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理厂经理室,高律师、何丽萍、刘常明和葛之覃几个人在讨论着王朝东伤人的事。高律师拿出一些文件,“现在法医报告差不多都出来了,胡北风多处软组织挫伤,构成轻伤。”说完他看了看大家,其他三个人都没说话。
高律师继续道:“现在关键是受害人,如果他提起诉讼的话,可以追究当事人的刑事责任,同时附带民事赔偿。”
葛之覃问:“高律师,要是他起诉,大概会怎么判呢?”
高律师想了想,“根据受害人的情况,也就是个轻度伤害罪,最多也就一年。不过……”高律师看看何丽萍,“按照丽萍的想法,还是跟受害人先协商赔偿问题,说服他不要起诉。”
“多少钱?我们都赔他。”刘常明道。
“赔钱是一方面,我建议大家还是多做做受害人的安抚工作。这个胡北风是个地痞,就怕他漫天要价,不好协商。”高律师担心道。
刘常明看看何丽萍,两个人都没说话。
刘常明去医院看胡北风。“老刘,是为王朝东的事找我吧?”胡北风问。
刘常明也没回避,“老胡,只要你不起诉,什么条件,我们都答应。”
胡北风恶狠狠地说:“想让我放过他,做梦!”
“他关了十八年,出来后刚有点起色,不能就这么再进去了啊。”
“他好好儿地把我打残了,还不进去,那法律干吗使的,专门保护这种流氓啊?”
刘常明气得说不出话来。
这时,何丽萍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个水果篮子。
刘常明有点意外,问:“你怎么来了?”
“我是王朝东的家属,当然得来。”
“正主来了,好啊,什么意思?”胡北风道。
何丽萍对刘常明说:“老刘,我想跟他单独谈谈。”
刘常明担心地看了看何丽萍,站起来往外走,“我在外面等你。”
病房里只剩下两个人。
“王朝东把您打了,我首先代表他向您道歉,医疗费您不用操心,我们都包了。”何丽萍道,“还有您店里的家具,该赔我们赔;您要精神损失费,说个数,我们想办法。简单来说,我就是想,问题能不能私下解决?”
胡北风沉默片刻,“你觉得能怎么解决呢?”
“我刚才不说了吗?您是受害者,条件您提,什么条件,我们尽量满足。”
胡北风冷笑道:“我就想让王朝东去死,去见阎王,这要求不过分吧?”
何丽萍无奈地笑了笑,“您就别说气话了,真起诉了,轻度伤害罪,他也就进去一年,可人真要是进去,什么都赔不了你的。”
胡北风看了何丽萍,道:“算了吧,别以为我不懂法,法院会执行民事赔偿。”
“我跟他早离婚了,他现在没亲人、没社会关系,怎么赔您啊?”何丽萍道。
胡北风有点意外,“你们还给我留了一手啊?行,我店里可都是老东西,值多少钱,你心里有数吗?恐怕你想都不敢想。”
“再多也有个数吧?”
胡北风伸出两个手指头。
“二十万?”
“没见过世面,两百万。”
何丽萍愣了一下,旋即答应了:“行,两百万,你不起诉。”
胡北风也没想到何丽萍会答应,他笑了笑,“当然,我说话算数。”
何丽萍转身走了。
在病房外,何丽萍把胡北风要求的金额告诉了刘常明,刘常明担忧地说:“丽萍,他这是狮子大开口啊。”
何丽萍苦笑道:“谁让他占了理呢。”
“朝东到底是怎么了?他是诚心把自己栽进去啊。”刘常明感慨地说,“丽萍,他之前跟你说过什么吗?”
何丽萍无奈地笑了笑,摇了摇头。
何丽萍约了张力明见面,希望他能帮自己,张力明答应帮忙摆平胡北风,可他提出了一个条件,就是要何丽萍以后不要和王朝东再来往。何丽萍犹豫了一下,还是拒绝了。尽管王朝东最近一次又一次地伤害她,可她一直都觉得王朝东是有苦衷的,她爱他,所以她愿意相信他,愿意为他付出一切。
晚上,何丽萍在卧室里睡不着,文文敲门进来,“他情况怎么样了?”
何丽萍没说话,显得很无助。
“又得进监狱了?”
“还在想办法呢。”
文文挨着母亲坐下,劝说道:“妈,他这种人进去了不可惜。”
“文文,你不该这么说他,甭管他做了什么,可他总归是你爸啊。”
“可他这么一次次伤害你,伤害得还不够啊?你为什么还关心他?自己照照镜子看看,才几天工夫,都憔悴得跟小老太太似的。”
何丽萍无奈地笑了笑,“可能是命里安排的吧,我就是认定他了,有什么办法呢?”不想再讨论下去,她换了个话题,“你跟安子怎么样了?”
文文闷闷地答道:“很久没见面了。”
“怎么回事?为什么?”
文文叹了口气,“他和王朝东是一路人,看着你整天为王朝东担惊受怕,我觉得很累。”
“这样也好,早点认清了自己的想法,早退出来。”
文文不说话了,钻进了被窝,抱着母亲睡着了。何丽萍爱怜地摸摸女儿的脸,百感交集。
安浩天从父亲安启然那儿得知王朝东的案子只要胡北风不起诉,就没多大的事。他兴冲冲地去刘常明家告诉他,刘常明告诉他,胡北风开价两百万。
安浩天一惊,“这孙子疯了吧?”
