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发流弹飞来,我还没有反应过来,或者说来不及反应。这时,身边的艾伦急了,它怒吼一声,前爪腾空,后腿全力一蹬,把我扑倒在地上——就像每次抓敌人一样。
1964年,伦敦。
伦敦就像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日夜不停地运转。与整个欧洲、整个世界一样,伦敦投入了紧张繁忙的战后重建工作,各行各业的人都在加倍工作,以尽快医治战争的创伤,早日恢复战前的生产生活水平。
市中心的金帝王饭店也是如此。从上午一上班开始,饭店就忙碌起来,大厅内进进出出的客人络绎不绝;穿红色制服、戴红色帽子、着雪白手套的服务员往来穿梭。
这时,从自动门外走进来一个老人,他穿着体面,头发灰白。最引人注目的是戴着一副墨镜,左手牵一只狗,右手握一条探路用的竹竿。那只狗始终不离他左右,狗是黑色的,墨染过的一样。狗体形高大,昂首阔步,具有王者之尊,只是动作有些迟缓,明显衰老了,可是依稀可以想象当年的威武和矫健。
“早上好,先生。这里是金帝王饭店,我是大堂服务员。需要帮忙吗?”一个彬彬有礼的服务生紧跑几步走过来,垂手站立。
“早上好。我要住一个单人房间,3个晚上。”老人停住脚步扭过头,面向着刚才那个声音说。
“愿意为您效劳。可是按照我们饭店的规定,狗不能跟您住在一起。”
“什么?我和艾伦不可分。谁也不能把我们分开!”老人本能地拉紧了牵狗的绳子,似乎谁要把狗从他手里抢走似的。
服务生耐心地说:“我们专门有人照顾狗,而且是免费的。您在房间内外,有什么困难,我们的工作人员随时会给您提供帮助。但就是不能把狗带到房间里去,我们金帝王饭店的服务是一流的,我们有我们的规定。”
“我离不开艾伦,艾伦也离不开我。求求你了,规定是死的,事是人办的,你就照顾一下吧。况且艾伦绝对不会惹麻烦的,它非常守纪律,非常聪明,有的方面甚至比人都聪明。”老人恳求道。
伙计态度很坚决:“实在对不起了,先生。”
双方各持己见,争执不休。他们站在门口,声音一阵大,一阵小,吸引了很多围观的客人,饭店的总经理也循声走过来。总经理分开人群,到里面了解情况。
老人把探路用的竹竿交到左手,用右手推了推鼻梁上的墨镜,然后在空中来回试探着抓住总经理的胳膊:“总经理先生,求求你了。我是一个瞎子,一个在可怕的战争中失明的瞎子。”老人的声音颤抖了。脚下的狗用鼻子来回嗅老人的鞋子,将前爪搭在主人的裤腿上,发出“噢、噢”沉闷的叫声,似乎也在为主人求情。
围观的人无不向盲人投去同情的目光——这些老人当然是看不见的。
经理思考片刻,“好吧,我们就破例一次,”然后对旁边的服务生说,“带这位先生去登记。”
人群这才心满意足地散去,其中有《泰晤士报》生活版的记者汉德。
做了一天的采访,汉德回到饭店的房间开门,听到了隔壁传来狗的叫声,原来盲人和狗就住在他的隔壁。汉德从心底里同情这位因战争失明的老人。和成千上万的人一样,汉德也是战争的受害者。在战争中,他失去了两个哥哥和一个弟弟,留下了两个残缺不全的家庭,留下了孤儿寡母。他的弟弟还不到20岁,一朵鲜花刚刚绽放,就凋谢了。
下楼的时候从盲人房间经过,汉德下意识地朝门里看了一眼。门开了一道缝,缝隙不大,但足以看清楚里面。汉德先生不看则已,一看之下目瞪口呆。房间里面开着大灯和台灯,那个灰白头发的老人坐在桌旁,狗在他身边。老人手拿一本书,一本普通的书,正在仔细阅读,墨镜放在桌面上。
究竟是怎么回事?汉德吃惊不小。开大灯,可以理解成给狗照亮。那么台灯呢?狗也需要台灯吗?老人的眼睛很明亮,跟常人一样。汉德也听说过睁眼瞎,有的盲人的眼睛外表上挺正常,就是视而不见。可是他怎么还看书呢?特制的盲文书是用手摸的,而眼前这个老人明明是在用眼睛看。
汉德的胸中涌动着一团怒火。这个骗子,简直令人发指!为了达到个人的一点小小的目的,不惜骗取人们的善良,利用人们对战争受害者的同情。
一定要揭露这个丑恶的骗子,职业的敏感使他非要弄个水落石出不可。他敲门而入,老人慌乱地把书收好,表情很不自然。
汉德强压怒火,礼节性地打招呼:“您好,先生,我住在您隔壁。很高兴认识您。”
“非常荣幸跟你住一起,年轻人。”
汉德单刀直入,两道犀利的目光直射对方的双眼。“今天早上我在大厅见过您,听到您与伙计的争吵。可是您刚才怎么还能看书呢?”站在老人的对面,汉德仔细看,老人的眼睛很正常。
“既然你发现了,我就告诉你。年轻人,请坐。”老人手指一把椅子,“我撒了一点谎,我不是瞎子。”
老人长叹一声,开始讲述:“我的确参加了战争,我是一名上校军官,艾伦是条军犬,一条战功卓著的军犬。艾伦出生入死执行了无数艰巨的任务,巡逻警戒,传递情报,轰炸爆破,追捕敌人。我非常喜欢艾伦,就把它带在身边,形影不离。本来我和艾伦都到了退役的年限了,后来发生了一件事,艾伦救了我一命。要是没有艾伦,我早成炮灰了,早追随我的部下去了。”
不知什么原因,汉德想起了阵亡的两个哥哥和一个弟弟。他的心中满是酸楚,不是滋味。也不知什么原因,他刚才的愤怒和鄙夷烟消云散了。“一次,我在阵地上勘察地形,一发流弹飞来,我还没有反应过来,或者说来不及反应。这时,身边的艾伦急了,它怒吼一声,前爪腾空,后腿全力一蹬,把我扑倒在地上——就像每次抓敌人一样。”
汉德聚精会神地倾听,瞪大眼睛。
“艾伦刚趴在我的身上,炮弹炸了。只听轰隆一声巨响,眼前一片炫目的强光,冲天的气流把我和艾伦推出10米远。就这样,我们两个都提前退役了。不久战争也结束了。”老人缓缓地讲完故事,抚摩着艾伦,眼神中露出无限慈爱。
汉德长长出了一口气,然后说:“我全明白了。艾伦屡立战功,又救过您的命,您跟它感情很深,为了时刻把它带在身边,于是您装瞎子。”
“不光因为如此。艾伦是个瞎子,一个睁眼瞎,因为救我而失明的。”
王宗宽编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