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的欢呼声打乱了狮子座的思绪。她竖着耳朵,听见屋子里楚月正兴奋说着:“太棒了!”
然后她听见双鱼座接话:“嗯,差不多就快成功了。”语气中掩饰不住的喜悦。
满手沾着陶土的双鱼座兴奋地看着桌子上快要成形的玩偶。这会儿,他脸上沾了土渍,楚月伸手帮他擦拭,却忘了自己手上也沾着土,于是越擦越脏,两个人就这么互相看着,笑出了声。
他们刚烧好了人偶,和以前双鱼座爷爷做的人偶一模一样。尽管有许多不开心的地方,但是好在家里的债务没有了,陶偶也快要成形了,他心里的梦想都快实现了。
他第一次轻松地笑着。
那个以楚月做模型的陶偶终于做好了,狮子座心想,怪不得他们那么开心,肆意欢笑把之前的不愉快全然抛在了脑后,就像从未发生过。
第二天早上,双鱼座全家都去了扶贫办,狮子座一个人蹑手蹑脚走进了双鱼座的屋子。她倒是要看一看,让他们昨夜雀跃的东西到底是怎样的。
那个陶偶安静地躺在桌子上,狮子座拿在手上端详了很久。
人偶长着一张楚月的脸。她用手轻轻地抚过人偶的脸,从两道弯弯的眉开始,然后是眼睛也是弯弯的,微微眯起,笔挺的鼻子,上扬的嘴角。
那是一个笑偶,对着一个失意的人。
狮子座把人偶紧紧捏在手上。她的四周是散落在地上还没有来得及收拾的画稿,每一幅都是楚月,托腮的楚月,飞天的楚月,作揖状的楚月……
眼神流转,个个都在看向狮子座。狮子座想着每个晚上,双鱼座就在这样的环境中睡去,然后醒来照着画稿的人物姿态,在陶土上一笔一笔地勾勒。
他的喜悦都和楚月有关。
他的愤怒却都和自己有关。
“他们从小就很好,都老大不小了也该成家了。”鱼母的话犹在耳畔。
狮子座捏着人偶,她嫉妒,她委屈,她怨恨,她伤心。种种情感交织在一起,终于把她推向了崩溃的边缘。
她把人偶高高举起,有一瞬间狮子座就要鼓足勇气把人偶重重摔下地,然后泄愤地看着它支离破碎。
她大可以这么做,因为他们让她如此难过。以前的她不就是常常这样针对双鱼座的吗?现在狮子座恨自己为什么就下不了手。
她的手举着,那个人偶精致得不得了,她又舍不得,终于还是放了下去。她瞅着桌子边还有一个还没有上色的人偶,安静地搁在台子上。
她好奇地摸着,看着边上已经调好的颜料。狮子座想,楚月能帮忙,我为什么不能呢?
她拿起画笔,就像小时候美术课填色一样,小心翼翼一笔一笔地刷着油料。渐渐地,一件碎花布的衣裳就快成形了,她嘴角浮起满意的笑容。
大功告成后,她放下笔,听见屋外传来一串脚步声,双鱼座和他父母已经回来了。她慌张地想跑开却已来不及。
门外,鱼父在问人偶制作的情况,双鱼座掩饰不住兴奋,侃侃而谈。
“果真和以前爷爷那会儿的一模一样吗?你把温度都试验好了啊?”鱼父非常高兴,想着家里的负债已经可以还清,大儿子又争气地把祖上的手艺捡了起来。
“爸,你想看看吗?”
“那当然了。”鱼母在边上插了一句,“这次啊,我们还是要好好谢谢月月的,她为了你啊,忙前忙后的。”
双鱼座跑进屋里,顿时呆住了。狮子座手上还拿着人偶,扭头看到怒不可遏的双鱼座。
“你太过分了!”
她看着那个明明被自己上色成功的人偶,此时却成了五颜六色的模型,各种色彩交织并揉,竟看不出原样了。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它就变成这样了,要是故意了你是不是想把它摔碎了?”
她慌张地想着他怎么猜到了她本来的心思。
她其实就是急火攻心,但是并没有真的那么做。
她眼神里的闪烁让双鱼座坚定了对狮子座的看法。他对狮子座彻底失望了,冷冷地说:“你还想要什么?”
狮子座一连说了很多对不起,她不知道自己竟然会把陶偶弄坏,她知道这是双鱼座花了好久时间的心血之作,她就是不喜欢它的脸而已。
心急之下,她说我赔你。
双鱼座退后一步,直直地注视着狮子座。她拿钱来侮辱他了是吗?
