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是农业民族的普遍行为。温带地区,过年总在冬季天寒地冻之时。在一年农事已了,祈求瑞雪以兆丰年之时,并无要务,不妨做些无益国计民生之事,此所以古代人庆春节,一下子可以庆祝个二三十天。不管是弄些吃吃喝喝的,或者是从事团体娱乐活动、迎神赛会之类,日子并不寂寞。
中国如此,西方人也是这样。从“降临节”(Advent)开始到“小耶诞”(Little Christmas,通常在一月六日),也有个把月时间,多以庆祝为主要活动。圣诞节前四个星期,西欧大陆各城市在广场上开始有“耶诞市场”,天气虽冷,气氛却十分热闹。
中国人准备年菜,可千万不能等到年三十,一近腊月,就该开始。我童年居于大杂院之中,邻居来自各省各地,口音、习俗尽管不同,在一个不到三百坪的院落中,倒也颇能凑合。
各地文化差异最大的莫过于年俗,从年菜就可以看出南北差异来。记忆当中,寒流一到,左邻右舍就个个准备过年,像是赶时髦,一家开始,全院跟进。有人准备一口大缸,清洗、晾干后,将五花肉条用炒过的花椒盐仔细抹过,至于缸中腌个三五天,取出晾干,就等有好太阳曝晒;大草鱼、鳗鱼或口条(猪舌头)之类也是如法炮制。
腌制完腊味,接着就是灌香肠。家家户户将肉调味完毕,用个漏斗逐渐灌进肠膜中,一条一条,煞是诱人;至于调味方法,起先是各有传媳不传女的秘诀,但逐渐公开交流,做法趋近统一,大陆地区流行的台湾香肠,大概指此。
也有东北老乡弄口大水缸,整颗白菜过水后置入,压以大石块,不几日,就异香扑鼻,挨家分送;也有人蒸糯米,做成酒酿,平日滴酒不沾的婶婶、大娘,也都弄一碗酒酿汤圆,补补气,准备明日继续清扫;至于蒸年糕、发糕者,也断无藏私之理。这种杂院文化,不需要警卫、岗哨,也不需要托儿所、安亲班。
在德国念书期间,洋人只过圣诞节,权且拿来与中国人的年俗相比吧。德国人过年,可就比咱们更有深心,一种叫stollen 的面包,是圣诞节必备之物,可德国人在六月就开始准备,烤好之后,到圣诞节再拿出来享用。
英格兰地区有一种在面粉中和入橙皮丁、樱桃丁、葡萄干等干果,加上糖、酒烤成的糕点叫“耶诞布丁”(Christmas pudding),也是在五、六月间制成,放在地窖中,到圣诞节才上桌。推其原因,与近代以前生活困苦有关,趁着六月间尚有余粮先行准备,否则年不好过。
德国人过年时,也吃些特别之物,野味就是其一。寒冬腊月,有人申请一张狩猎许可,入山猎些野味,卖进城中,于国计民生,均有小补。阳历十二月后,家家肉铺都挂出雉鸡、鹿或野兔,价格不低,家道不好者,还真吃不起;有人也颇能自我安慰,强将鸭子算是野味,价格则便宜许多,所以圣诞节吃鸭,成了应景之事;聪明如中国餐馆老板者,自不能放过大发利市之机,推出北京烤鸭,也颇能招徕。
中国学生则“洋年华过”,借着圣诞节的气氛热闹,直把杭州当汴州,倒也不差。某年的十二月初,凭着记忆,弄几只鸡,炒些花椒盐,腌将起来。三日之后,照样将鸡只自胸部处用竹筷撑开,一只只挂在窗台上风干,只等时候一到,大快朵颐。
但室友没见过这种阵仗,还以为我信了某种邪教,杀鸡下蛊。直到将鸡只蒸熟,细掰成丝,佐以姜丝好醋,举行睦邻餐会,当他们了解“风鸡”的种种可爱后,才放下一颗久悬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