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例1”
直到现在,林嫣吃剩半个馒头或半个苹果,总是神经质地想找条水沟丢,这缘于当年一篇深受好评的优秀作文,“半个馒头顺着水沟,一直漂到非洲,送到饥饿的无产阶级兄弟手中”。她至今还记得老师当年讲“上世纪30年代的美国,在金融危机的时候,一群奶农将成罐成罐滞销的牛奶倒入水沟”时激动的表情,“资本家们宁愿浪费,也不愿捐给穷人!”
时任班级语文课代表的林嫣,思想却时常跟不上“主流”。最“不靠谱”的一次,是写课文枟雷雨枠读后感。在作文中,她认为周朴园对侍女侍萍是怀有真挚爱情的,只不过更多的是一种“相见不如怀念”的复杂情愫。
在那堂作文点评课上,林嫣的作文非但没有像往常一样被诵读,还被勒令重写。二稿虽然顺利通过了,但开头却改成了:“作为脱胎于封建地主阶级的中国第一代资产阶级,周朴园天生地带有封建阶级和资产阶级的两重性? ?”“作文里不食人间烟火的‘叔叔’身上都有某篇语文课文的影子。”林嫣说。
———摘自枟会说谎的作文?枠,原载于枟南方周末枠
“反思”
“我们常说童言无忌,但现在一些小学生的作文却满口大人腔,满篇假大空,不像是小孩子写的。”一位小学语文老师不无忧虑地说。没有个性特色,没有真情实感的文章,在小学生作文中比比皆是。一位老师布置了题为枟老师在我心中枠的作文,发现同学们都写女老师小叶,无数惊天动地的壮举,比起孔老夫子有过之而无不及,我和叶老师同事这么久,怎么闻所未闻?孩子们的作文编得越来越离谱,不是老师得癌症,就是父母死了,假话年年更新。
是什么让孩子们“言不由衷”?小学生作文应该是清新活泼、充满生活气息和童真童趣的,但在今天一些课堂上,作文不再是“我眼看世界,我手写我心”,而成了一种单纯的技能训练,写作乐趣所剩无几。一位学生说道:“大家都习惯了,不深沉一点就是平淡,不特别一点就是俗套,所以,我们才被迫‘板起了脸’,不得不接受社会的改造。”
究其根源,首先是因为现在的孩子能够接触到的东西实在太多了。尤其是网络普及以后,没有遮拦地将社会生活一股脑儿地摆在孩子面前,所有生活中能遇见和未曾见到的现象孩子们都可轻易触碰,成人世界的复杂也一览无余地展示在孩子面前,因此大人的思想语言不经意间闯入了孩童的世界,大人与孩子之间没有了语言的差异,成人的世界过早地下移到青少年的视阈中。其次,学校和家庭的教育也希望孩子的作文写得“有思想、有深度”,孩子讲心里话常被认为“太肤浅”,孩子只能按照大人的喜好来写作文,因为“这样写就能得到高分”。
为考试而教、为考试而学,作文一旦成了“任务”,学生就开始敷衍了事。久经考场,学生们得出的经验是:要写好一篇应试作文,必须紧扣命题,严防“文不对题”。而至于所写的内容,生活中有没有真的发生、自己有没有亲身体验,都无关紧要。蒙台梭利曾说:“我们只有在儿童身上才能领悟到大自然的雄伟。”给孩子们一支自由的神笔,使真情的泉水汩汩喷涌。生活是作文的源泉,让孩子们徜徉在生活的海洋中,用童眼去观察,用童心去感受,用童笔来描绘他们眼中真实的世界吧!
“案例2”
一所学校作文竞赛中年级组的试题为:枟我的一个小秘密枠。要求与提示:能围绕题目进行习作,事情要真实,内容要具体,语句要通顺,书写要整洁,学生们需在一小时之内完成。通读评选出来的十篇佳作,让我感触最深的一点是:作文缺少童真童趣。
在批阅过程中,老师们读到一篇文笔较老练的习作,心中不免一喜,但读着读着就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为什么都是在公共汽车上遇到小偷,都是自己被胆小怕事的妈妈给拦住而闭口不言,眼睁睁地看着小偷得逞呢?可以看出这个学生平时是读过一些习作的,而且很用心地背下了一些,而此时又恰到好处地用上了。这也难怪,三年级的孩子有多少不能说出的秘密呢?