他说:“你真是恶习难改。”
“我们之间,一切都起源于那天我没有给足你面子,我应该受宠若惊地面对你的表白对吗?”
“我本以为你是一时兴起的爱,现在我想,你得不到自然就不服气。现在我告诉你,总有一些东西是你得不到的,就像它一样。”
他把人偶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好好的人偶就这么变成了一块又一块的陶土片。双鱼座父母和楚月已经在门外停留了很久,听见声音便推门进来。
楚月打着圆场说:“她不知道颜料要加温,也不懂温度,所以才会这样,肯定不是故意的。”
楚月说:“你不要生气了,我陪你一起,重新来过。”
“是啊,是啊,让月月陪你再烧过。”鱼母急忙接话。
狮子座蹲在地上,一块又一块地捡着陶土,鱼母见了,赶忙过来,想要拉起她。
“领导,还是我来吧。”
“阿姨,我来吧。真的求您了,让我来吧。”狮子座脸上挂满了泪水,只顾着自己在地上捡。破裂后的陶土片很尖锐,划在皮肤上渗出了点点血滴,狮子座竟然浑然不觉,她耳朵里只反复地响着双鱼座的怒斥。
“总有一些东西是你得不到的,就像它一样。”
这天晚上,狮子座没有睡觉,她一直坐在地上,看着一堆破碎的陶土片。对面屋子里的双鱼座也是彻夜未眠,新的人偶在他手中成形。
没有人再为此欢呼,楚月松了一口气,在凌晨2点的时候离开。她往狮子座的房间里望了一眼,看着屋子里仍有灯光,轻轻推开门,告诉狮子座人偶重新做好了。
“你早点休息吧,坐在地上会着凉的。”
狮子座呆呆地坐在地上,没有起身。楚月进去看见狮子座红肿的双眼,她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儿,自从狮子座来到双鱼座家里,她就直觉这是一个和自己一样爱着双鱼座的女人。
试问有谁会坐那么久的火车,就为了看一下曾经下属的境况?
楚月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对狮子座抱着矛盾的心情,她嫌恶狮子座的刁蛮作风,但看到平日骄蛮的狮子座坐在地上默然流泪,又开始同情她。
楚月想,她其实并不坏。
“那个人偶真的很好看。”狮子座终于说话了,她抬头看着楚月,“和你一模一样。”
楚月说,谢谢,那是双鱼座最大的心愿。
狮子座对自己说,是啊,双鱼座最大的心愿,做一个和眼前的人一样的人偶。
他的心愿与自己无关。
楚月说:“你去睡吧,明天他气消了自然就没事儿了。”
狮子座点点头。
楚月说:“那我也回去休息了。”
“楚月。”狮子座叫住了她,“你们开个淘宝店吧,卖人偶。不需要太多资金,接单定制。”这的确是一个很好的主意,双鱼座的心愿就是能够重新让人们见识太平镇烧陶人偶的风采。他很想和爷爷一样,就做一个人偶工匠。
但是谁都不知道,制作出一个又一个人偶之后该往哪里卖。
“好主意,你明天自己和他说吧。”
狮子座说:“你说吧,他不会愿意听我说话了。”
第二天早晨,双鱼座起来得很晚。桌子上的陶偶完好无损地放着,他长长吁了一口气,想到昨晚,他不知道今天面对狮子座的时候,应该怎么办。
他走到客厅,楚月已经在帮着母亲做家事。早饭摆在桌子上,除了清粥之外,还多了两个鸡蛋。家里条件不好,鸡蛋就是个大菜了。
“阿姨说,家里现在已经还清债务了,你又把陶偶重新琢磨出来了,所以特地给你加菜!”他真的有点饿,剥了一个就放在嘴里。伸手还准备剥第二个,却被母亲打断了“:这个给你们领导!”
