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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桑吟的故事(之四)

养一条恐龙做宠物;为救方舟和桑吟,小迈亚献出了生命;开凿物种银行……“从那以后,照顾小迈亚成了方舟生活中的一件大事。小迈亚也从一开始就认定,它是方舟的小迈亚。尽管我和方舟生活在一起,作为一个恐龙专家,我更愿意和小迈亚多接触,了解这种庞大的生物是否可以驯养。但小迈亚只对方舟言听计从,忠心耿耿。他们的那种亲密,简直令人妒忌。”桑吟说这些时,双眼凝视着苍茫夜色笼罩的丛林:“我不是一个迷信的人,但自从方舟离开我以后,我常常会在半夜里醒过来,听见森林里恐龙的嬉闹声,看见方舟和小迈亚在一起,在另一个地方快乐地生活着。我不相信死亡。我相信生命在死亡的那一刻又重新开始,只不过是以一种我们至今无法确定的方式开始。”

沉默了一会儿,桑吟又开始讲述他们的故事。

每当方舟工作时,小迈亚就安静地站在他的身后,张开眼睛好奇地看着,它的神情使人感到它很想弄明白那些曲里拐弯的瓶子和罐子究竟有什么用。看到它那认真的模样,桑吟和方舟都忍不住要发笑。

方舟的工作习惯是早上起得很早,一头扎进他的作坊,直到下午,他才会从作坊走出来,开始休息。他的休息方法一般都是带着小迈亚去湖边或者丛林里散步。在丛林里生活了十多年,他们已经摸清了凶猛的食肉类恐龙的种群分布情况和猎食习性,知道什么时间、什么地点是安全的。

有时候,方舟工作太投入,忘记了时间的早晚,小迈亚就会在平时出门的那个时间,到方舟的作坊门口等着。它就那么痴痴地站着,痴痴地望着方舟的身影,既不叫喊,也不弄出响声。方舟是无论如何也没法拒绝这个固执的小东西的。

刚来的时候,方舟可以抱着小迈亚爬绳梯。但小迈亚长得快,方舟抱着它上下,很快就感到吃力了。于是,方舟和桑吟专门修了一座吊桥通向地面,方便小迈亚。

一晃又是三年,小迈亚完全长大了。

有一天,它和方舟到森林里去散步,小迈亚笔直地朝森林深处走去。森林深处藏着太多的危险,方舟走着走着,就停住了脚步。他呼唤小迈亚:

“小迈亚,回来!”小迈亚回头看着他,看了很久,似乎在等待着他走过去。他们就那样定定地站着,相隔一百来步,相互等待。最后,他们都掉了头。一个回到树上城堡,一个进入了森林。

小迈亚再没回来。

为了防止猛兽入侵,吊桥每天都要及时升起来。那一天,直到很晚了,方舟都不肯升吊桥,他怕小迈亚回来时,因为没有吊桥,回不了树上城堡。

方舟守在吊桥边等候了一个星期,依然没有看到小迈亚的影子。方舟生气了,他一边收吊桥,一边说:

“这个忘恩负义的小畜生,它居然跑了!”

桑吟从没见过方舟发这么大的脾气。

骂过之后,方舟又念叨:“这个小家伙,不晓得找到伙伴了没有?要是单独在森林里逛游,只怕早塞进霸王龙的牙缝了!”

“我的朋友,大自然是共生演化的,植物的发展取决于食草动物的繁衍,食草动物的繁衍又取决于食肉动物的分布。生物的生存环境是它们彼此相互创造的。大自然对逃生与猎杀一视同仁。”桑吟说。

“别那么冷酷无情好不好?我们知道人都是要死了,但如果你或者我死了,剩下的那一个肯定会伤心。”方舟说,“别的食草恐龙被食肉恐龙猎杀,我可以无动于衷,如果小迈亚遇上天敌,我会拼命相救的。”