刘常明无奈地说:“现在朝东就捏在他手上,他可不得漫天要价了。”
安浩天一咬牙跑到医院去求胡北风,胡北风却坚决不松口,甚至又叫嚣着要起诉王朝东。何丽萍只得加紧凑钱,不得已又约了张力明,直截了当地说:“力明,我都想好了,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
张力明问:“你能保证以后不再跟他来往吗?”
何丽萍苦涩地说:“我能保证。”
“等他的事完了,我们就去美国,反正文文也毕业了,我帮她申请学校。”张力明道。
何丽萍看看他,没说话。
张力明不放松地问:“这么安排,你看行吗?”
何丽萍艰难地回答:“行!”
张力明去了医院。胡北风上下打量了一遍张力明,开口如数家珍一般,说出张力明身上的各种名牌,“LV的腰带,派克笔,古奇西装……有钱人,够诚意,够分量!”
“两百万是吧?现金还是支票?”张力明开门见山。
胡北风头摇得拨浪鼓一般,“两百万可不够,就我那些家具,随便几件加起来就两百万了,我得要这个数!”胡北风伸出一个手指。
张力明几次与他磋商,胡北风都坚持要一千万,张力明无奈放弃。
张力明约了何丽萍,无奈地说:“我真是尽力了,对不起。他还是坚持一千万,这超过了我的底线。我是生意人,这样的生意,我不能做。”
何丽萍沉默不语。
“丽萍,对不起,真的帮不了你。”
何丽萍苦笑道:“别说对不起,你能帮我,我已经十分感谢了,谢谢!”她无力地站起来。
张力明有些不忍,“丽萍……还有件事,我想我不能瞒你。”
何丽萍不解地看着张力明。
“王朝东他们厂的钱,是我出的。王朝东打人进监狱,完全是为了你。”
何丽萍吃惊地说:“你说什么?”
张力明就把他和王朝东之间的交易说了出来,“……我们有协议,我出钱帮他,他离开你。我本以为,他冷落你,再犯点错,你失望了、死心了,就会离开他,可没想到……”
何丽萍气愤地质问他:“你为什么这么做?你有什么权利要求王朝东这么做?”
张力明平静地说:“第一,我喜欢你;第二,老师让我照顾好你,让你能永远幸福。”
“你们也配谈幸福?你们穷得只剩下钱了!你们有钱,就可以随便拿别人的生活当玩笑吗?”何丽萍激动地吼道,“这就是你们有钱人的游戏,很好玩,是吗?张力明,你有什么资格左右我的生活?”
“对不起!”张力明现在除了这句话,真不知道说什么了。
何丽萍愤然道:“说对不起你都没资格。”
“我真的是想帮你。”
“你这是帮我吗?你这是在耍我!”愤怒的何丽萍拿起桌子上的水泼了张力明一脸,然后愤然离开了。
张力明抹了抹脸上的水,笑了笑,心底是深深的无奈和伤痛。
何丽萍回到家的时候,文文正戴着耳机学英语。“文文,我跟你谈谈。”何丽萍进了女儿的房间。文文摘下耳机,看着一脸凝重的母亲,有些意外,“坐吧,妈。”
“恐怕他得进监狱了。”何丽萍说。文文愣了一下,拉过她的手,算是安慰。“反正他是诚心想进去,我就诚心等他,多少年我都等。”
“妈,您这是何苦呢?”
何丽萍看着文文,认真地说:“文文,你不是说一直不明白你爸是什么样的人吗?我现在告诉你,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他跟张力明达成了一个协议:张力明出钱保住修理厂,保住这套房子,而他就消失,他哪儿来的回哪儿去,重新回监狱。”
文文完全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事,整个人愣住了。
“他就是这样的人,为兄弟,为朋友,为了你跟我,他什么都可以不要!他就是这么傻的一个人,你现在知道了吗?”何丽萍眼圈红了。
“他怎么那么傻啊?”文文心里有些苦涩。
“他就是傻!他关心人,嘴上却从不会说出来,可实际上为你做什么都可以。文文,你说,这样的人,妈托付一辈子,值吗?”何丽萍的眼泪涌出来。
文文的眼圈也红了,她用力地抱住了母亲,两人相依相偎地流着眼泪,为了那个让她们又爱又恨的王朝东。
知道了整件事的安浩天睡不着,拉开门发现刘常明正一个人坐在灯下喝闷酒。
“老头儿,你不戒酒了吗?”
“心情不好的时候,真该喝一杯。”
安浩天拿过刘常明的杯子,喝了口酒,“老刘,说什么也不能让大哥再进去了。”
刘常明苦涩地说:“一千万,去哪儿给胡北风找一千万呀?”
“大不了,明天我他妈就把胡北风的儿子给绑了。”安浩天狠狠地说。
刘常明一听紧张起来,“安子,这可犯法啊。”
“大哥豁出去了,我也豁出去了。”
刘常明教训他道:“豁出去蹲大狱,你还没蹲够吗?”