他看了下时间,已经10点多了,狮子座还没有起床,是在赌气摆架子吗?“昨天她也很晚睡的,估计还没起来吧。”
双鱼座没吭声,吃完早饭,准备出门透透气。他窝在家里很久,也没留出时间好好看看太平镇的变化。
走着走着就到了谭仲彦念书的学校,读书声朗朗,让他想到了自己念书那会儿,兴致一来就走了进去。
恰好就碰见了谭仲彦的班主任。班主任见了他之后,倒不像以前那样愁眉苦脸地抱怨谭仲彦逃学了。
“他最近像换了个人似的,上课也很认真。”听着班主任夸谭仲彦,他还有些不好意思。
“可是这次模考分数还是上不去。”
“这个嘛,急不得。毕竟谭仲彦落下太多课了。”老师把双鱼座请进了办公室,对他说,应该考虑去读职业学校,因为现在竞争很激烈,就算勉强上了一个很普通的高中,到时候考大学仍然很困难。
“这是你家谭仲彦填的志愿意向,我们了解过,这些专业以后的发展方向都很不错的。樊城也在大力发展旅游,以后酒店的基础人才肯定是很紧俏的。”
双鱼座点着头,觉得老师的话也不无道理。那天狮子座也是这么提议的,当时他竟然就发起了脾气。
双鱼座心里对这件事有些愧疚,回去的路上觉得狮子座再不对,在对待谭仲彦这件事情上,却比自己要开明许多。
回到家中,桌子上的早饭还好好地摆着,楚月和母亲又在忙活午饭了。母亲有些为难地对双鱼座说:“怎么还没起床啊,这早饭还搁着吗?都快吃午饭了。”
“要不让月月去看看?”
双鱼座点头应允,楚月放下手中的菜,就往狮子座的房间走去。她先是靠在门边听了好一会儿,觉得里面并没有动静。
双鱼座说:“你直接敲门吧。”
门并没有关上,楚月轻轻一碰就开了。她走进去,房间收拾得很干净,狮子座人却不在。
“她走了。”楚月对双鱼座说。
双鱼座走进房间,狮子座的行李已经不在了,她果真走了。床上用报纸包着一堆东西,他打开,是一堆陶土,勉强拼成了人偶的样子。
狮子座给他留了一张纸条,泪迹斑斑的纸条上歪歪扭扭地写着三个字:对不起。
楚月建议双鱼座给狮子座打一个电话,双鱼座说没有必要。见双鱼座拒绝得那么直接,楚月没有再提。
午饭的气氛并没有因为少了狮子座而显得冷清,鱼母滔滔不绝地说着连日来接待这个大城市领导的心得。
母亲问双鱼座:“为什么领导忽然走了?是不是家里没招待好?”
双鱼座摇摇头。
“那你什么时候回去上班,给领导说说,不管怎么样我们也要谢谢人家特地来家里看望我们。”
“我已经辞职了。”
双鱼座说,自己早就辞职了,所以才在家里待了那么久时间。现在他就想着要办一个工作室,专门做人偶。
母亲听着双鱼座的计划,虽然嘴上说着好,心里还是很着急。大儿子把大城市的工作丢了,回家弄工作室,虽然这是儿子的理想吧,但是这做生意总是有风险的,而且往哪里卖这些人偶呢?
吃完饭的时候,她终于憋不住,把心里的疑虑说给了儿子听。
双鱼座其实也不知道下一步的计划,所以听到母亲的疑虑也陷入了沉思。
“啊,开网店吧,在网上卖。”楚月想起了狮子座的话,“现在很流行淘宝的,咱们就开个淘宝店,也不需要租金,有人下单了咱们就做。”
“好主意,我们还可以根据客人提供的画稿个性化定制。”双鱼座忽然思路大开,“这么好的主意,楚月你是怎么想到的啊?”
楚月笑着说:“就是突然想起来的。”
午饭之后,双鱼座就拉着楚月开始研究开网店的事。带着创业的激情,双鱼座异常兴奋。
楚月心里曾有过说谎后的不安,但看着双鱼座,生生把实情吞了下去。她想起狮子座说过,如果告诉双鱼座是她的主意,双鱼座可能会不乐意。
她拿这话安慰自己。
晚上,谭仲彦自习回家,第一时间就跑到狮子座待的房间。他想告诉狮子座今天老师找他谈话了,说哥哥非常同意自己报考职业高中,现在他就要进入B班进行基础课的补习了。
他叩门,没反应。双鱼座从屋子里走出来:“她回家了。”
谭仲彦不相信,推开门在狭小的房间里找了好一会儿,才垂头丧气地走了出来。
“是你把姐姐气跑的吧。”他厌恶地看着哥哥,“姐姐什么时候走的?”
