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杜甫的父亲杜闲,已经任兖州司马好几年了。杜甫在青丘待了数月之后,便辞别苏源明前去兖州省亲。
杜甫来到兖州才知道父亲杜闲已经病了三个月了。杜甫非常惭愧,跪倒在病榻前,哽咽着说道:“爹爹,不孝儿杜甫来迟了。”
杜闲见了儿子,勉强从床上坐起来,说:“甫儿,快起来坐下,男儿有泪不轻弹,为父的病很快就会好的,你不必担心。”
杜甫听了这话,眼泪反而止不住了,刷刷地流了下来。过了一会儿,他的情绪才平复,说道:“爹爹,你有病在身,怎么也不请个女佣人啊?”
杜闲说:“人吃五谷杂粮,哪里有不得病的。吃点药,有个小伙计以后就足够了。”
“可男人总是不如女人心细啊,您还是请个女佣吧!”
“甫儿啊,平常百姓人家,生病甚至连药都买不起,我不仅有药吃,而且有人伺候煎汤熬药,出门还有轿夫,如此足矣。”
“可您不是普通百姓,您是兖州司马啊,焉能与平民相比?”
杜闲听到这里,忽然沉下脸,说:“甫儿,你这是什么话,都是因你从小在洛阳,被那里的官商气氛所迷惑,看来你只知读书,却不了解人间疾苦。没有兖州百姓,哪里有兖州司马?没有民,哪有官。”
杜闲说到这里,心情非常激动,喘息不止,杜甫急忙上前,将其扶倒,让他好好休息。
杜闲的话在耳边久久回荡,但是这个年轻的公子哥,从小衣食无忧,还不能够完全理解那番话的含义。
从此,杜闲的起居杜甫都主动包揽了下来。他每天为父亲买药,亲自煎药,然后再一口口喂父亲吃下去。没事的时候,他坐在父亲的床边,讲一些游历的见闻,或是读一些书籍,为父亲解闷。
经过杜甫细心的照料,杜闲的病一天好似一天,不久便能够下床活动了,又过了一段时日,能够处理些日常事务了。
杜闲看着儿子这么孝心,心中高兴,对杜甫说:“甫儿,你来兖州也已经不少日子了,可每天照顾为父,也没有好好在四周游览。现在我的病也好得差不多了,有小伙计照顾就足够了,你有时间多出去走走,看看。”
杜甫看见杜闲的面色已经红润了很多,知道他再休养一段就没大碍了,于是把时间挪出来,观赏兖州的景色。
登上兖州城楼,极目而望,但见浮云连绵于大海和泰山的上空,平野苍茫,远远伸向青徐两州,杜甫的心神由空间跃入时间,想到兖州东南的峄山上还留有秦始皇的功德碑,曲阜城东还留有汉景帝儿子鲁共王所建的灵光殿,可早已物是人非。宇宙悠悠,登临怀想之际,杜甫不禁生发万千感慨:
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
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
荡胸生层云,决眦入归鸟。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多神奇的景色啊!我明天就去泰山!”杜甫打定主意。
第二天天不亮,杜甫就起身直奔泰山而去。一路上秋风习习,路边的景色转瞬即逝,杜甫快马加鞭,迫切地希望早点登上泰山。
终于来到了泰山脚下,杜甫看见一个牧童正在那里悠闲地吹着笛子,便上前打听上山的路。
牧童指着一条曲折的石板小道说:“先生,这就是上山的路。”
“没有别的路可走吗?”杜甫问。
“只有这一条。”牧童说;“要想攀上山顶,就得走这条道儿。”
杜甫心中一动,暗想:“说得有理。要想登高望远,真正的路只有一条!”