安浩天哑然了。
刘常明又劝道:“安子,明天我再去咨询咨询刘所,总会有办法的。你可千万别冲动,再也不能干蠢事了。”
安浩天闷头喝干了酒,站起来,“我就不信治不了那孙子。”说完气愤地回屋了。
刘常明拿起酒瓶,一口喝干了里面的酒,也回了屋。
第二天一早,刘常明醒来发现安浩天已经不在了,又发现门被从外面锁住了。刘常明想想昨天晚上安浩天说的话,又是担心,又是着急,奋力拉门,却怎么也拉不开。
正在医院做美梦的胡北风被老婆的哭喊声吵醒了,“老公,儿子不见了!”胡北风一听就要从床上跳下来,一旁的护士连忙摁住他。
“早上他在花园玩,一转眼就没影了……”胡北风老婆哭着说,“我到处找都没找见他,有人说被人给带走了。”
胡北风好像还是没明白,“被人带走了?”
胡北风老婆道:“北风,你到底得罪谁了啊?你就给人赔个不是,可千万别让他们跟孩子过不去!心心可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啊。”
胡北风还是没说话。
胡北风老婆急了,“你要再不开口,我可就报警了,让警察找去!”
胡北风这才开口问:“来电话了吗?”
胡北风老婆不明白地问:“什么电话?绑架还得通知你啊?”
“要真是绑架,总得有条件啊,不然他们想干吗?”胡北风道,“这帮孙子,真跟我玩阴的。”胡北风自言自语道。
胡北风老婆一听就是一激灵,“你知道是谁了?现在就找去,马上给我找去!胡北风,我可告诉你,心心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滚!”胡北风终于发作了。
胡北风老婆吓得只剩哭了。
刘常明在屋里找了把斧子,把门劈开,然后匆忙去了修理厂,见到葛之覃就问:“看见安子了吗?”葛之覃说:“一早开了辆车就出去了。”刘常明急了,“这个安子,就知道胡闹,怕是去绑胡北风的儿子了。”葛之覃一听,愣住了。这时,胡北风气冲冲进了门叫道:“刘常明!”刘常明赶紧转过身。
“我儿子呢?”胡北风问。
自己的猜测被证实了,刘常明抽了口冷气,表面上还是保持冷静,“你儿子不见了,找我们干吗?”
胡北风愤恨地说:“不找你们找谁?这是绑架!明白吧?我现在就可以去报警,把你们全收了。”
刘常明沉了口气,道:“胡北风,你脑子真是缺根弦啊,要真绑了你儿子,我们早闪了,还等你来找吗?”
葛之覃、六子、顺子都围了过来。
“你一个臭流氓,得罪了多少人,凭什么就说是我们?胡北风,我告诉你,这就是报应!”葛之覃道。
“行,你们等着,要给我知道是你们绑了我儿子,看我一个个怎么收拾你们!”
葛之覃也来了劲,“胡北风,你还想找茬?你有种现在就把我们再砸了,你砸一个看看?”
顺子和六子已经拿起工具,“想动手,来啊!”
双方对峙着。
“胡北风,首先,我不太确定是不是我们的人带走了你儿子,如果真是,我保证安然无恙地给你带回来!”刘常明说。
胡北风的语气还是很蛮横,“要是带不回来呢?”
刘常明也被他弄得生气了,“要是带不回来,你就报案,让警察来抓我们,任凭你处置,可以了吧?”
刘常明的硬气让胡北风不说话了,看看周围六子、顺子、葛之覃一个个气势汹汹的样子,胡北风也有点发虚了,不过他硬撑着说:“行,老东西,今天我把话就撂这儿,我等你把我儿子带回来。”说完就气冲冲地走了。
修理厂安静下来。几个人开始分头去找安浩天。
此时,五岁的胡心心正在白晓溪的卧室专心致志地打着游戏。而安浩天则摆弄着桌子边的一堆电话卡,他拆开自己的手机,装上了新的电话卡。
刘常明找上门来劝他要把孩子带回去。安浩天不让。
刘常明急了,“你这是犯法知道吗?你到底想干什么啊?”
“我想干什么?我就是不能眼睁睁看着大哥再进监狱,熬了十八年,这刚好点儿又得进去,太他妈冤了!凭什么让胡北风这种流氓作威作福啊?老刘,这个世界总得有个公道啊!”
“有法律、有警察,轮不到你来主持公道。惩罚他是早晚的事,为这种浑蛋,把我们都搭进去不值当。”
“值不值不该你来说。”
“安子,听我一句,咱们都不走回头路了,行吗?”
“少跟我啰唆,我都想清楚了,是火坑还是是火海,反正我他妈跳定了,这事跟你们谁都没关系,我一人做事一人担。”安浩天说着推搡刘常明,“你现在就走,就当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看见。”
刘常明反推他,“我今天必须把孩子带走!安子,我一定得把孩子带走啊!”
“老刘,对不住!”安浩天叫住了刘常明。刘常明刚回头,安浩天一拳就挥了过来,刘常明昏倒在地。
医院里,胡北风老婆焦急地说:“老公,都三个小时了,要不咱们报警吧?”胡北风骂道:“你猪头啊,报了警,他们就会撕票。你不想心心活了?”胡北风老婆愣了一下,眼泪又下来了,“心心要是活不成了,我也不活了。”胡北风烦躁不安地说:“行了,别哭了!”胡北风老婆还是低声抽泣着。
突然,胡北风的手机响了,胡北风赶忙接起电话,他老婆也紧张地看着他。电话里传来胡心心的叫喊声:“我是心心……爸爸,救我……啊……”
胡北风的脸色突然刷白,他老婆觉得不对,赶紧拿过手机,听见胡心心的声音,当时就傻了。胡北风又抢回手机,里面传来安浩天的声音,“现在他还不错,一会儿就不好说了……”
胡北风发飙道:“安浩天,冲孩子动手,算什么玩意儿?”