“反思”
著名作家王旭峰曾说:“儿童写的东西,可以说是天使在说话。”儿童有其个性化的言语。
如上述案例中提到的“公共汽车上遇小偷,在母亲的阻止下眼睁睁地看着坏人溜之大吉,然后大发感慨”。作文看起来是“优秀”了,但缺少了真情,缺少了本性,完全是对别人生活经历的一次照搬。而诸如“我很想她,想妈妈的感觉,是一种想哭的感觉”,正是孩子内心最真实、最质朴的表达。“爸爸呀爸爸,你再这样下去可要变成一个猪爸爸了!”多可爱的语言呀,在孩子眼中,猪是肥胖的代表了,那“猪爸爸”不就是孩子的胖爸爸嘛!形象生动,尽显童趣。
2011年第17期枟读者枠杂志上曾经刊登过这样一篇文章:“兔子的耳朵与三个孙中山”。其中一位日本小学生写了篇作文,题目叫做枟兔子的耳朵枠,文章的梗概是:“我养了一只兔子。这兔子是人家送给我的。因为家里有狗有猫,所以我就把兔子放在门口和猫狗分开养。我每天早晨去上学时,总要抱起那只兔子爱抚一番。这是上星期四的事。那天早晨我去上学,走到门口一看,兔子的两只耳朵只有一只竖着,另一只倒在一边。我对它说:‘哟!怎么回事呀!把那只耳朵也竖起来吧。’可是兔子不理我。‘那么让我给你扶起来吧。’我用手扶起了它的耳朵。可是一放手,那只耳朵马上倒下去了。我就对阿姨说‘阿姨,请你把兔子的耳朵竖起来。’阿姨就用脚夹起了兔子的耳朵。可是阿姨的脚一松开,那只耳朵一下子又倒下了。阿姨说‘多奇怪的耳朵呀!’”小作者当年七岁,名叫悦子。她阿姨叫雪子。晚上悦子睡觉以后,雪子看了这篇文章,觉得“用脚”先竖兔子的耳朵不雅,便将它改为“用手”,但实际上她当时确实是用了脚。第二天早晨,悦子看到被雪子改过的作文便问为什么要改,雪子便说用脚夹兔子耳朵不雅,但悦子却执著地认为雪子确实是用脚夹耳朵,不管雪子如何解释,悦子始终不能理解为什么要改动。这篇作文显然没有明显的思想性,也没有典型的意义,但是,却被老师评为优等。老师认为,这篇作文写得很出色。从这个故事里,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日本学校教育的真实和质朴。作文内容源自孩子的日常生活,作文语言出自孩子童真的声音,没有丝毫矫情,也没有过多地修饰,完全不在乎什么意义和思想性,一字一句没有空话套话。
但如果在中国,这样的作文就不说其优秀了,可能连良好都还够不上。例如,复旦附中黄玉峰老师在一次题为枟“人”是怎么不见的枠演讲中提到的例子:“星期天,我们去中山陵了。中山陵上有三个孙中山,后面一个是站着的,再到里面,看见一个是躺着的。三个孙中山的脸都不一样,不知道为什么。我玩了一会儿,觉得没劲,后来小了一泡便,就回家了。”就是这样一篇来自孩子的真实叙述却受到了老师的批评,老师认为作文要写有意义的事,要有思想性,不能看到什么就写什么,想到什么就写什么,不能胡思乱想,对伟人不尊敬。所谓常规的作文已经被格式化、流程化,因此,千人一面、千篇一律。就这样,孩子的思想幼苗、真实世界被无形的定律约束了,掐断了。掐断的不仅是孩子的灵气与想象,也掐断了我们的未来。二十多年前,有人曾问章培恒先生,如何看待“中国与日本文学之间的异同”,章先生的回答只有一条,那就是中国和日本的现代作家都得到过有影响的国外文学大奖,但中国作家得到的是斯大林文学奖,而日本作家得到的是诺贝尔文学奖,这值得我们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