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时分,上官彦独自坐在书桌旁,毫无睡意,桌上摇曳的烛光映照着他苍白的脸庞,颗颗烛泪沿着红烛滴下,屋内一片死寂。
今天中午他已经宣布武林大会结束,命众人返回各自门派,虽然众人有诸多不满,却也碍于他盟主令在手,不敢多作逗留。
召开武林大会,引得江湖上众多对紫云匕虎视眈眈的人与鬼堂拼个鱼死网破,纵然最后上官堡保不住他也无所谓,反正……他也活不了多久了。
可是最后关头,他却草草结束了这场莫名其妙的武林大会,究其原因……是为何?
南宫灵身中剧毒的模样在眼前一晃而过,上官彦紧紧握拳,若是那样的场面再来一次,他一定会发狂……
他,终是不忍了,心软了。
他,还有心么?
今日所见司无邪拥着南宫灵的画面在眼前闪过,上官彦的手有些冰,忽然开始想念那个女孩的体温。
突然,一枚暗器射破窗纸,直直地钉在对面的圆柱上,上官彦忙起身,好险!刚刚他竟然犯了武者的大忌,居然没有丝毫戒心地闪了神。他从小就生活在暗杀与躲藏之中,一直到自己有能力保护自己为止,他都不敢有一刻的松懈,因为他知道那一刻的松懈,就有可能会让他送掉自己的性命!
可是今晚他是怎么了,居然满脑子都是那张明媚的脸庞,生气的、开心的、疑惑的,古灵精怪的,全是她的模样,怎么甩都甩不掉。她只是他的棋子啊,她用美人计,而他,不过将计就计而已,他不该对一枚棋子有不一样的感觉!
甩了甩头,上官彦去掉脑中的杂念,伸手取下那枚暗器,只是一枚普通的绣花针,针尖处钉着一张纸条,看样子来者并不想取他性命,否则,刚刚趁他闪神之际,那人就能轻而易举地杀了他!
“彦,速来竹林。”纸是只有五个字,上官彦攥紧了纸条,是南宫灵!去不去见她?上官彦思索着,但脚步却开始不受控制地地向竹林飞奔而去,脑中所有的顾虑全都消失不见,他只知道,他想见她,他怀念她的温暖。
愈靠近竹林,他就愈放慢脚步,脑中的矛盾也越来越多。
他看到她了,凉亭里,她正孤独地站在寒风中,几乎不受控地,他走到她面前。
伸手将她纳入怀中,她一如他想象的那般温暖。
“今晚之后,一切就都结束了。”南宫灵在他怀中低低地开口。
“嗯?”,上官彦没有听清她在讲什么。
“提问。”南宫灵忽然轻笑,开口。
“嗯。”知道她一向如此古灵精怪,他轻应。
“梁山伯和祝英台变成蝴蝶比翼双飞之后会怎么样?”南宫灵窝在他怀里轻声细语道。
上官彦张了张口,“不知道。”
呵呵,南宫灵忍不住地笑了起来,连不知道也这要装酷啊,“笨哪,当然是生了一堆小毛毛虫啦!”
上官彦微怔,表情不自觉地变得柔和,“原来如此。”
注意到竹林之后的阴影处,有人正在窥视着他们,南宫灵咬了咬唇,轻轻凑进他耳边,“密室的事,我已经知道了哦。”说完,南宫灵猛地推开了上官彦,转身飞快地离开。
上官彦的表情瞬间变得僵硬,“可恶!”他慌忙飞身追了上去。
感觉到刚刚躲在竹林暗处的人也在追着她跑,南宫灵扬起了唇,既然兰儿已经把话带到,那么好戏就要开场了。
夜,很黑。
有风吹过竹林,鬼影婆娑,竟有几分恐怖。
南宫灵咬牙拼命地冲出了竹林,循着记忆进入密室。如果上官彦和铁面人都进密室,势必会有一番打斗,如此她就可以趁乱带走紫云匕,可是……脑中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在抗议,如果只是为了得到紫云匕,她为何不直接到密室抢夺紫云匕,毕竟那妇人对她来说不具任何威胁。她又何必引一堆麻烦前来呢?