安浩天冷冷地笑道:“谁叫你不是玩意儿呢?你浑蛋,最后只能让孩子遭殃!”
胡北风老婆着急地一把抢过电话,哀求道:“别动手,别动手啊,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我都答应,你别动手啊。”
“让你老公签了协议,不起诉王朝东,我马上放人。”安浩天道。
“好好,我答应,我答应!”
“没见识!”胡北风一把夺过手机,“安子,有种你就动手!”
胡北风老婆在一边哭开了,“北风,你别逼他,你就退一步吧。”
“胡北风,你老婆都知道适可而止,你怎么就想不明白呢?”安浩天笑着说。
胡北风气极了,答道:“放你娘的屁!”
“胡北风,别把人逼急了,你听好了,我这不是跟你商量,更不是求你,大家都是过来人,没什么可怕的,你把事情做绝了,那我们就绝着来,好好儿想想吧!”
“安浩天,你他妈就等着去死吧!”
“好啊,我等着!晚点再给你电话,是死是活,就你一句话。”安浩天挂了电话。
胡北风听着忙音,有点愣了。
他老婆在一边哭道:“求你了,北风!别逼他,他真动了手我也不活了,我不再生了,我不跟你生了。”
“你住嘴!”胡北风一把摔开了手机。
白晓溪家的客厅里,刘常明被五花大绑着,嘴里还塞着毛巾,满眼愤恨地看着安浩天,刚才安浩天打电话他都听到了。安浩天拆开手机,又换了张电话卡,回头看看刘常明,无奈地笑笑,“老刘,别这么看着我。”
刘常明“呜呜”地出声,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安浩天看看他,走上前,把他嘴里的毛巾拿出来,刚松开,刘常明就破口大骂:“你这个混账!”
安浩天又把毛巾塞回去,“得了,还是安静点吧。”刘常明又急又气,使劲挣扎着,可就是动弹不了。
修理厂里,出去找安浩天的人都回来了,除了刘常明,大家都在焦急地等着消息。突然电话响了,葛之覃连忙拿过电话,“喂……”
“老葛……”是安浩天。
葛之覃一听就是一哆嗦,“安子,你在哪儿?老刘跟你在一起吗?”
“别问了,找律师起草一个协议,让胡北风签字放弃起诉。”安浩天道,“二十分钟后等我电话,电话来了,就去找他签字,没电话……就算了。”说完就挂了电话。
葛之覃还对着话筒使劲叫着:“安子,安子……”
放下电话,几个人都关心地看着葛之覃,“他们到底在哪儿?”
葛之覃也是一脸的无奈,“不知道!”
医院里的胡北风看起来憔悴不堪,他老婆在一边趴着睡着了。突然手机响了,他老婆立刻惊醒了。胡北风忙接了电话,“安浩天,你在哪儿?”
安浩天冷冷地说:“胡北风,我就给你十分钟,十分钟之后等你一句话。要是还不同意,你就等着给你儿子收尸吧。”
胡北风气愤地问:“你在哪儿?你在哪儿啊?”可是里面只传来“滴答滴答”的钟表声,安浩天把一个闹钟放在了话筒边上。
胡北风坐在床上,头上不停地冒冷汗,眼睛盯着墙上的钟,时间一秒秒地过去了,胡北风的手开始颤抖。他老婆哭喊得嗓子都哑了,“你就别较劲了,求你了,胡北风,我求你了!”胡北风就是一声不吭。
白晓溪家。闹钟滴答滴答地走着,屋里静得秒针每走一次都听得清清楚楚。
安浩天安静地坐着,刘常明也安静下来了,神情十分沮丧。
修理厂。葛之覃、曾文洁、何丽萍都坐在经理室,一筹莫展地等着电话。葛之覃紧紧地握住了曾文洁的手。
病房里,滴答,滴答……
胡北风身上的汗已经湿透了衣服。胡北风老婆也屏住了呼吸。
“叮——”闹铃响了,十分钟到了。
胡北风老婆“哇”的一声哭出来,胡北风虚弱地对着电话说:“我签字,你放人!”
安浩天也笑了笑,有点疲惫地拿着手机,“想清楚了?”
“少啰唆!”胡北风道。
修理厂。电话响了,葛之覃一把接起电话。
“老葛,带上六子找胡北风签字。”
何丽萍抢过话筒,“安子,你到底在哪儿?”
听见何丽萍的声音,安浩天有点触动,“嫂子,以后好好儿跟大哥过,祝你们幸福。”
何丽萍的眼睛湿润了,“安子,你到底做什么了啊?”话筒里传来忙音,安浩天已经挂了电话。
白晓溪家。安浩天给刘常明松了嘴里的毛巾,又默默地给他松了绑,“老刘,对不起。”
“安子,你把自己全毁了,你明白吗?”刘常明痛心地说。
安浩天也很难过,“老刘,就这样,别说了。以后有空,跟兄弟们来监狱看看我。”
刘常明的眼眶也湿了,“安子,说好了怎么也不能回头啊,我怎么就说不动你呢?”