双鱼座说:“我不知道。”
没人知道,狮子座是在拂晓的时候,悄然离开的。那时候室外还有些凉意,她拖着箱子走在镇上,偶有几个赶早市的摊贩和她擦肩而过。
上车的时候,她有些不舍地看着窗外,眼见着太平镇渐渐消失在眼底,她心里默默地说,我终于还是走了。
回到家中,狮子座就病了。进门的时候,狮母还在嘲笑她终于迷途知返,知道还有个家。
她一听这成语,眼神立刻变得灰暗无光。没有往日母女斗嘴那股机灵劲,放下行李拖着疲惫的身体趴倒在自己的床上。
这一觉就像是倒时差,她逼着自己睡下,却怎么也睡不踏实。脑袋嗡嗡作响,呼吸也越来越不通畅,翻来覆去间总觉得有人在耳边和她说话,她又听不懂对方说的是什么,迷迷糊糊的时候听到母亲说:“囡囡,你怎么浑身那么烫!”
狮子座被母亲摇醒,灌了很多复方冲剂,然后听见狮母给公司打了电话,一请又是一周。这才放心地给女儿盖上薄毯走了出去。
一直到了第二天的中午,她才有些回神,高烧退去后浑身都是酸疼的,她慢吞吞地穿衣服,准备出门。
熬着汤的母亲见了,赶紧拉住她:“你上哪里去?”
“去公司啊。”狮子座想不出除了工作之外,她现在还能干些什么。
狮母告诉狮子座,早就给她请假了。少了狮子座,马丁传播照旧转得很好。
狮子座听了,顿时觉得自己真的什么价值也没有了,于是又准备钻进被窝里睡一觉。连着两次,狮子座都没有和母亲斗嘴,这在狮母看来是一件极其不正常的事情。
早前她发现狮子座的车子已经消失很久,后来她特地去马丁传播的写字楼里找,车子也不在那里。她就敏感地知道自己女儿发生了一些事情。但女儿不说,她也不问,只准备等女儿回来观察一阵子。
现在度假回来的女儿就像换了个人,那些充斥在眼睛里的骄傲换成了一股无法言说的哀伤,在她记忆里,的确有过那么一阵子,她的眼睛里也是这样的神情。
那是狮子座高考的时候,他们和她意见相悖。她妥协了,然后一连好几天也像现在这样精神不振。不过现在的情况好像更加严重一些。
休息了三天,狮子座觉得身体恢复了很多,可是家里还是不允许她去上班,她只好继续窝在家里,上上网。
没有工作的时间过得很漫长,她时不时想到双鱼座,于是就开始反复回忆和咀嚼双鱼座对她说过的每一句话,然后又搅得自己一阵心酸。
晚饭的时候,一家三口难得聚在一起吃饭。狮母问狮子座的车哪里去了,狮子座说卖了。这下倒是让狮母急了起来,家里又不缺钱,她卖车毫无道理。
“把车卖了,钱给慈善机构了。”狮子座说得轻描淡写。狮母还想唠叨几句,狮父倒是在边上很是赞许地说:“关心公益事业是好事嘛,车子再买一辆就行了。”
这个话题就这么草草结束,狮子座回房间的时候,狮母也跟了进来。她把门关上,坐在床边看着狮子座。
“你回来以后好像变了个人,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没有。”狮子座摇摇头。
“你是我生的,我会看不出来?”狮母握着狮子座的手,她们母女很久没有这样子谈话了,她说,“你也不小了,做事情不能再冲动了,你出门旅行的那阵子周伟经常来家里,他们家和我们家门当户对,周伟各方面也很优秀,你好好考虑一下。”
狮子座原本以为母亲是来谈心的,没想到是来充当说客的,一下子就厌烦起来,推搡着母亲说:“妈你好烦,出去让我一个人休息一会吧。”
狮母无奈地走出门,末了还特别加了一句:“你要真不喜欢周伟,我再安排别的对象。”狮子座只觉得母亲又好气又好笑,一边敷衍着一边关上了房门。
说曹操,曹操到。
狮子座才关上门,周伟的电话就打了进来。她接起来,口气显然不好:“周伟,我真不想做你女朋友,你行行好放过我吧,缠着我就是浪费你的青春。”
周伟说:“你拒绝得真干脆,就不再考虑下我了?”
狮子座说:“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上赶着不是买卖。”
周伟倒是洒脱,在电话里说:“好吧,那饭还是要补上的。”狮子座说真不用在乎一顿饭,草草挂了电话,没多久手机又响了起来。
她厌烦地直接接起来:“你又有什么事情?”
对方涩涩地叫了声:“姐。”
狮子座立马从床上站了起来:“谭仲彦?”
