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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应对大萧条

1929年10月24~29日,美国股市轰然崩溃,不过亨利·福特并没有遭受什么打击,除了福特汽车的股票,他手中的企业股票少之又少。另外,福特汽车的股票不会同其他股票一样崩溃,因为它们是不做交易的。然而,股市崩溃后,随之而来的是大萧条,福特汽车公司暴露出一些比此前任何人的想象都更为严重的问题。

大多数商业分析家都认为,福特汽车公司是美国工业恢复正常的希望。毕竟,福特的主要竞争对手通用是上市公司,已经在崩溃中遭受了沉重的打击。福特自己也对经济表达了十足信心,在10月29日之后的动荡时期,福特汽车公司在股崩后一星期把势头正盛的A型车降了价,福特相信这是对经济状况继续所作出的最大贡献。

到11月早期,股市已经摇摇欲坠,包括摩根银行业集团在内的几个投资组织以大量购买股票支撑盘底的努力宣告失败。困境毫无保留地显露出来,过高的产量和积压的存货迫使大量工厂停产,不切实际的价格已经不能维持,通货紧缩出现在零售层次,信贷违约使按照“火灾受损物拍卖价”出售的各种二手货淹没了市场,萧条漩涡的中心是实业和工资削减,这两点又加速了其他所有的负面趋势。

亨利·福特起初反对解雇或削减工资的做法,他甚至宣布将把美国福特汽车工厂的每日最低工资从六美元上涨到七美元。福特汽车公司奉行的仍然是1914年的那种基本观点:当年,日薪五美元政策证明高工资能够带来高消费和高产量,也证明了福特汽车公司有能力扮演催化剂的角色,开启商业世界的新趋势。但是,今时不同往日,在大萧条面前,所有人都准备接受体面甚至爱国性的工资削减,福特的宣言无异于晴天霹雳。福特为证明自己的汽车会把美国带出困境的决心,他宣布,荣格河工厂将斥资2.5亿万美元进行扩建。

但在公司内部,福特在1929年最后两个月里悄悄地为自己构建防火墙。公司计划改变A型车设计,改进散热器和其他一些部件,压低车身,这实际上是利用设计的变化不声不响地缩减产量。但1929年是公司大获全胜的一年,A型车销量比上一年上涨138%,达到了150万辆,击败了雪佛莱(95万辆)和其他所有的品牌。在熬过了前两年转产中的损失后,福特汽车公司又一次盈利。但年末清点时,库存积销量也达到了历史最高值。

在华尔街崩溃后的至少一年内,福特工厂的工人一直是美国人羡慕的对象,他们有工作,而且有一个坚决拒绝裁员的老板。当亨利·福特承诺保持员工队伍的稳定并增长工资时,人们相信他。在大萧条中期,他没能支付那样高的工资和保留每一个工人是可以原谅的。但是将自己的承诺散播出去是不可原谅的:成千上万的人来到底特律想得到日薪七美元的工作以至于情况开始变得危险。1931年,弗兰克·墨菲市长努力帮助底特律22.7万名失业者。1.5万无家可归的人被安置在一个绰号“渔民旅馆”的改造过的工厂中。面对高失业率,墨菲的助手们以不同方式统计了“福特召来的人”——也就是那些他们暗中忽略不管的人,结论是,这类人占总失业人数的14%~36%。

在市长关注失业人口的同时,国会也在关注他们,它发起了对底特律的调查。查尔斯·索伦森代表福特汽车公司作证,他表示隶属于福特工厂的苏维埃代表们只是观察员,没有煽起任何运动的兴趣。他还作出保证,如果福特工厂中有任何共产主义行动,调查委员会会知道。因为公司有监控工人的私人警察部队。

这支私人警察部队就是福特服务部,首领是哈里·贝内特,他掌握着全世界最大的私人警察部队,最高峰时曾达到3000人之多。在20世纪30年代的福特汽车公司,贝内特是除亨利·福特以外的最有影响力的人。服务部负责的不光是保安,还有纪律和间谍活动。劳动队伍中遍藏贝内特的人,时刻监听工人的言论,试图发现最让亨利·福特担心的那些动向:罢工、工会、共产主义或社会主义政治活动。而且行为相当过火。

