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一家驾着小船仓皇离开潭州后,上溯湘水,南往衡州,一路上兵荒马乱,到了衡州,得到刺史阳济的款待。
在衡州寓居数日,收到舅氏崔伟,时任郴州录事参军,寄来的邀请信,于是前往郴州投奔。船至耒阳县境的方田驿,遇江水暴涨,不得行进,停泊五天,断粮绝食。
船外是一片白茫茫的洪水,火辣辣的日头把水晒得发烫,舱里舱外都热得让人难以忍受。荒江两岸,没有人家,不见人影。孩子们饿得又哭又闹,大人们更是心烦意乱。
杜甫的肺病和风痹又重新发作,吐血,右臂不能动弹。近来耳朵也几乎全聋了,听不清使人烦恼的声音,可内心的烦恼却越来越厉害。
“也许就要死在这渺无人烟的旅途中了!”有时他下意识地想,特别是在饿得昏昏沉沉的时候。
只是在这一瞬之间,杜甫才似乎觉得心平气和了一些,一切爱与憎,亲与疏,往事与现实,都分不清界限了。然而,对于生的渴望,又使他清醒过来,振作起来。
杜甫安慰着孩子们,跟他们讲这样、那样的故事。这些故事,都是他听过以及亲身经历过的,其中也有孩子们童年时代天真烂漫,调皮捣蛋的往事。
“爹爹,您从小读了那么多书,写了那么多诗,到底有什么用处呢?”有一次,杜甫说完了自己15岁那年李范派人前来邀请他参加诗会的趣事后,宗武突然反问道。
这下子,可戳到了杜甫的痛处,他努力地想给宗武一个满意的回答,可是越想越想不清楚。
“孩子他爹,你醒醒,你醒醒!”妻子惊慌失措地呼唤着。
杜甫从昏迷中悠悠醒来,他望着妻子的满面泪痕和孩子们吓呆了的神情,很快就明白了刚才发生的事情。
于是,他强作笑颜道:“我不过是疲倦得睡了一会儿,没事的,你们放心好了。”
“可是……”妻子硬咽住了。
宗武挪到他面前,怯怯地说:“爹,孩儿不敢了,下次再也不问这样的问题了。”
杜甫听了这话,心中一酸,慈祥地说:“宗武,你问的没有错,我只是不知道从哪里回答你才好。”他的话又顿住了,他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正在杜甫绞尽脑汁的时候,突然,岸上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请问这是杜先生的船吗?”
大家一愣,已经好久没有人理会过他们了。
“是的,是的。”杜占猛醒过来,走上船头。
只见一个差役,拿着封信说道:“我们是聂县令派来的,这里有一封书信,还有些食物,请笑纳。”
“快请上船吧!”杜占迫不及待地招了招手。
杜甫打开书信,上面的意思是仰慕先生才学,但最近公务繁忙,无暇抽身,故先送些食物来,过几日闲暇了,定前来拜访。
这简直就是雪中送炭,杜甫感激涕零,对差役说道:“请你们向聂县令转达我的谢意,等水退了,我一定去登门拜访他!”
差役走后,孩子们像饿狼一样扑向了那堆食物,杜甫夫妇脸上也泛出了兴奋的红光。
饭菜味道不正,管它呢,全家人欢天喜地,还围着酒坛子、肉盘子跳舞。
过了几天,聂县令又派人来找杜甫,却只见洪水不见船。县令闻讯大哭,在城北二里处垒起一座坟,纪念他爱戴的苦命诗人。
其实杜甫还没死,他的老船飘在湘江上,他还想回洛阳,走长安。但是腹中疼痛,吃什么拉什么,服药就像吃毒药,大汗不止,忽热忽冷。风痹严重,他已经站不起来了。
江风怒号,船身剧烈摇晃。在昏沉中,他好像看见边境的战争已经停止;“开元盛世”重新到来;看见自己回到了阔别多年的故乡;看见了自己的父母弟妹,还有那些挚友……
一阵剧烈的咳嗽把杜甫从梦幻中唤醒,他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于是用尽自己最后的力量伏枕写下最后一首诗《风疾舟中,伏枕书怀三十六韵,奉呈湖南亲友》。
就这样一个59岁的生命,带着太多太多的遗憾,黯然消逝了,但是他的诗歌,他的精神却永远地活在人民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