌人要进攻了。
他们要开始陷害王孝和跟一切进步工人了。
斗争越来越尖锐了。
(十五)
敌人要陷害王孝和的消息,被党组织知道了。老孙便把王孝和找来商量。
晚上,下着细雨,两个人来到黄浦江边的一只小木船上,一盏小油灯在摇摇晃晃地照着他们的脸。
老孙阴沉着脸说:
“孝和同志,我们听说敌人又要制造借口抓人了,形势很严重!现在,我们打算把一些同志撤退到解放区去,保存我们的力量!”
王孝和听得很突然:
“这是党的决定吗?”
老孙点了点头,然后说:
“领导上说,只要交通一联系好,马上就要你先到解放区去!”
王孝和很为难地说:
“那这边的工作咧?”
“反正敌人已经注意你了!”老孙说得很坚决,“你不能留在这里。”
王孝和想着自己一走,革命工作就要少一分力量,厂里的斗争就要受损失;特别在这个困难的时候,自己撤退走了,这样好吗?只是再一想,这是党的决定,又不好硬要求留下来。便试探问:
“老孙,我是公开选举出来的工会理事,你看敌人暂时还不敢吧?”
老孙很坚决:
“不管怎么样,敌人已经注意你了,你得特别小心!现在,连我这里你都不能多停留,赶快回去!”
一看老孙说得这么严重,王孝和倒一时怔住了,知道自己不撤退不行了。在敌人疯狂的残杀面前,他不得不离开他的工作岗位,不得不……
王孝和的心里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难过和义愤。他恋恋不舍地拉着老孙的手,一时说不出话来。
老孙把他送到船头上,十分亲切地说:
“孝和,你这几天好好保重啦!”
王孝和点了点头,还是什么话也说不出。
千万斤重的石头压在他的心上。
他看了看黑夜的黄浦江,江上一片漆黑,只有一阵阵的冷风,吹送着冰凉的雨点落在他的头上、脸上……(十六)
王孝和从黄浦江边回到家里,夜已经很深了。
老孙阴沉的脸,和他的每一句话都在他的脑海里翻腾着。他的心口好像被什么塞住了似的难过……
王孝和母亲看见他淋着一身雨水回来,递过来一条干毛巾给他擦脸,问他:
“这么晚了,你又到哪里去了?”
王孝和压着一肚子的心事,故意笑笑说:
“在一个同事家里。”
母亲说:
“你不要瞒我!今天吃过晚饭,就有两个戴黑眼镜的人来家里找你,看样子,就不是好东西!”
王孝和一听,大吃一惊,想到来的人一定是特务,便问:
“妈!你们没有跟他说什么吧?”说完,又看看站在旁边的忻玉瑛,这话也好像是问她的。
“我们能说什么?”母亲凑到王孝和跟前坐下来,认真地说,“孝和,你要真有什么事,千万不能瞒着你妈呀!你妈这几天心里老跳……你妈从小命苦,苦年苦月一口饭、一口水把你带大……你……”母亲扶着王孝和的肩膀,眼泪就刷刷地流下来了,话也说不下去了。
王孝和看见妈妈这样子,心里很难过,自己有许多话也不好对她说,说出来怕她更担心便只好安慰她说:
“妈,你老去睡吧,我又没有什么事。”
“我不睡!你怕我不知道!”母亲一听叫她去睡,就有些生气了。她知道王孝和一定还有什么事要瞒着她,便很庄重地说:
“孝和!你得当着我们这一家老小,说说你在外面到底干了些什么?你快说!你要对得起你妈!……”母亲一边说,一边擦着眼泪。
听妈妈这一说,王孝和自己的眼睛也湿了。他叹了口气说:
“妈!我说吧!我白日黑夜在外头风里来、雨里去,吃苦受累,都是为了我们工人要成立自己的工会,一言一行都没有对不起人、对不起妈的地方。”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我知道妈抚养我一场,费尽千辛万苦。只可恨这社会太黑暗,叫我不能安心在妈跟前,尽做儿子的孝道,没有好好服侍妈妈……”
妈妈一边听,一边点头,她明白过来了,她放心了,她也没有一点责备儿子的意思。她说:
“这妈不怪你!只是如今世道不好,我们一家老老小小活着不容易,可经不起一点风险啊!”
王孝和又安慰了老人家几句,最后,就把她送去睡了。
跟妈妈说完话转来,王孝和一看见忻玉瑛低着头站在灯跟前,心里也一阵阵难过。
夜很深了。外面的风雨沙沙地打在玻璃窗上。听着这夜晚凄凉的雨声,王孝和检讨着自己,考验着自己。他不是不爱他的母亲和他的家,只是为了天下更多人的母亲和家庭的幸福,他要冒着危险和敌人斗争!
突然王孝和从手上脱下自己的结婚戒指,双手捧着放到忻玉瑛的手里,两只眼睛呆呆地望着自己的戒指。
忻玉瑛被他这意外的行动吓了一跳:
“孝和,你这……”忻玉瑛说话的声音都变了。
王孝和连忙抓着她的手,说:
“你,轻声点!”他害怕睡在后面小房里的妈妈听见,靠近忻玉瑛说:
“这是我们的结婚戒指,你看见了它,就等于看见了我!你好好收着,万一有了什么意外,你……”
王孝和的话还没有说完,忻玉瑛的眼泪就像水珠子似的掉下来了。
王孝和觉得忻玉瑛这么难过,自己就要特别镇静,便说:
“你怎么又哭啦!上次告诉过你,现在不是我们哭的时候。”
顿一顿,“再说,我是三千工人弟兄公开选举出来的理事,我替大伙办事,敌人不敢把我怎么样!”
忻玉瑛瞪着满眶泪水的眼睛望着他,认真地听着。
王孝和又继续安慰、开导忻玉瑛:
“再说,我坐得端,行得正,我替工人弟兄们谋福利,就是出了什么事,厂里大伙也会帮助我。你想,参加革命的人,有多少人牺牲流血,他们也有爱人,也有孩子,他们不还是很坚决吗?……”
忻玉瑛满眶子的眼泪,听这么一说,却又像泉水似的流出来了。
王孝和知道这不是一时说得清的问题,便把话题拉开说:
“ 你看你, 我这只是说说, 我现在不好好地在你身边吗?……我去参加斗争,连你也光荣呀!… …”他想忻玉瑛以后会慢慢想清这个问题的,也会了解他、支持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