穿过四马岭的门洞,山道往右面拐,石阶变得陡峭起来,杜甫感到有些吃力了。他不禁想起家乡的山峦,他每天上下一次也从未觉得累,看来和泰山相比真是小巫见大巫了。他又想起自己在家时从来不知道什么叫作累,如今一登泰山,已是汗流浃背了。
当眼看就要爬到山顶时,他真想休息片刻,但立即想到《左转》中说,“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心想:“登山也如作战,需要一鼓作气的勇气!于是他又继续向上攀登。”
终于到了中天门,杜甫向四周望去,只见山风紧峭,松涛滚滚。脚下是色彩绚烂的齐鲁原野,高粱红中透紫,谷子黄得泛金,纵横交错的河流,像一根根绿色的经线和纬线,把金色和紫色织成一片,铺开一幅无边无际的地毯。又一个丰收在望的好年景!
“啊,有幸在开元!我应将我所学效力于朝廷,为百姓做一番事业!”杜甫心潮激荡,忍不住发出豪言壮语。
“好志向!”,一个苍老的声音从背后传过来。
杜甫回头一看,原来是一位年近70岁的老道士,银须拂拂,眸子炯炯,眉宇间藏着一股飘然脱俗的气概。两人相互施礼后,就随便攀谈起来。
“施主胸怀壮志,实在叫人敬佩。但不知施主将用何办法,来实现自己的远大抱负?”老道手持银须,微笑着问道。
杜甫答道:“我打算效力朝廷,使皇上成为尧、舜一样的贤君,使社会风俗重新变得纯朴起来!只可惜……”
“只可惜初次参加考试,就落选了。”老道眯缝着双眼,诙谐地说;“我猜得不错吧!”
“道长好眼力”,杜甫惊讶地扬起眉毛,“人生的道路,真是艰难曲折啊!”
“施主,这才悟出一半道理!”老道说。
“还有一半呢?”
“就在你脚下。”
“请道长指点明白。”
“先生,你现在站在何处?”
“中天门。”
老道的眼睛里闪着深邃的光,一语双关地说:“这中天门,下临岱宗坊,上通南天门,所以称为‘中’。人生的道路,其实就像这泰山上的小径,尽管崎岖曲折,但只要不怕艰辛,一步一步地向上走,就一定能登上顶点。如果满足一个‘中’字,那就必然半途而废,一事无成!”
杜甫听了,顿觉心清目明,拱手道:“谢谢道长的指教。我一定努力向上,攀上南天门!”
“对啦!”老道哈哈大笑,将长袖一拂说:“这中天门不是久留的地方,快去吧!”
杜甫使劲吸了口气,又开始往上攀登。一会儿,到了十八盘,山路变得更加陡峭。几只苍鹰,展开钢刀般的翅膀,驾着强劲的气流,在云层里穿来穿去,轻灵矫健,盘旋在杜甫的周围,好像在给他鼓劲。
杜甫咬紧牙关,默默地说;“快了,快了,马上就到”,终于他征服了这登凌绝顶的最后一段险路。
这时,他的心跳得几乎要冲出胸膛,一阵强劲而清冷的山风吹来,使他精神一振,猛抬头,只见一座红墙金瓦的城楼,城楼的横匾上题着三个大字“南天门”。
“我到了!我终于到了!”杜甫像个孩子似的欢呼了起来。
他抹了抹头上的汗水,向四面八方眺望,一幅幅奇妙的画面步入眼帘。
只见那如带的汶河,正牵着一轮火红的夕阳,在遥远的地平线上闪着万点光斑。山南,红霞耀眼,灿烂似锦;山北,暮色苍茫,一片阴森;整个泰山山脉就好像一架巨大的屏风,把山南、山北割成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山谷中白云蹿动,忽而化为一缕缕轻如薄絮的白色岚气,冉冉上升,缓缓扩散;忽而布下了弥天大网,把整个山谷封锁住。
杜甫昂起头,但见最高峰王皇顶巍然屹立,直逼蓝天,万道霞光映照着它,更显得无限神奇,无限辉煌!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上面才是最美的”,杜甫向上迈了一大步,坚定地说:“今天,我一定要把泰山踩在脚下,把天下收进胸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