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让他们纳闷的是,两个人的水壶,竟然都不是空的。拿在手里,同是小半壶水的感觉。已经到了生命的极限,他们为什么不肯喝一口水壶里的水呢?
一个矿产勘探队在茫茫戈壁滩上考察。由于途中出厂些意外,一男一女迷了路,与队伍失去联系。他们是一对恋人,确切地说,只是彼此暗恋。这之前,他们仅仅从对方的眼神和谈吐中,捕捉到转瞬即逝但确凿无疑的恋人间所独有的羞涩。
他们相互搀扶,说着鼓励对方的话,在戈壁滩上不停地走。可是直到第三天,他们的周围,仍是一望无际的荒凉且可怕的戈壁滩。太阳在头顶上恶毒地烘烤着他们生存的希望,那希望便一点一点地萎缩,几近灰烬。尽管他们不说,尽管他们朝对方微笑,但他们知道,死神正向他们一步步逼近。
傍晚,女人在经过一片乱石时扭伤了脚,每走一步,都揪心地痛。极度疲惫的男人已经背不动她了,并且,女人也拒绝男人背她。她说,那样的话,他们将会一起死在戈壁滩上。
他们面前只剩下两条路。一、男人和女人不再试图走出戈壁滩,他们守着对方和几乎为零的希望,熬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二、男人先安顿好女人,然后一个人继续前行,寻找到队伍或者救援后,再回来救女人。他们斟酌再三,觉得第二条路,也许能够增加一些活下去的机会。尽管这样的后果,将极可能一转身,便成为永别。
直到此时,他们仍然没有向对方明确表达出自己的爱恋。或许他们认为,假如表白之日便是永别之日,无疑有些太过残酷;或许他们还认为,假如自己死去而对方活下来,那么,为什么要让对方用一生的时间,来忘掉一个早已不在的深爱着自己的人呢?
男人为女人支好了帐篷,扶她躺下。他说,等着我,寻到救援后,我马上回来。他们检查了对方的干粮袋,每个人的干粮最多还能维持两天。你的水呢?女人问。男人便把水壶递给女人。女人掂了掂,凭感觉,那里面还有小半壶水。女人笑了,她说够了,这些水肯定能让你找到救援队的。男人问,你的呢?女人说,一样。男人也掂了掂女人的水壶,同样,还有小半壶水。
他们对视了一会儿,又握了握对方的手。然后,男人站起来,转身。
他们就这样分开了。
每走一段路,男人便会扔下两块矿石,以此作为他和女人之间的惟一联系。暴烈的太阳不断炙烤着男人的生命,他越走越慢,越走越慢,终于走不动了。他在茫茫戈壁上缓慢地往前爬,最后,他连挪动身体的最后一丝气力也没有了。失去知觉前,他再一次想起女人,他想,她的水,还能让她挺多久?
醒来已是第二天黄昏,他发现自己躺在救援队的帐篷里。他艰难地扭动脖子,看到女人静静地躺在另一侧。尽管她的嘴唇裂开一道道的血口,却是在均匀地呼吸。男人长舒一口气,他幸福地睡去。
救援队其实并没有发现男人。他们先是找到了女人的帐篷,然后顺着一路的矿石,寻到了奄奄一息的男人。那时,女人和男人的身体极度缺水,似两枚风干的果。
但让他们纳闷的是,两个人的水壶,竟然都不是空的。拿在手里,同是小半壶水的感觉。已经到了生命的极限,他们为什么不肯喝一口水壶里的水呢?
有人将壶塞拧开。然后,每个人都落了泪。
没有一滴水。两个水壶倒出来的,同是晶莹的细沙。
周海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