安浩天还是笑了笑,苦涩地说:“那就什么都别说了。”
刘常明看看安浩天,苦涩地沉默了。安浩天起身刚要站起来,刘常明趁他不注意,拿起一个瓶子砸在他头上,这次晕倒的人换成了安浩天。
胡北风跟老婆在家具店门口不安地等着,他们已经签好了协议,刘常明打电话告诉他们在这里把孩子还给他们。
一辆车过来,刘常明带着心心下了车,胡北风老婆看见儿子,冲过去,左右看着,一把抱住他,“心心!”这一声喊得撕心裂肺,她眼泪流了一脸。
胡北风愤怒地说:“我早晚会收拾你们。”
正说着,一阵警笛声传来,几个人都愣住了。胡北风冷笑道:“我说了,你们不会有好下场的!”
警车停在他们身边,刘义权带着两个警察从车里下来,看见刘常明,一脸的笑容,“老刘,正找你呢,你们修理厂的案子破了。”所有人都没想到是这种结果,大家都呆住了。刘义权转向胡北风,严肃地说:“胡北风,你涉嫌东明修理厂的砸抢案,跟我们走一趟吧。”
胡北风勉强地笑着说:“警察同志,我可是正经商人。”
旁边一个警察拿出拘捕令,“是不是正经商人,到所里再说。”
胡北风蒙了。
刘常明过来,道:“刘所长,把我也带走吧。”刘义权和两个警察都愣住了,胡北风也没想到,意外地看了看刘常明。刘常明沉了口气道:“我绑架了他儿子,这不刚送回来嘛。您不过来,我也准备找您自首呢。”
胡北风在一边使劲喊道:“警察同志,就是,他绑架了我儿子,你们可得替我做主啊。”
刘义权困惑地看着刘常明。
“刘所长,又给您添麻烦了。”刘常明笑着说。
刘义权犹豫了一下,“一起回所里再说。”
拘留所的大门打开了,王朝东胡子拉碴地走了出来,远远地看见了何丽萍跟文文。
“朝东……”何丽萍迎上去,声音嘶哑,王朝东的眼眶湿润了,一把抱住了何丽萍。
文文看着他们,眼眶也湿润了。
看守所的会客室,刘常明一身囚服,被带了进来。里面坐着高律师,刘常明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王朝东委托我当你的律师。”高律师道。刘常明平静地笑了笑。高律师看看刘常明,翻了翻卷宗,道,“你的情况比较特殊,可绑架案还是成立的。”
“我知道。”
“问题比较严重的是,你出狱不到五年,属于累罪,量刑上可能得从严从重。”
“我有思想准备。”
高律师又翻了翻卷宗,问:“你还有什么补充的吗?”
刘常明问:“他们都好吗?”
高律师看看刘常明,“都好,他们还让我替他们向你问好。”
“我也很好,很好。”刘常明说。
看守所里,刘常明安静地坐着,他从来没有这么安静过,心也从来没有这么平静过。他默默地拿起录音机,开始录音:“朝东、安子、老葛……你们都好吗?……”
刘常明绑架案开庭了。
法庭肃穆,国徽庄严,法官、书记员、辩护律师都坐定了。观众席上,所有人都来了,包括胡北风的老婆、刘义权……所有人。
刘常明被两个警察带进了法庭,他平静地看了看大家,大家都关切地看着他,他微微笑了笑,走向了被告席。
法锤声响起,法庭上安静下来。
法官开始宣布:“被告刘常明,男,现年六十二岁。1981年,因挪用公款、过失杀人被判无期徒刑,因狱中表现突出,改判有期徒刑二十五年;2006年,被告刘常明出狱,一直没有正式工作;2009年初注册东明修理厂,任法人代表;2009年7月4日,被告刘常明为胁迫胡北风,绑架其五岁的儿子胡心心,非法拘禁长达二十二个小时,其间胡心心没有受到身体上的任何侵犯,之后刘常明主动投案自首……”法官放下文件,问,“刘常明,对案情你还有什么补充吗?”
刘常明沉了口气,开了口:“我关了二十五年,半辈子都在监狱里,走出监狱的时候,我跟自己说,不能再进来了,就算日子不多了,也得重新开始啊。可要重新开始真是难啊,社会、家人、朋友、亲戚,没人能够接受你,没人理你,没工作,没地方住,什么都没有……刚出来的时候,我在地下旅社里住了一个月,真不知道该做什么啊。走在大街上,哪儿都不知道,谁也不认识,吃饭一个人,走路一个人,睡觉还是一个人,整天连个说句话的人都没有。可是我想,能过去的,一切都会过去的……后来和一个监狱里待过的人又见面了,大家又聚到了一起,终于可以重新开始了!但现在我又站在这里,站在这个被告席上……三十年前,我是个罪犯,现在我依然是个罪犯,我认罪,可我不后悔!我已经这个岁数了,没太多日子了,可他们的日子都还长,只要他们不再站在这个位置上,不再站在这个被告席上,我觉得这么做就值了!真的值了,我还能为他们再做点什么,值了!只是觉得可惜啊,那么好的日子就在眼前了,可我却够不着。我就是不太甘心啊,为什么苦日子都熬过去了,我又得站在这呢?”