贝内特的工作是让荣格河工厂7万人的劳动队伍保持为一个独立员工联合体,避免他们创造任何组织。只要相互隔绝,工人们就能被控制住,不管是黑人还是白人。在20世纪30年代早期的底特律和其他所有工业化城市,这是一种很常见的目标。但没有一个人像哈里·贝内特这样以野兽一般的热情来实现这种目标,也没有一个人像他这样被工人如此鄙视,被同事如此怀疑,有这么多他亲自挑选出来的盲从者。贝内特的影响毁灭了老福特汽车公司的最后一丝痕迹——光明正大的行为和员工的高度忠诚。但亨利·福特信任贝内特,这是连埃兹尔也无法改变的事。

如果说1930年的福特汽车公司虽然不快乐但却能正常工作的话,那么在1931年,它真的开始混乱了,因为这一年,公司销量从上一年已经停滞不前的100万辆又下降到了50万辆。销量的下降部分上可以归因于整体经济状况,但是公司的市场份额也再度开始下滑。雪佛莱在年度销量上排第一,同样有预示意义的是,沃尔特·克莱斯勒的新产品普利茅斯(Plymouth)已经从两年前小获成功的新秀上升为销量第三的大明星。A型车,亨利·福特原以为能够风光十年的车型,已经开始落后。

同时,福特汽车公司也在自己伤害自己。年初,有传言说福特汽车公司正准备用一款低价、八缸新车与六缸雪佛莱较量一番。在30年代早期,高价汽车市场上的竞争演化为汽缸的竞争。八缸是受人尊敬的,12缸是身份象征,而16缸汽车,比如凯迪拉克的某些产品,是最高贵的。然而,低价汽车多年以来一直是四缸的,福特汽车公司正准备为那些没多少钱的人生产一种八缸汽车的消息足以让潜在顾客们兴奋——也足以毁掉销售当前车型的机会。就算漂亮的新普利茅斯和快速的新六缸雪佛莱没有让A型车变得过时,传说中的新八缸福特肯定制造了这种效果。结果,福特汽车的经销商们发现,能够找到的A型车买主越来越少。

1931年,A型车的低迷沉重打击了福特汽车公司,福特开始裁员,员工数量变成了1929年年末的一半,即便如此,许多员工还不是全日制的。“工业已经证明,”埃兹尔说,“供给是可以超过需求的。这必然会造成劳动力的过剩,而且在目前,还看不到短期内吸纳这些劳动力的希望。”这是福特父子第一次承认大萧条也对他们造成了影响。在当前的市场状况下,汽车工人过多了。亨利·福特和克拉拉宣布了一个福特员工全年劳动计划,也就是说,工人们可以在福特农场中度过夏季。人们应该在困难时期返回农场养活自己是福特的观念之一,对工业家来说,这也是个不寻常的观念。农产品价格和大多数其他产品一样受到压抑的事实丝毫没有影响福特对这个计划的兴趣。这是一种人道的姿态,但在某种意义上说,这也是在逃避现实。

1931年4月,福特重申了他在1929年的立场:他的工厂和任何为他供货的工厂都不能削减工资。福特在这一点上很强硬,尽管在现实中,他的工资等级表是一个笑话。没几个工人能够在一个完整的工作周内得到任何像日薪七美元这样的恩惠。10月份,每日最低工资不声不响地降到了六美元。