两年后,方舟又在丛林深处探到了一处几乎露天的铁矿。一天上午,他和桑吟一起,背着两个筐,想去背些铁矿回来。

他们走出城堡时,看到东边天际有彤云密布。他们一方面担心当天会有暴风雨,一方面又心存侥幸,希望一会儿就会云开日出。因为丛林里的天气多变,单靠看云还不足以为凭。

他们到达铁矿不久,森林中便狂风大作,天空黑压压的,紧接着就大雨滂沱了。

桑吟和方舟急忙蜷缩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下。

在突变的天气里,食草恐龙总是表现得惊慌失措,它们高声嘶叫着,在森林里漫无目的地奔跑。

它们的奔逃最能激起凶猛的霸王龙的食欲。每当这个时候,霸王龙就会从丛林深处闯出来,开始疯狂地猎杀。

一只笨拙的鸟脚龙被一条霸王龙追赶着,正好逃窜到了岩石前。

鸟脚龙的尾巴笨重巨大,它得费力地把尾巴抬起来,才能保持身体的平衡。它们反应迟钝,行动缓慢,桑吟认为,它们是森林中最笨的恐龙。

现在这个笨家伙恰好堵在了桑吟和方舟藏身的岩壁前。

它紧贴着岩石,抬起头惊恐地叫着,尽管它们的体形比霸王龙更大,却根本不懂得应该借助自己粗大的尾巴或者脚爪去对付霸王龙。

霸王龙骄傲地站在鸟脚龙面前,突然伸出它那个弯曲的爪子抱住鸟脚龙,强有力的头一偏,一口咬住鸟脚龙的脖子。鸟脚龙倒下了,霸王龙撕扯着它的皮肉,把它从岩石上拖下来,大口大口地吃着。

鸟脚龙一倒下,方舟和桑吟就出现在了霸王龙的视野中。他们的后面是岩壁,前面是霸王龙,真是插翅难逃。他们只有祈求霸王龙会一心一意享受自己的战利品,不要抬起眼睛看他们。

然而不幸的是,霸王龙看见了他们。它停住了嚼食,张开嘴,露出满嘴像剃刀一样锋利的长牙,朝藏在岩石下的方舟和桑吟发出了一声低吼。

它的两只前爪愤怒地拍打着,两条后腿一条立在原地,另一条一下一下用力地刨着地上的岩石。这是霸王龙在进攻前的准备动作,下一秒钟,它就会朝方舟和桑吟发起攻击了。

方舟和桑吟手中尽管有枪,但这个时候,开枪是最愚蠢的行为。因为霸王龙的皮肤像厚厚的盔甲,子弹很难穿透。而且,一枪两枪是无法把霸王龙杀死的。现在距离这么近,如果一枪不能把霸王龙杀死,那么,在他们开第二枪之前,他们早已葬身霸王龙腹中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巨大的东西从岩石顶上跳下来,把霸王龙扑倒在地。

这是一条成年迈亚恐龙!奇怪,迈亚恐龙一向温驯,今天怎么会突然进攻起霸王龙来了呢?

迈亚恐龙和霸王龙厮打在一起。霸王龙张开有力的上下颌,对准迈亚恐龙的脖子咬下去。“咔嚓”一声,迈亚恐龙的脖子几乎断了,但它并没有松开紧抱霸王龙的爪子。它用自己锐利的爪子和并不锐利的牙撕咬霸王龙。

方舟和桑吟不失时机地拉响枪栓,两排子弹射出去,终于,丛林中这个凶猛的霸王不再动弹了。和它倒在一起的,还有那一只迈亚恐龙,它的脖子被霸王龙叼在嘴中。

雨住风停,天光再一次照亮丛林。方舟和桑吟从岩石下爬出来。他们发现,紧紧抱住霸王龙的身子,和霸王龙死在一起的,就是小迈亚!

方舟和桑吟泪如泉涌。

方舟曾说:“如果小迈亚遇到它的天敌,我会拼死相救的。”

小迈亚虽然不会说话,它却以生命对方舟的话作出了回应。

这件事情过后,方舟投入了他的“物种银行”的筹建中。

他说:“桑吟,我现在想做一点比发明我俩的日用品更有意义的事情。这些史前生命太美好了,灭绝的命运对它们是不公平的,我们应该拯救它们!”