如果离开,上官彦一个人要对付一个鬼堂,还要对付许木云,还有武林中那么多虎视眈眈,说不定有一天他真的就被杀了,想起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情形,如果那时她没有出现,烂醉如泥的他会不会真的死掉,她竟然不敢想象。既然有那么多的担心,那么多的放心不下,那么今天她就把所有事情一次解决,这样她离开也会比较心安理得,再无任何牵挂。
看着她冲入密室,上官彦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忙也跟了进去。而后的铁面人看事情越来越怪异,却也仿佛越来越接近真相,便也悄无声息地跟着进到密室。
密室之内一片宽广,无任何藏身之处,南宫灵、上官彦和铁面人都看得清清楚楚,谁也没有屏障来掩护自己。
“南宫。”那密室之内的妇人先看到的是南宫灵,不由得欣喜地轻唤。
南宫灵却只是看着她手中的紫云匕,没有理睬她,妇人那日对司无邪的态度令她不能释怀,南宫灵无法想象,是什么样的母亲可以对自己的亲生儿子那样的残忍。就算曾经遗弃他,司无邪却还是坚信自己的母亲是不得已的,是有苦衷的,是需要他去拯救的,可是她,她却硬生生地将儿子的梦打碎,她残忍地让儿子看清楚自己是多么的厌恶他,这样残忍的人,南宫灵无法理解,也不能原谅!
“如梦!”而后进来的铁面人看清楚那妇人的容貌之后,突然大喊,因为戴着铁面具,南宫灵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的声音却在微微颤抖,包含了太多的不敢相信和惊喜,“你没有死,你没有死……”他喃喃低语着。
而那个被换作“如梦”的妇人在听到那声音后却仿佛听到了魔鬼的召唤般,猛地后退了几步,脸色更是一片煞白,仿佛随时会死去一般。
“住口!”妇人颤抖着怒吼,“不要用你肮脏的嘴巴来唤我的名字!”
“如梦。”铁面人仿佛没有到她的话似的,上前一步,伸手要去触摸她,仿佛想亲手确定她还活着一般。
“不要过来,我叫你不要过来!”妇人尖声大叫起来,拔出紫云匕对准了自己的喉咙。
看到紫云匕的那一瞬间,铁面人眼神亮了一下,但随即又黯淡下来。
“如梦……”铁面人低唤,声音竟饱含凄苦。
南宫灵有些吃惊,这是什么状况?那铁面人竟认识那妇人?而且看他的神情,竟是用情极深,如若不然,面对此种状况,他只要得到一直梦寐以求的紫云匕就好了,如何还要管那妇人的死活,而且南宫灵相信,一条人命对于他来说绝对是不值一文。
“我求你放过彦儿,为何你还要步步相逼?”那妇人说着,眼中竟落下泪来。
“如果不是我手下留情,上官彦早死一百次了,还能活到今天与我作对吗!”铁面人咬牙。
“呵呵,好一个手下留情,可是彦儿为了活到今天所受的苦你死一百次都不够偿还!”妇人笑了起来,神态竟有点疯癫之状。
“如梦,为何你心中只是为上官家着想,上官如云死了那么久,为何你心心念念的还是他,那我算什么?我到底算什么?!”铁面人大吼着,一直紧握的双拳渗出血来,仿佛忍受着极大的痛楚。
“你不配提如云的名字,你不配!”妇人大笑,“你算什么?你如此卑鄙龌龊,还敢期望些什么!”
“我爱你,我只是爱你而已,我爱你有什么错!”铁面人痛苦地低喃。
“爱?”妇人叫了起来,声音尖锐得刺耳,“你跟我说爱?像你这种人,根本不配谈爱!”
“如梦!”铁面人没有理会她的排斥与厌恶,上前就想抓住她。
一枚竹叶猛地弹出,阻止了铁面人的动作。
“别碰我娘。”薄唇轻启,上官彦冷冷开口。
“哼,如果不是你爹,如果不是你,如梦又怎么会如此待我!”铁面人狠狠地说着,拔剑便刺向上官彦。
南宫灵见状,慌忙射出银针。可是那铁面人竟然快速躲开了。
“你以为同一种招式我会上当两次吗?”铁面人狂笑着道,眼中竟布满了杀意。
南宫灵大惊,事情已经超出了她的想象,完全不在预期之内了。
那铁面人为何会与上官彦的母亲有瓜葛,现在他受到刺激,所使的每一招都仿佛要夺取上官彦的命一般,她该如何是好!