电话是谭仲彦打来的,他的口气有些幽怨:“姐姐,你怎么走了也不告诉我。”
狮子座说:“太突然了,来不及。”她语气装着很轻松,然后问道:“彦彦,你读书的事儿怎么样了?”
谭仲彦说:“哥哥已经同意了,我现在在基础班复习。”
狮子座连连说好,就再也找不出别的话题了。
谭仲彦说:“姐姐,你还生哥哥的气吗?”
回家的日子里,从来没有人提过双鱼座的名字,现在在电话里被人念起,她的心跳还是会猛地加快一下节奏。
狮子座说:“我没生气。”
对方松了一口气:“那就好,我和哥哥不一样,你就算生他气也不要嫌弃我。”
狮子座笑了,原来他是在担心这个。她安慰他说:“等你考上了学校,我就再来看你。”
握着电话的谭仲彦,拼命地点头,他忘了这个动作狮子座是看不到的。双鱼座推开门,看着弟弟拿着他的手机,就好奇地问:“你在给谁电话?”
他的话传进狮子座的耳里,那个熟悉的声音就在耳畔。她有些期待,又有一些害怕。只听谭仲彦在电话里匆匆和她道别,就挂下了电话。
留给狮子座的只有一长串的“嘟嘟”声,以及一阵失望。
双鱼座看到通话记录,半天没有回神。
回马丁传播上班的第一天,狮子座打扮得格外精神。办公室里多了好几张陌生的脸,见到狮子座都是一副言听计从的样子。狮子座觉得了无生趣,又想到了双鱼座。他就不一样,有自己的想法和主意,也不会管对方是不是上司。
她透过玻璃隔断看到双鱼座的位置上,小陈正趴着午休,心里又是一阵止不住的想念。
晚上,大敞间里空无一人。她从自己的办公室里走出来,把灯全部熄灭。在双鱼座的位置上坐下,她拿起耳机,闭上眼睛。
双鱼座的声音从耳机中传来,他温柔地念着:“我曾爱过一个人,大约是一年以前……”这原本只是那次相亲活动宣传用的故事。她泡了一壶茶,准备静静地听上一晚,热茶洋溢着暖气,熏得狮子座眼眶泛红,她发现自己的眼角湿润了。
狮子座手上有一份完完整整的录音,是当初他们为相亲活动录制的。现在它成了一剂毒品,让狮子座听上了瘾。
30个故事,她每天都留在办公室里一直听到深夜,这样的状态持续了一周。她知道这样的状态不对,但是她是这么说服自己的:就让我把它们听完,然后我会把过去忘记。
最后一晚,她依旧关上了所有的灯,靠在双鱼座曾经坐过的椅背上。略带忧伤的背景音乐响起了,过了好一阵子,双鱼座的声音从耳机中传来。
这一次,故事的结尾有些令人遗憾,所以他的声音也透着一丝忧郁。所有的故事都念完了,她听得动容,想要关机的时候,耳机里又传来一阵嬉闹。
“啊!完工了。”
“嗯,请你吃个饭吧。”
“明天情人节的那场活动,还得精诚合作。”
对话戛然而止,她早已经潸然泪下。出了写字楼,室外正下雨,她没有伞,就这么淋着雨走了出去。
不远处,有一个人影从车子里走了出来。对方没有说话,只是给她打着伞,拉着她往车里走。
一路上,周伟没有说话,车子缓缓地开着。到了家门口,被雨点打湿的脸早就被狮子座擦拭干净,连泪痕都没有留下。
狮子座说:“谢谢你。”
周伟说:“我是恰好停在路边看风景,你不要多想。”狮子座看着周伟,心想他和自己一个星座,倔强得有些不可理喻。谁会下雨天把车子停在路边看风景呢。
她笑着说:“那你再回去看一会儿?”
周伟说:“不了,我送你上楼吧。”
狮子座连连摆手,生怕他上去又惹得母亲误会。周伟听了有些失望,就开着车回去了。
狮母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等着狮子座,她一进门就被叫到母亲身边坐下。
狮母神色严肃,桌子上摆着一张请帖。她不解地打开一看,原来是母亲发小的女儿结婚了。
狮子座大概知道母亲心里又在想些什么,她觉得挺无聊,就想离开。
哪知母亲用力把她按下,郑重其事地说:“明天开始给你安排相亲,这是我和你父亲一起商量的结果。”
狮子座说:“我真的不需要。”
狮母说:“我们需要!”