情况对公司和员工们来说都在恶化。8月份,A型车生产线停产。比起市场需求,公司手头上的汽车已经足够多了。生产线曾短暂重开,但在10月份又永久关闭了。

到1932年2月份,福特宣布新福特V-8将要投产,他明确表示,新款福特将在一到两个星期内推出,此后,“全速”生产将很快开始。全国的商业媒体满怀希望地庆贺这一消息,但在底特律,这个消息并没有被当成一个多大的福音。城市官员们知道,福特宣言唯一确定的效果就是为底特律引来无数求职者。在大萧条中底特律特别艰苦的这一年,亨利·福特善意宣言立刻就把局势变得更加糟糕了。2月底时,底特律的就业率是69.5%。当其他汽车公司听说福特计划推出新车的时候,它们关闭了自己的工厂。每一家公司都想在安排未来生产之前评估一下福特的新车。结果,又有许多人加入了失业大军,一个星期之内,官方的就业统计数据就降低了几乎三个百分点,成为66.6%。对那些需要工作的人来说,形势已经变得像噩梦一般。

1932年3月6日,一个松散的共产党团体在底特律的一个礼堂组织了集会,呼吁工人们第二天举行和平示威——“福特反饥饿游行”。星期一,游行队伍从市中心一直走到迪尔伯恩的荣格河工厂,然后由领导人宣布了对亨利·福特的一长串要求。这些要求如下:

(1)为所有被解雇的福特工人提供工作。

(2)立即支付上述工人全部工资的50%。

(3)在不降薪的前提下把每日工时减为七小时。

(4)减慢致命的“速度”。

(5)工作日中安排两段休息时间,各15分钟。

(6)在职位、休息和医疗服务方面不得歧视黑人。

(7)福特医院为现役和失业工人以及他们的家庭提供免费医疗帮助。

(8)在冬天向每名工人提供五吨煤炭或焦炭。

(9)取缔服务部人员(间谍和警察等)。

(10)不得取消员工住宅的抵押赎回权(在重新雇用全职、全时的工人之后,福特汽车公司在六个月内自己负责所有的抵押贷款)。

(11)一次性向每名工人支付50美元的过冬费。

有些条款听起来令人吃惊。例如,虽然福特汽车公司对美国黑人的歧视比其他任何汽车公司都要轻,但很明显种族隔离现象仍然存在而且造成了恶劣影响。由于福特汽车公司是“家族拥有”的,而且一直在宣扬高工资和爱护员工的理论,工人们想同亨利和埃兹尔·福特直接面对面。让游行者们恼怒的是,当福特汽车公司解雇五万到六万名员工时,亨利·福特毫不在意,他说这些员工“太懒”而不能胜任工作。即便那些仍然留在荣格河工厂的工人也对公司越来越过分的监视行为义愤填膺。不管怎么样,示威中的这些要求正是渴望吐露心声的工人们与公司的一种交流。

在3月7日这个寒冷而且下着雨的星期一,有3000名示威者排着队来到底特律和迪尔伯恩的边界。就在市区边界的另一边,50名迪尔伯恩警察已列好队形严阵以待。他们使用了催泪瓦斯,但是风把大多数瓦斯都吹跑了,游行队伍继续前进,最后,他们在荣格河工厂三号门前停了下来。警察退到了工厂附近的一座陆桥上,等待福特服务部的人前来支援。哈里·贝内特命令手下用两架高压灭火水枪驱散示威者,水枪喷出来的水冰冷刺骨。就在队伍步步逼近时,突然之间,贝内特的人开枪了,一名工人当场死亡,大量人员受伤。示威者投掷石块予以还击。有一些退到了路边,那里有一个人正在大声讲话,试图维持秩序。就在这时,工厂门口处有个人开始用冲锋枪向人群开火。有四人中弹身亡,包括一名16岁的报童。19人受了重伤,50人受了轻伤。哈里·贝内特是镇压一方中唯一受重伤的人,在冲入人群后,他被一块石头重重砸中了头部。警察把能够抓到的示威者全都用运稻谷的马车送到了监狱。

福特汽车公司和迪尔伯恩警察遭到了媒体的猛烈攻击。不管亨利·福特1914年的日薪五美元为他赢得了工人的多少善意,当水枪和冲锋枪向反饥饿游行者——他们并不是聚众滋事的乌合之众,只是福特的工人——发动攻击,这种善意都已荡然无存。他的“人道资本家”的形象消失了。所有人都认同,游行者们不是聚众滋事的乌合之众,只是福特的工人。在1932年3月7日,工人们本希望福特汽车公司能够明白这种区别。然而,从机枪在清晨开火那一刻起,福特汽车公司和它的工人之间已经埋下了斗争的种子。在此后超过12年的日子里,暴力的阴云一直没有散去。