刘常明眼睛湿润了。
曾文洁早已泪流满面。
所有人的心里都很酸。
安浩天听着很不是滋味,猛地站起来,大声道:“不是他,是我绑架了胡北风的儿子。”
法庭里一片哗然。
法官敲了法锤,“安静!”
安浩天看了看刘常明,“老刘,不该你站在那儿,是我,是我绑架了胡北风的儿子,我认罪服法!”刘常明更是心焦,一头晕倒在法庭上。
法庭再次哗然。
法官立刻宣布休庭,赶紧把刘常明送进了医院。
大家在手术室门口等着,十分不安。一会儿,一个大夫出来,几个人迎上去。
大夫一脸疲惫和歉意,“对不起,癌症早已是晚期了,我们已经尽力了。”
“癌症?”几个人都蒙了。
王朝东一听眼眶一热,“老东西,他怎么就这么走了?”曾文洁晃了几晃,差点晕倒,葛之覃赶紧扶她在一边坐下。
刘义权也来了,默默走到曾文洁身边,“你是老刘的闺女?”曾文洁点点头,默默地看着他。刘义权拿出一个公文包,递给她,“这是老刘给你的东西。”曾文洁接过来,从包里取出一个录音机跟一个存折。“你爸是好人!”刘义权道。
曾文洁看着东西,难过地说:“他怎么不早点告诉我?他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她说不下去了,眼泪夺眶而出。
葛之覃默默地拉过她,曾文洁靠着葛之覃,放声痛哭。
一年后。
修理厂看起来生意不错,所有人都在忙碌着,修车的修车,洗车的洗车,一切都井然有序。青松海鲜坊已经关门了,李青松因涉嫌贩毒被拘捕了。
何丽萍正给文文收拾着行李,文文要去美国留学了。她给何丽萍注册了个QQ号,这样他们一家人就能经常在网上见面了。
“老母猪?怎么取这么难听的名字啊?”何丽萍嗔怪道。
文文笑了笑,道:“我叫小母猪,你可不就是老母猪吗?”
“那你爸得叫什么啊?”
文文调皮地笑了一下,“种猪!”
何丽萍笑了,“没这么骂人的。”
“谁骂我啊?”王朝东也过来了。
文文忙搂住何丽萍道:“妈,别说,这是咱们俩的秘密。”
何丽萍笑了笑,没说话,王朝东看看她们,也欣慰地笑了。
何丽萍继续收拾东西,嘴里絮叨着,“文文,没事的时候,多去陪陪姥姥和姥爷,他们岁数大,身边没个人。”
“我知道。”
“自己一个人,吃饭要有规律,胃坏了,没人照顾你。”
“我知道。”
“别老是冬天穿裙子,老了会得关节炎。”
“妈,你都说过三百遍了。”
何丽萍笑了笑,“行了,我不啰唆了。”
沉默片刻,王朝东突然道:“文文,去跟安子道个别吧?”
文文愣了一下,没抬头,“不用了,他现在在里面上学,课挺紧的。”
何丽萍也劝道:“文文,他也算真心对待过你,去道个别吧。”
文文不耐烦地说:“我说了,我不去!”
“不去就算了,别勉强她。”王朝东道。
文文不说话了。
“朝东,火上炖着汤呢,你帮着去看看。”何丽萍支开王朝东。
王朝东看看她们,出去了。
何丽萍开了口:“文文,别骗自己了,你心里有安子,我看得出来。”
“妈,我们走不到一起的,不会有结果。我得慢慢忘了他。”
“你能忘得了吗?”
文文笑了,“你以为我是你吗?”
“有时候,忘记一个人不容易。”
“我知道,我现在有时候还想着,他跑了三百公里就为了给我买根雪糕,那雪糕可真甜。可那雪糕真的快绝迹了,慢慢地谁也想不起来了。”
“可你记得啊。”何丽萍道。
“我会忘了的。”
王朝东进来,听见她们说话,没言语。
车停在何丽萍家楼下,司机帮着把行李搬上了车。何丽萍看看表,“怎么还不来?”
“不来就算了,别等了。”文文道。
何丽萍掏出电话,拨号,里面传来“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她不高兴地说,“这人,怎么这样啊?”
文文拉开车门,“妈,走吧,他不想来就算了。”何丽萍有点无奈,左右看了看,只好上了车。
车里,何丽萍还是掏出手机,固执地拨着号……直到最后何丽萍失望地把手机装进口袋里,文文也失望地看了看窗外,要离开了,她不禁有点伤感。
这时,一辆车突然横冲过来,截住了何丽萍的车,车停了下来。对面的车也停了,王朝东拉开车门跑出来,何丽萍跟文文也下了车。
王朝东一头大汗地说:“对不起,紧赶慢赶的。”他拿着保温桶递给文文,“我给文文买了几个雪糕。”王朝东拧开盖子,拿出一根,问,“文文,你说的雪糕是这种吗?”
