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已经决定了么？”白纱后冰雪般的女子轻抚琴弦，奏出一片空灵。
“是你。”小筱回过头。
女子脸色微露诧异，很快变成沉静的微笑，静静凝视片刻她的脸，“我想你已经见过我的本体了。我叫裟霓，是光晴王朝的灵巫。”
“灵巫？”
“可以通灵的巫女，能见到任何离开肉体的灵魂。”女子的声音像琴声一样飘渺，“你就是闵小筱了吧？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
“你知道我？”
“三天前，一个叫夏紫苜的人路过这里，托我带话给你。”女子素手轻扬，琴声化作万点星光。星光中，一个温柔的声音说：“如果你遇到小筱，请告诉她我很幸福。让她不要做傻事，无论如何都要坚强地活下去。……还有，我永远爱她。”
“妈妈。”小筱感到鼻中一酸，眼睛渐渐模糊起来。
“你想好了吗？”女子继续奏着，没有抬起头，“真的要走吗？”
“我已经不能回头了。”小筱幽幽一叹，“我已经决定把身体让给另一个人，所以，不能再回去了。这样大家才会幸福。”
“真的是这样么？你有没有想过，那个人从来不曾存在过？”
“你说什么？”小筱惊诧道，随即无奈地摇摇头，“怎么可能呢？我知道她的存在。”
“她并没有单独存在。你就是她、她就是你。她只是你前世的记忆而并非一个单独的个体。”
小筱一怔，旋即笑道，“裟霓，谢谢你善意的挽留。也许妈妈的确这样嘱托过你，可是我有我的选择，对不起。我必须走了。”
“你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相信我么？你是走不了的。”裟霓幽幽一叹，停下琴弦，“你应该知道，每个灵魂都附着着某些与生俱来的能力。如果现在将你放在我的身体里，你也并不能像我一样进行琴术通灵，因为这是我灵魂的特有能力，与肉体没有丝毫关系。如果她是你以外的一个独立的灵体，你是不可能掌握控风能力的。”
小筱没有说话，她垂首沉思了许久，才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一切都只是你自己的心魔。你害怕承认自己无意间对他人造成的伤害，本能地寻找着让自己解脱的方式。只是因为你不敢面对你所承担的罪。小筱，你没有发现么？你在逃。你到底是不愿意相信我，还是不愿意相信你自己呢？”
“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小筱蹲下身，拼命捂住耳朵，可是裟霓的声音依旧清晰地流淌进她的耳朵。
“赎罪的方式有很多，逃并不是一个好方法。况且一切并不是你造成的，你根本不需要这样自责，更不需要去推卸。世间的人就是因为太喜欢沉迷于自责却不敢勇于面对自己所犯下的错，才总会使结局更加悲惨。你想过么？你的离开只会带给他们更大的伤害。”
小筱无法再反抗了，她根本无从反抗。难道不是么？怨恨着魔娅琪带给自己的一切，坚信一切都是由她造成，可是她是谁呢？她是闵小筱的前生。她就是这个灵魂。她就是闵小筱！而自己却从不肯去相信，只不过是想把所有责任都推给她罢了。小筱绝望地瘫坐在地上。
“可是……我能怎么办呢？我该怎么办呢？裟霓，我该怎么办？我已经看不清楚我的存在到底意味着什么了。为什么我要重新回到这个世界呢？跨越了两千九百多年的时光，到底存在着怎样的意义呢？我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存在的呢？”
裟霓重新拨弄起琴弦，温柔的琴声仿佛春雨滋润着幼苗，冬阳融化着积雪。这种柔和的感觉将小筱层层拥抱，仿佛母亲爱抚的手轻拍着怀中受伤的孩子。小筱闭上眼，静静聆听这亲切的天籁，心中的脆弱、焦躁渐渐平息下来。琴声中，裟霓缓缓说道：“一般的灵魂脱离身体后，有三条路——回灵界、转生和灰飞烟灭。回灵界的是心满意足地死去且没有被任何罪孽沾染的纯洁灵魂；灰飞烟灭的是罪孽深重且不思悔改的灵魂；剩下选择转生的人要么是心愿未了，要么是罪孽未清，需要通过下一世来补偿。也许前世的你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或是需要救赎的罪孽，才会有你现在的存在。”
“可是，我到底有什么心愿呢？这一世没有迎来救赎，却仅仅是增添了更多的罪孽。”
“所以你才会不由自主地徘徊在这个空间，才会在这里遇见我。所以我才会告诉你，你是走不了的。无论你心里多么想走。你的使命还没有完成，无法安心回灵界。但我可以帮助你。”
小筱扭过头，表情呆滞地问：“你为什么要帮我。”