在以后的三十多年中,方舟和桑吟一起,靠着钎子和锤子,在空地后面的悬崖上,开凿出了一个巨大的洞穴,用来贮存史前的物种。

他们本来可以依赖雷管和炸药,使开凿工作变得容易一些。但一向热衷于发明创造,并最喜欢利用发明创造使生活变得更轻松、快乐的方舟,这次坚决反对使用炸药。他已经对悬崖的坚固程度进行了测量计算,知道它们能够经受彗星撞击时的巨大冲击。如果使用炸药的话,不论你怎么小心,都会增加岩石的脆性。

“也许就是因为现在一次小小的震动影响了这个洞穴的将来,使它无法抵抗灾难。”方舟说。

随着洞穴的不断扩大,衰老也一步一个脚印地到来了。

他俩都已经满头白发。方舟还患了风湿性心脏病。

洞穴越大,能贮藏的物种就越多。但是,他们的力量是有限的,他们不可能开凿出更大的洞穴以容纳史前期的所有物种。

收集物种的工作也刻不容缓。有的植物需要采集种子,有的需要挖掘块根。对动物物种的保存受到了很大的局限,对所有的非卵生动物,它们都无能为力。他们唯一能做的,是收集尽可能多的卵生动物的卵,用特制的陶罐密封起来。他们清楚地球有多大,他们的活动范围又有多小。尽他们的所能,他们能够收集到的物种,也不过是浩瀚物种海洋中的一粟而已。

第一个被放进洞穴的物种是“迈亚恐龙”。那一天,方舟亲自将30只迈亚恐龙蛋密封在一个陶罐里,然后,和桑吟一起将陶罐抬到木架上。

方舟笑着说:“将来有一天,这个洞穴被一群考古工作者发现时,但愿那个时候,地球上的环境和气候又能适合恐龙的生长繁殖了,人类这种最聪明的哺乳类动物,也已经找到了和巨大的爬行动物和睦相处的途径。”

桑吟对未来并不乐观。“但愿吧。”他说,“反正我们已经尽力了。”

就在那天晚上,方舟猝发心脏病,离开了桑吟。临终前,方舟微笑着把一个黑匣子交给桑吟,说:“老伙计,我先走了,你一个人对付恐龙、彗星和寂寞吧,我懒得管你了!你要是待不下去了,就打开这个黑匣子。”

桑吟埋葬方舟之后,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在收集物种、充实物种银行上。在最后,他还要将那场宇宙大灾难的详情记录下来,留给后世。

至于那个黑色的匣子,桑吟一直珍藏着。他还没有想到过要把它打开。失去方舟之后,桑中最不堪忍受的是从早到晚年年月月的寂静。除了动物们那令人恐惧的吼叫,丛林中在没有人的声音。有时候,桑吟会觉得自己就要被寂静压垮了,这个时候,他就和自己说话,就想象方舟依然和他生活在一起,就在他的身边,然后他就装成方舟的声音和自己说话。

“如今,方舟的遗体深埋在悬崖上的山洞中,那块‘方舟物种银行’的石碑,同时也是他的墓碑。我希望后世能有人记得这个伟大的科学家,他因为对大地众生的热爱而奉献了自己。”

桑吟将身子歪在木圈椅中,头低垂着,陷入了对方舟的思念中。

他花白的头发在夜空中颤动,瘦削的肩胛骨突出来,脖子上满是褶皱。在白天,桑吟忙碌起来,总是精神十足,完全看不出衰老的痕迹。但在这个夜晚,在回忆中,几十年的光阴流水般从他的心头漫过,岁月的印记特别清晰。

原来他这么老啊!木里在心里轻轻地惊呼。

桑吟毕竟95岁了,能不老吗?

桑吟歪在圈椅中睡着了。木里轻轻地从屋内拿来一块粗麻布床单,盖在他的身上。

深夜的丛林中,有什么东西时而发出喑哑的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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