文文看着王朝东手里那根怀旧雪糕,心里很不是滋味,“我不想吃。”
“还是尝尝吧,以后真吃不着了。”王朝东劝道。
文文犹豫一下,拿过雪糕,吃了一口。
何丽萍欣慰地看着王朝东和文文。
文文心里很感动,掩饰着说:“挺甜的。”
王朝东松了口气,连声道:“没买错就好,没买错就好。”
文文笑了,“没错,就是这种。”
王朝东看着文文,也笑了,很宽慰。
机场,王朝东和何丽萍送文文,王朝东推着行李车。
何丽萍吩咐道:“到了就给我来电话。”
“我知道。”
“别老熬夜,对身体不好。”
“妈,你好啰唆啊。”
“行了,不说了,进去吧。”
王朝东把行李车给文文。文文看了眼王朝东,接过行李车,又转向母亲,“妈,记得经常上网啊。”
“记住了。”
“账号密码都写你记事本上了。”
“我知道了。”
“经常做做美容,要不过几年,你就成小老太太了。”
何丽萍的眼睛湿润了,“知道了,啰唆。”这次换何丽萍说这句话了。
文文看看王朝东,“好好儿照顾我妈。你敢再伤害我妈,我找人杀了你。”
王朝东笑了笑,“怎么说话跟黑社会似的?”
“都跟你学的。”
“行了,文文,别贫了,进去吧,时候不早了。”何丽萍笑着说。
文文看看何丽萍,泪水悄悄爬上眼眶,“妈,那我走了。”
何丽萍的眼睛也是湿湿的,“走吧,走吧。”
文文勉强笑了笑,看看何丽萍,又看看王朝东,推车进了海关。
何丽萍眼中涌出泪来,王朝东搂过她。海关里,文文转过身,对他们挥手。何丽萍也挥挥手,文文推着行李走开了。何丽萍跟王朝东一直看着,直到文文的身影消失在尽头。
何丽萍又哭起来。
王朝东安慰道:“放心,她大了,能照顾好自己。咱们也回吧。”
“嗯。”何丽萍答应着,两个人转身离开。就在这时,王朝东的手机响了,他拿出电话一看,十分意外,“是文文。”
何丽萍也不太明白,紧张地说:“她又怎么了?”两个人赶紧转身来到海关,看见文文又出现在海关对面,拿着手机。
文文沉默片刻,对着手机叫道:“爸——”
王朝东拿着手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文文举着手机,看着王朝东,“没听见我说话吗?”
王朝东激动地看着文文,“听见了,听见了。”
“爸,别再做傻事,好好儿照顾我妈。”
“我知道。”
“你岁数也不小了,自己多注意身体。”
“我知道。”
“爸,我会想你的。”
王朝东的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我也会想你的,丫头。”
“那我挂了。再见,爸爸。”
“再见。”
王朝东挂了电话,像木头一样呆呆地站着。何丽萍不禁着急起来,“她说什么了?”王朝东转过头,傻呵呵地看着何丽萍说:“她叫我‘爸爸’!”他笑着,眼泪却又不争气地涌出来。何丽萍一听也愣了一下,眼泪又一次夺眶而出,王朝东一把搂住何丽萍。文文的眼泪也涌了出来,一家人就这么隔着海关,默默相望着。
突然文文带着眼泪笑了,并努力笑得灿烂些,她想让爸妈都记得自己最灿烂的笑容。
葛之覃陪着曾文洁和多多来到刘常明的墓地前。墓碑上的刘常明还是那样笑着,有点苦。曾文洁从包里拿出两个饭盒,还有一瓶酒、一个杯子,放在墓碑前,然后她往杯子里倒上酒。葛之覃低着头把酒平洒在墓碑前,“老刘,你放心,以后我会好好儿照顾你闺女跟外孙,你可别嫌弃我啊。”
曾文洁听着,也笑了笑,低头又往酒杯里倒上酒,“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呢?那样我还可以多照顾您一点,也能多陪陪您。爸,我叫您,您听得见吗?爸,我不怪您,真的不怪您,您听得见吗?爸……”曾文洁说着哭了起来。
葛之覃听着,眼睛也湿润了。
“爸,我一辈子都没能给您做顿像样的饭,您别怪我,我也知道您爱喝点,别委屈自己,想喝就喝吧。”曾文洁说着拉过儿子,“多多,过来给姥爷鞠个躬。”
多多对着墓碑鞠了三个躬。曾文洁拉过儿子,指着照片道:“多多,这是你姥爷,妈妈的爸爸,以前妈妈和姥爷有点别扭,不过现在都好了。多多,你得记住,记住姥爷长什么样子。”
多多看着刘常明的照片道:“记住了。”
曾文洁笑了笑,又道:“爸,多多六岁了,秋天就该上小学了,我教他写的第一个名字,就是您的。早知道我现在这么舍不得您,当初真不该那么跟您过不去,爸,您别怪我。”照片里的刘常明微笑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和外孙。
曾文洁的眼睛湿润了。
多多问:“妈,姥爷是干什么的?”
“修汽车的。”曾文洁回答。
“他是好人吗?”
曾文洁愣了一下,重重地点了点头,“是!”
多多冲照片里的刘常明笑了笑。
三年后。
监狱外,王朝东、葛之覃等修理厂的兄弟们都在门口等着。大门哗啦打开了,安浩天从监狱里出来,看见了他们。
王朝东他们迎上去,“安子!”