她一脸的不情愿,坐在咖啡馆里。对方正滔滔不绝地做着自我介绍,大抵情况是:男,30岁,没结过婚,大学老师。配合着对方介绍的是一个PPT,正播放着对方上课时的风采。狮子座听着听着,觉得这场相亲真像是去学校里听了一场讲座,冗长、无趣。她开始抱怨自己怎么偏偏听从了父母,浪费休息天在这里和一个大学老师交换关于社会传播的观点。
老师问她:“你工作中会不会理论和实践相结合?”
狮子座实在撑不住,谎称要去洗手间,然后转身就偷偷从另一个门溜走了。
回家以后,狮母劈头盖脸一顿指责。
她吐吐舌头说:“这个真不行。”
母亲倒是很爽快,既然这个不行那就换一个。她用几近哀求的态度对狮子座说:“一二不过三,你见了三个之后总得相互比较,总结经验才能告诉我们你到底要什么样的。”
狮子座说:“我什么时候说要通过这样的方式来总结自己需要什么样的对象了?”
狮母略带不满地说:“人家周伟那么好,你说不合适,那我就真不明白你想要什么样的了。”
又是周伟,狮子座心里狠狠地想:什么样的也不能是他这样的。
第二次相亲,男方把地点选择在一个创意园里。狮子座倒是挺满意这样的相亲地点,起码不用像以往那样傻傻地端坐在饭桌上,听着陌生人冗长的说教。
这一次的对象是个室内设计师,人倒是长得温文尔雅。狮子座不得不承认,这批相亲对象的整体水准的确远高于以往任何一次她母亲捧来的照片。
谁都喜欢和美好的事物待在一起,于是这本来格外无聊且无趣的相亲总算让狮子座找到了一点点有意思的地方。起码她发现,自己母亲的审美终于上了一个台阶,只可惜她依旧对对方不来电。
狮母肯定不知道自己的女儿早就心有所属,且处在自我疗伤中。这个执着程度异乎寻常的星座,有着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持久力。所以在这种状态下,狮子座是不可能真正敞开心扉去对待任何一个人的。
她把自己现在的状态定义为一个水杯,里面已经盛满了水。尽管她目前正处在倾倒这些水的阶段,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她可以一边倾倒一边注水。她很清楚,自己必须首先完成倾倒杯中水的第一个步骤,才有可能继续开展第二步。
那个长相温和的室内设计师一来却没坐下,只是笔直地站着,他说“:这个地方很有意思,我们不应该浪费时间坐着喝茶。”
他言下之意是要带她四处逛逛。狮子座想着反正自己也没来过这个地方,不如就跟着他走走、看看,总比四目相对要有趣一些。
这个创意园是由以前的丝绸工厂改造的,很多蒸汽管道就暴露在眼前,锈迹斑斑,倒是别有一番味道。这园区被很多创意公司分割成了无数块,有她的同行广告公司的,也有倒卖木头家具的。当然最多的还是一些装修风格奇异的咖啡屋,就像他们刚才碰面的地方一样。
设计师带着狮子座走了好些店。她被一家陶土工艺店所吸引,是美院陶瓷系的学生合开的工作室,里面陈列着一些杯子、碟子。
“你喜欢这里?”设计师双眼闪着光芒。
这地方让狮子座无法不想起双鱼座。她猜他心里的梦想也许就是开这么一个工作室,陈列自己的人偶作品,顺带也提供DIY的场所。
“如果你喜欢,我可以让老板送你一套杯具。”他笃定地说着,正等待着狮子座开口。
她终于卸下了严肃的面具,倒是好笑对方的慷慨:“你不请我吃饭,倒是那么大方地送我杯具?看来我们的相亲真是个悲剧啊。”
这番调侃似是让原本尴尬的相亲气氛轻松了不少,对方笑着说:“其实我刚才在外面观察了你一会儿,你的样子似乎很不耐烦,所以我猜测你和我一样,都是被动而来。与其如此,倒不如省下这个饭钱,送你一个我们店里的好东西,权当做一个广告啦。”