“世间并不是所有的灵魂都会严格归于这三类。”裟霓露出温婉的微笑，“许多处于临界状态的灵魂会一直徘徊在这个异空间无止无休。帮助他们，归化他们就是灵巫的职责。”
小筱静静凝视着她的脸，晶莹剔透的皮肤让她想到那个冰封的她。“裟霓，你为什么要冰封自己？”她的口中不自主地蹦出这样一句话。
裟霓怔了怔，缓缓和眉顺目轻叹道：“你都看见了？”
“嗯。”小筱隐隐觉得有些心痛，“你为什么不反抗？为什么这样委屈自己？这不应该是你的结局。”
裟霓抬起头，平静地微笑道：“我没有选择。那是我欠他的。”
她轻声一叹，说到：“原本他是我的丈夫，他对我很好，总是替我着想，从来不会强迫我，总愿意为我做任何事情，只想我开心。”她顿了顿，嘴角的笑容渐渐变成忧伤：“即使我们是夫妻，我却从来没有给过他什么，身体也好，心也好。他越是那样无怨无悔，我就越发觉得自己欠他太多。可是，我仍然什么也做不了，我无法像夏紫苜一样做出从容的选择。因为我的心早就给了另外一个人，另一个与我许下了千年诺言的人。我不想一直这样欠着他，却也不愿辜负那个诺言，我能做的只有这些。我只有一个灵魂，要还的却是两个男人。”裟霓细弱的秀眉痛苦地拧结起来，眼中透出凄凉，“当我遇见夏紫苜的时候，我真的好羡慕她。她的爱可以很融洽地分给两个人，而我却不能。因为他们是一家人，是一个密不可分的群体，而我的两边却是势同水火的敌人。”她的下唇忍不住轻微地抖动起来，轻轻闭上双眼，似乎竭力抑制着自己的情绪。
小筱看着她挣扎的表情，心中似乎产生了巨大的共鸣，仿佛那就是她自己一样。两个男人，两个敌人，两份纠缠的感情。这一段忧伤似乎跨越了几千年，悄然降临在她的身边。裟霓的身影渐渐远了，缓缓消失在无边的黑暗中，她的眼前突然闪现出一阵刺眼的光芒，让她本能地伸手挡住紧闭的双眼。当渐渐适应了这片光芒，睁开眼睛，她看见一片美丽的花园。身上素净的长袍悠悠荡在爬满藤条的秋千上。周围静悄悄的，只有微风拂过绿叶泛出一阵沙沙的声响。
小筱突然觉得心中一片宁静，之前的记忆渐渐消融在这片阳光中。似乎连自己的存在也跟着消融了。对面的树丛猛地晃了晃，从中走出一个身配长剑、身着黑色束身长袍的俊美少年。他大约15、6岁，眉目清晰而有神，高挺的鼻梁下单薄的双唇散发出潇洒不羁的气息。阳光似乎并未侵入到他的身旁，这让他的轮廓显得愈发清晰。
少年看到她，微微怔了怔，随即露出灿烂的笑容，“对不起，打扰到你了么？”
她轻轻摇了摇头。
他挠挠头，难为情地笑道：“真不好办啊！不小心迷路了。”
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少年看到她目不转睛的目光，竟从容举步走了过来，凑到她的脸跟前，调皮地盯着她的双眸，灿然笑道：“我的脸这么好看吗？让小姐看得目不转睛的。”
“你做什么？”她吃惊地向后一闪。
他直起身，哈哈笑到，“原来你会说话呀！”瞥向她的目光正好撞上她冷淡的神情，赶忙摆摆手，干笑道：“小姐别生气，我开玩笑的！我开玩笑的！哈哈……哈哈。”
“你想不想知道出去的路？”她静静地看着他，轻声问道。
“小姐知道吗？”这回他学会了有礼貌些。
“嗯。”她轻轻点点头，“跟我来吧。”优雅地踩下地，轻盈的裙摆随着她的走动悠悠飘起，隐隐露出雪白的脚踝。虽然赤着脚，却像有一双隐性的鞋子，不让任何灰尘沾上她的玉足。这种漂浮感让她的身姿看起来愈发轻灵优雅。
“小姐长得真美啊！”少年跟在后面，不禁叹到。
她微微一怔，回过头，平静的脸上泛出一阵微弱的波澜，眼中闪现出一种奇异的神采。
“真的吗？”
“真的。”他坚定地点点头，一脸严肃。
“为什么从来没有人这样跟我说过？”她平静的脸上漾出一丝欣喜。
“是吗？”少年一本正经地沉吟道，“那一定是因为你长得太美了，美得让他们都说不出话了。”
“为什么？”
“都看呆了呀！”少年作出一副呆若木鸡的傻像。
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眉眼弯成了一弯月牙儿。少年看着她欢快的笑容也跟着笑起来。两人的笑声久久回响在树林中，直到她伏下身去轻轻揉着笑痛的肚子，少年也瘫坐在地上伸手抹去眼角的泪珠子。
“我还能再见到你么？”站在树林边缘的大路上，她轻声问到。
“你明天还在那里吧？”少年粲然一笑，“我明天还上那里去找你。”
“嗯。”她点点头，“你一定要来。”
“一定！”少年摊开右手，“约定！”
她也摊开右手，平平地盖在他手上，露出灿烂的笑容：“约定！”
“对了，我叫乌库。”少年刚走了两步，回过头来笑道，“你呢？”
“我叫魔娅琪。”她微笑着回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