“带我娘走。”即使在激战之中,上官彦的声音还是冷冷的。
南宫灵心中突然一痛,彦看起来是那么的平静,可是面对这样殊死的战斗,为何他还能如此的平静?南宫灵知道,原因只有一个,他根本就不畏惧死亡,甚至于,他在期待死亡的降临……
事情因她而起,南宫灵没有时间多想,拉起那妇人的手便冲出了密室。
刚刚到了密室外面,那妇人便停下了脚步,不愿再走了。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妇人冷静了下来,看着黑色的天幕上不知何时出现的明月轻笑。
“月牙儿真漂亮,我都快忘了它是什么样子了。”那妇人抬头看着月亮,轻轻开口。
“你一直都待在密室里?”心中微微一颤,南宫灵忍不住开口问道。
“十年了。”妇人微笑着,笑容有些飘乎。
十年?!南宫灵微微有些吃惊,一个人被关一个封闭的房间里十年,那是一种什么感觉?
“是彦?”
“嗯。”妇人点头。
南宫灵有些不可思议,十年之前,上官彦不过才十岁左右,一个十岁的孩子,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亲手将自己的母亲禁锢起来?
“彦一直都很辛苦”,那妇人仰头望着月亮,轻轻说着,“他亲眼看到自己最敬重的爹爹被人杀死,甚至亲眼看到自己最爱的娘亲背叛他的爹爹”,妇人笑了一下,笑容极苦涩,“虽然那都不是真的,可是我,的确被玷污了……但我没有背叛如云,真的没有背叛他啊!”她说着,又激动起来。
不由自主地,南宫灵握住了她的手。
那妇人有些惊讶地看着南宫灵,随即微笑,“你真是一个温柔的孩子,我以为你不喜欢我呢。”
“我的确不喜欢你。”南宫灵神色一僵,硬声道。
“呃?”那妇人仿佛没有想到她会这么说,一时有些吃惊。
“为何?”
“对司无邪,你太过残忍。”南宫灵一想司无邪受伤却带笑的眼神就皱紧了眉。
“他是受到诅咒而出生的,他是我背负罪孽的证据!”妇人眼中满是深刻的恨意,“他不是如云的孩子,他是那个魔鬼的孩子!”
“是那个铁面人?”南宫灵联想了一下前后,轻轻开口。
妇人没有开口,极不愿意提起那个人。
“我被那个口口声声说爱我的魔鬼**,我的彦儿亲眼看到那一切发生”,那妇人咬着唇,面容惨白,混身发抖,“为了得到紫云匕和我,那个曾经和如云称兄道弟的魔鬼杀了如云,他杀了我的相公……”嘴唇被咬出血来,妇人犹不自知,“相公死的那一夜,彦儿就变了,仿佛已经死去了一样,他亲手将紫云匕和我一起锁入密室之内……从此就不曾再笑过……”
隐隐地,心口一阵疼痛慢慢扩散开来,渐渐弥漫她的全身,南宫灵想起彦苍白的样子,心里一阵空。
“可是……”那妇人眼睛突然一亮,握住了南宫灵的手,“这一段时间他来看我的次数变多了,虽然还是不曾笑,可是彦儿的眼睛里渐渐有了光彩,他会跟我讲话,虽然不多,但总会提到‘南宫’这个名字,我相信只有你才可以救他……”她的声音极其轻柔,光洁的额头在月光的照射下泛着柔和的光辉。
那一刻,南宫灵有一个错觉,她仿佛觉得那妇人会是一个好母亲,因为彦的一切是那样牵动着她的心。
“霏儿……”一个声音突然响起,南宫灵一下子怔住了,糟糕!她还少算了一个人,许木云!