原来这店是他开的。怪不得他会选择在这个只有艺术圈的人才会常来的创意园里相亲。
“你们这里除了卖杯子就没有别的产品了吗?”狮子座心里打着算盘,她想如果把双鱼座的人偶放在这个地方,也许是一个非常不错的展示场所。
“有寄卖的一些陶艺作品。我在美院读书那会儿,选修了陶艺课,所以认识很多有此爱好的同学。这个地方就跟他们的据点似的,他们把自己的作品放到这里卖,偶尔也会有一些展览。”
她凑上去观察这些杯杯碗碗,它们一个个出落得洁白剔透,壁上的花纹也是格外精致。只是和双鱼座的烧陶人偶相比,这些东西似乎还缺少一点她不能言明的东西。疑惑间,她微微皱起了眉,被眼尖的设计师看在了眼里。
“这可是我的毕业作品,旁人我还不舍得赠送哦!”设计师骄傲地凑了过来,“你似乎对这些东西并不满意。”
“不,它们很美。干净得近乎完美。”她顿了顿,看到对方原本激动的眼神里忽然蒙上了一层失落。
“很多人都这么说。”对方转身,示意狮子座可以再看看别的东西。她扫了一圈,终于想到了一个词语来形容这里的东西:清冷。这种调调似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和双鱼座那色彩艳丽、造型生动的烧陶作品相比,它们缺少了生命力。
“生命力!对,差这个。”
这句话似乎触动了设计师的内心,他遗憾地摊摊手说:“这已经是我试验了十多次之后的成果了,每次的上色都呆板得令人发笑,所以才索性让它们就这样示人。我记得我曾在艺术史里了解过一种中原地区的烧陶技艺,只可惜一直找不到传人。”
她内心扯开了一个灿烂的笑容,一切似是了然于胸。
与对方分开之后,已是傍晚,因为比以往任何一次相亲都来得持久,狮母絮絮叨叨地追问了好多细节,好在黄笠的电话来得及时,救了场。她挂了电话就跑了出去。
黄笠已经听说双鱼座家里得到了一笔来自基金会的捐助,现在欠债已经还清,余下的钱双鱼座分文没动。
他问狮子座:“这事儿你清楚吗?”
狮子座支支吾吾地说:“不太清楚,就听……听说了。”
黄笠说:“你前阵子不是去了太平镇吗,怎么不清楚呢?”
狮子座说:“人家家事,我怎么好多问!”黄笠表示理解,转而又告诉狮子座,双鱼座在淘宝上开了店,看来是不会回来工作了。黄笠颇有一些遗憾。
狮子座也跟着唏嘘了一会儿。
和黄笠分开后,她立刻上网搜烧陶人偶。果然有一家樊城的店铺,而且只此一家。
网店界面很朴素,照片拍得很小,整个体验并不太好。狮子座皱着眉看着交易记录,至今才两笔。
她有些担心,不知道双鱼座会不会因此而大受打击。
想着想着,狮子座的头就开始隐隐抽痛起来。双鱼座斥责时的怒气,双鱼座对楚月微笑时的面容,双鱼座念着爱情故事时的温柔……一点一点不断在脑海里涌现。
狮子座太清楚,这些记忆会时不时地在脑海里出现,搅动她极力克制的平静。
她本来认为自己可以彻底告别,可是现在她又不自信了。假如那么容易遗忘,她就不会固执地坚持那么久。她不由自主地点开了双鱼座的网店,掌柜的头像暗着。
狮子座点开头像,又关闭窗口。她自己也不知道,这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
忽然对方的旺旺就亮了。
对方问问:“亲,有什么可以帮忙?”
狮子座慌了手脚,不知道该说什么。对方还在发送表情,狮子座就匆匆下了线。有过这样的经验之后,狮子座就注册了一个新号码。她有备而来,便不会慌张了。
她上去,发了个笑脸。
那一边,双鱼座正在接电话,楚月看着电脑前面有人说话,便叫着双鱼座说,有客人来了。双鱼座说你帮我接待下。
楚月坐在电脑前,也发了一个笑脸。
狮子座说:“你家里只有一种模样的人偶吗?”