在臭名昭著的反饥饿游行镇压事件后不久,亨利·福特推出了他的新车——第一款不再用“型”来命名的车。根据所用发动机,新车就叫“V-8”。

作为第一款使用八个汽缸的经济型汽车,V-8是个大新闻,而且是福特—雪佛莱大战中的一颗重磅炸弹。福特急匆匆地把V-8推向市场也是无奈之举,在福特的预期中,V-8会同A型车站在一起而不是取代A型车,因为福特想为消费者们提供多种选择。在头几年的开发工作中,V-8获得了喜人的进步,但到1931年年末,迪尔伯恩出现了小小的恐慌。福特就要为普通大众推出V-8汽车的消息泄露了出去,顾客们不再买A型车。新车还没推出,A型车就提前过时了。迫于压力,亨利·福特不得不承认了新车计划,实验室中的V-8已经处于万众瞩目之中。

林肯汽车已经在1929年使用了高性能的八缸引擎,虽然这种引擎太复杂也太贵所以不能用在福特汽车中,但它增强了亨利·福特对八汽缸特别是V型布局的信心。所谓V型布局,是指八汽缸分成两排,每排四缸并且以对角间距一一相对。在直线布局中,八个汽缸排成一行,所以引擎盖和机轴都得长一些。这样的设计同六汽缸一样对亨利·福特没有吸引力。

用V-8打败雪佛莱的六缸是一种亨利·福特愿意倾尽全力的营销战役。同时福特汽车公司也知道,它必须向经销商们提供一些让顾客们兴奋的东西才能保证大萧条期间的顺利销售。

V-8引擎于1932年1月研制完毕,仅仅三个月后就匆匆投入了生产。引擎仍然没有达到最佳性能。1932年,福特汽车公司亮出了它的新产品阵容:一种是B型车(引擎马力有所提高的A型车),一种是V-8.从外表上看它们基本相同,只是V-8稍微长一点。而且550美元的V-8比B型车贵50美元。顾客们对V-8神往已久。在它的上市周内,全美各地的特别展示活动吸引了大约550万参观者。

遗憾的是,推出这样一款重要新车的时机并不好。在这一年,没几个参观者能买得起一辆新汽车。而且匆匆上市的早期福特V-8确实存在活塞损坏、耗油量大和热度过高等问题。引擎不可靠并不是1932年福特V-8的唯一问题——样式也是一个问题。它的外观与A型车相差不远,看起来端庄大方,但遗憾的是,这是老汽车的样子。

V-8最终赢得满堂喝彩是在1933年。埃兹尔说服父亲把V-8的整体长度增加了六英寸。他把新尺寸以及Y型车的设计图交给了车身设计师克莱尔·克雷默(Clare Kramer)。克雷默所设计出来的新样式在原理和细节上与Y型车相同,只是按照V-8的正常尺寸进行了放大。后斜的护栅、引擎罩通风孔和挡风玻璃赋予新车一种活力。虽然没有太多的小设计细节,但优雅的曲线足以让小细节显得多余。不喜欢过多设计零碎的埃兹尔·福特更想从漂亮的整体轮廓着手,在第二版V-8上,他做到了。1933年的V-8是20世纪30年代样式最漂亮的汽车,在以汽车的优美曲线和新理念闻名的这十年中,力压群雄是难能可贵的。

尽管1933年的V-8确实卖得不错,但雪佛莱在总销量上超过了福特,通用汽车公司一马当先。同时,A型车(和B型车)也在1933年淡出市场。在它还有零部件和买主的时候,它名义上仍然在世界各地生产,但是在1934年之后,它已经不是福特工厂的正式产品。同T型车不同的是,它的退出是悄然进行的,甚至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它已经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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