“紫云匕到手了吧。”许大为缓缓走到南宫灵面前,笑道。
那妇人一愣,仿佛不敢相信南宫灵也是冲着紫云匕来的。
南宫灵很快恢复了平静,轻轻笑了起来,“爹,女儿不负您所望。”说着,她从袖口取出紫云匕交于许木云,“刚从密室得来,上官彦与鬼堂的人正在里面拼个你死我活呢。”
许木云接过紫云匕,满脸的笑意,“做得好,为防万一,我连夜赶回许宅,你随后赶来吧。”说着,不再管南宫灵,转身快步离开。
看着他急匆匆的背影,南宫灵冷笑,蠢人!
妇人看着南宫灵冷漠的神情,一脸不能接受的表情,她以为自己的儿子爱上的是一个温柔的女孩,可是这个女孩,怎么看都跟温柔沾不上边啊!
“紫云匕?”带着满脸的疑问,妇人低低地开口,紫云匕明明还在她身上啊,为何她也会有。
“假的。”淡淡开口,南宫灵撇下妇人,“你先离开,我去帮彦。”这么久还没出来,该不是发生什么事了吧。
看着南宫灵再次匆匆冲进密室,妇人突然笑了起来,其实不温柔又怎么样呢,那女孩是真的关心彦吧。而且把彦交给这个女孩照顾,她真的很放心!
一冲进密室,南宫灵就后悔了,后悔自己不该自以为是地安排今日这场局。
“你这逆子,竟将自己的娘关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铁面人大怒,剑端直刺上官彦。
上官彦侧身躲开那一剑,胸前却仍是被划了一道深深的血痕。
但他却扬唇笑了起来,仿佛一个恶作剧成功的孩子一般。
“你笑什么?”铁面人微微一怔,想不明白到了这种地步,他为何还可以笑得出来。
“紫云匕和娘是你做梦都想得到的东西吧。”上官彦看着铁面人,仿佛在看着一个笑话一般,眼神却是冷得可怕,“那我就把他们藏起来,就藏在你的房间下面……”
南宫灵很少见上官彦说这么多话,可是现在的上官彦虽然在笑,那神情却让她感到害怕。
“你什么意思?!”铁面人咬牙,虽然南宫灵看不到他的面容,却知他此时神情一定十分惊恐。
“上面就是你的房间啊”,上官彦抬头,嘴角带着奇异的笑,“彭叔,你不知道吗?”
彭叔?南宫灵愣住了。
“啊!”铁面人大叫起来,他想如梦想了十年,可是,她居然就在他的身旁!“你这畜生,与你爹一样卑鄙!”大吼着,铁面人飞身上前举剑便刺。
上官彦左闪右躲,但面对几近疯狂的铁面人却显得毫无还手之力。一袭白袍上已是血迹斑斑,更何况那铁面人招招夺命。
可是为何,为何在这种时候,他还要故意触怒那铁面人,明知他一旦发狂,那他断然不是对手啊!还是说,他根本就想放弃自己,只为了看那铁面人痛苦如厮!
上官彦也看到了她,眼神依然冷冷的,仿佛那伤是伤在别人身上,仿佛那血也不是他自己的一般。
咬了咬唇,南宫灵禁不住苦笑,好象自从来了这个鬼地方之后,所有的一切都已不在她的掌握之中,这里每个人都可以是高手,而且武功高出她的想象。
如果今天她真的会死在这里,大概也是她命该如此吧。
忽然,那铁面人看到上官彦分了心看向门口,手中的剑便直直地指向他的心口。
南宫灵大惊,慌忙举起一边的木凳扔向那铁面人。
铁面人回头,有些恼火地向她刺来。看着他杀气腾腾的样子,南宫灵咬唇没有躲开,指尖的银针微微轻颤,近了,近了,再靠近一点,就让她再赌一次,只要他近得可以让她明确地将金针刺入他的死穴,一切就真的可以结束了!
手中的银针还没有射出,一道白色的人影在她眼前一晃,她已经被他带离了危险的范围。
仰头有些诧异地看着他左臂上殷红的血渐渐扩散开来,南宫来不明白,他为何要救她,甚至不惜自己受伤……
她,只是棋子,不是么?
怎么会有人,为了救一枚棋子而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