楚月说:“是的。但是每个的姿态是不一样的。”
狮子座说:“这样的话产品很单一,而且你们的宝贝描述也不太吸引人。”
楚月心想,这是遇到砸场子的了吗?她客气地说:“谢谢亲的建议。”
狮子座一连给楚月发了好几个网店链接:“你看别人家的界面就很舒服,你们家的东西很好,如果在网店界面上花点工夫,我们这些顾客才会有逛个性店的感觉嘛。”
楚月连连说:“谢谢。”
狮子座满意地下了线。
楚月本来想告诉双鱼座,有一个客人提了很多意见,但是见双鱼座紧锁着双眉,拿着电话走了出去,她就把这事情忘在了脑后。
双鱼座在电话里问黄笠:“她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黄笠说是的,好像基金会的事情狮子座真的不知道。
双鱼座皱着眉,想着这从天而降的善款,他不信自己会有那么好的运气,偌大一个太平镇偏偏就只捐赠给他,还指明了用途。
黄笠说服他说:“也许就是这么巧合,现在到处都在扶持民间艺术,你爷爷的烧陶人偶本来就享誉太平镇啊。”
既然从黄笠这里打听不到信息,双鱼座和他寒暄了一阵就挂掉电话回了屋。
一连好些天,狮子座拼命在网络上购物,快递不断送进家门。狮母有些不悦,说:“你买这些娃娃干吗,还长着别人的脸,看着心慌。”
狮子座说这叫艺术品。
她把人偶一个个摆在自己的书桌上。双鱼座果然是拿楚月做了模特,然后进行了改良,现在每个娃娃都长得形似楚月,但又在细微之处做了一些艺术改进。
狮子座盯着这些人偶,心里仍有一些不甘。
翌日,狮子座在每个人偶包装盒里都放了一张名片,上面是网店的地址,带着一套人偶,约了设计师去创意园。对方打开盒子,对这些工艺品非常有兴趣,立马向狮子座索要制作者的联系方式。
“你先别急,对方希望能先把这些东西放在你店里寄卖,等过一阵子我会牵线让你们认识的。”
狮子座期待这样做能帮助双鱼座的网店尽快冲上钻。
双鱼座的网店开了半个多月了。那天他从樊城回来,找寻基金会善款捐助人的情况还没有一点眉目,回家的时候,楚月告诉他有个客人一口气订了好多娃娃。
他听了很是兴奋,和楚月一起重新又检查了一遍包裹,确认无误才喊来了镇上的快递。一看地址,双鱼座心里犯了疑。
双鱼座上网,想联系一下对方,点开聊天记录的时候,才发现原来这个客人还向自己提了那么多意见。
他的直觉总是不断地提醒他,这个客人很可能是狮子座。
又过了一个礼拜,双鱼座的网店访问量激增,好些访客在页面上留言说人偶很漂亮,画工很精致。
他看得云里雾里,不知发生了什么。终于,他逮到一个客人,好奇地问对方是怎么知道的网站。对方说在创意店里买了人偶,里面就有网店的宣传地址。他要来了创意店的联系方式,一个电话就拨了过去。
起先,设计师还以为又是一个想要买人偶的顾客,他说:“人偶已经断货了,我们正准备进货。”
双鱼座好笑地问:“你要从哪里进货?”
这一问倒是让设计师警惕起来:“你是?”忽然,他兴奋地在电话那头喊着,“你就是制作者吧。太好了,小林终于答应让我们直接联系了。”
双鱼座在电话那边听到了狮子座的名字,一下子懵了,还没听完对方在电话里的批量求购且面聊技艺的请求,就呆呆地把电话撂在了一边。
他心里凌乱,找不到头绪。
双鱼座以为,自从狮子座的不辞而别之后,他的生活应该已经和她没有交集了。他安心地经营着自己的淘宝店,她则应该又变回了那个职场女强人。
为什么,她还是时不时出现在他的生活里,而他却浑然不知?
星座分析
夫妻宫为面对面关系之宫,从中可以看出与配偶、异性和他人之间的相处模式。夫妻宫位于太阳的狮子座,喜欢把自己的想法强加于人,在感情方面她的确是任性妄为,甚至不可理喻。别人都不知道,当我的闺蜜用坚强来伪装自己的时候,其实已经在角落里默默流泪。
此时的狮子座似乎已经懂得如何掩藏自己的感情。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当火一般的狮子选择潜入水底,这种改变反而让双鱼座更难表达自己,让两个人之间的相处变成了另一种难以捉摸踪迹的模式。总之,我并不赞成狮子座偷偷地给双鱼座各种各样的帮助。因为我知道,越是这样,越是改变,意味着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远。
双鱼座表达感情的方式并不浓烈,就像一杯温吞水。所以他往往会缺乏宣泄情感的勇气,就算有了倾心的异性,也往往不敢主动表达。尽管他在心里已经确定了谁是那个暗中帮助他的人,也其实非常知道自己内心深处的爱,可是他就是害怕。他选择用落跑的方式来回避,也使得自己最终陷于楚月、狮子座和自己三个人之间的尴尬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