安浩天看看他们,笑了笑,“都来了啊。”
王朝东拍拍安浩天,安浩天也拍拍王朝东,两人都感慨着,没说话。
王朝东、何丽萍、安浩天来到刘常明墓碑前,几个人默默地看着刘常明的照片,安浩天把一个机械学院的毕业证书放在刘常明墓碑前。
“老刘,以前我总是不听你的,这回我听你的了,我在里面修完了一个大专,你好好看看,这可不是假的。”安浩天道。
王朝东听着,眼圈红了,何丽萍注意到了,挽起王朝东的胳膊,算是安慰。“真是的,老头儿把我整得像个娘儿们似的。”王朝东道。何丽萍笑了笑,有点伤感,但更多的是宽慰。
王朝东看了看墓碑上的照片,不禁感触地说:“老东西,真是舍不得让你走呢,在里边我陪了你十八年,你怎么也得在外边把这十八年给我补上啊。”
何丽萍的眼睛也湿润了。
几个人默默地在刘常明墓碑前站着。
他们的耳边响起了刘常明的声音,“朝东、安子、老葛……你们都好吗?我知道我该走了,这个病拖得这么长,真是遭罪啊,还是早点走,轻松一点吧,也免得最后拖累大家。只是觉得可惜啊,那么好的日子就在眼前了,可是我够不着了。
“刚出来的时候,我还担心,老了一个人孤单得慌,可是有了你们,我这最后几年满满当当的,这样挺好,谢谢了,谢谢你们陪我走完这最后一程,真的谢谢了。人家说一生有一知已足矣,我有你们这么些能过命的朋友,知足了。说句实话,我现在走了,还真放不下你们啊,有时间、有空的时候,常来看看我,跟我说说话、聊聊天,给我说说你们的事,可别让我一个人太孤单了。估计最常来看我的,该是葛之覃了,因为就他最像娘儿们,就爱唠叨。葛之覃,不管怎样你都要帮我照顾好文洁,她要有个闪失,我可找你算账!
“朝东啊,我真不知道该跟你说什么,在里面、在外面我都最担心你,总怕你给耽误了。我这个岁数了,也没太多日子了,可你的日子还长啊,只要不再站在被告席上,我为你们做什么都值了,真的值了!好好把厂子办好,这厂子能办起来不容易啊,以后大家全得靠你了。既然他们都叫你大哥,你就得有个大哥的样,少喝酒,照顾好丽萍跟闺女——丽萍比你强,有事多听听她的意见;对闺女也耐心一点,她也大了,有想法,你得尊重她。人这一辈子短啊,在一块儿的时间可真没多少,何必在计较中浪费了呢?朝东,你能不记恨我,我打心里感谢你,你对我的好,我都记下了。最后还为我想、为我考虑,我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文洁,对不起,这是我最后一次跟你说对不起,你别嫌我罗唆。我真想看着多多长大啊,看着他上学结婚生孩子,可我没这福气了。恐怕我也是太贪了,能有你原谅,能最后听着你叫我一声爸,已经够了,足够了。林晓平跟葛之覃,你自己衡量,能走到一起就走,走不到一起别勉强。我呢,就是放心不下你,一个人带着多多不容易啊。闺女,等多多大了,别告诉他姥爷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这样的人,当多多的姥爷,不配啊!
“安子啊,你出来的时候,恐怕我不能去接你了。你啊,我说什么都不听,最后还是把自己耽误了。不过既然错了,只能再改吧。你得让我放心,这可是最后一次啊,别再回头了!记住我的话,过去的都过去了,什么都能重头再来。真的,什么时候都可以重新开始,别回头,大家都记住,永远别回头!”
修理厂经过革新,成了一个现代化的工厂。一个拖着行李的女孩出现在修理厂,好奇地打量着。小六、顺子都忙着没注意,林剑文看到了,心里一阵激动,可是他立刻又明白了,肯定是找安浩天的,就去办公室叫他。
一身工作服的安浩天正熟练地敲打着电脑键盘,“安工程师,有个人找。”突然传来林剑文的声音。
“起哄!”安浩天敲打完键盘,起身站起来,匆忙走出办公室,却看见了拖着行李的白晓溪,他一下子愣住了。白晓溪已经长成了大姑娘,脸上少了些幼稚和青涩,多了些沉稳和靓丽。她看见安浩天,微笑起来。
安浩天也笑了笑,走向白晓溪。
“什么时候回来的?”安浩天努力压抑着心里的激动,假装平静地说。
白晓溪示意一下行李箱,“刚下火车,我考上研究生了,所以就回来了。”
安浩天愣了一下,不可思议地看着白晓溪。白晓溪拿起录取通知书递给他,“不信啊?”
安浩天接过通知书,激动地翻看着,然后更为激动地看着白晓溪,“你行啊,都研究生了,你真行啊!”
“你答应过我的,要送我去学校。”
“等着,我这就开车去,我送你去学校……”安浩天说着就要转身。
“安子!”白晓溪叫住他。安浩天转过身来有点疑惑地看了看白晓溪。
白晓溪道:“以前我问过你两个问题,你还记得吗?”
安浩天笑了,“你问过的问题太多了!”
白晓溪又问了一遍:“第一,我为什么要考大学?第二,我为什么那么烦你?你说,等我上了大学就会有答案了。”
“那你现在知道答案了吗?”安浩天问。
“两个问题其实只有一个答案,因为……我喜欢你,我一直忘不了你。”白晓溪的眼睛湿润了。
安浩天看着白晓溪,眼睛也是湿润的,他笑了笑,“傻丫头!”
“你呢?”白晓溪问。
安浩天笑着没说话。
“你是不是把我忘了?”白晓溪又问。
安浩天沉了口气,“我一直……在等你回来。”
白晓溪眼里涌出泪水,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