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特别是安史之乱前,国力强盛,疆域扩大,四方来朝,统治者也常对外用兵,但大部分都是防御性的,抵抗和制服侵略势力,绝大多数战争都是取胜的。同时各民族之间的经济、文化的交流日益频繁。这就引起了唐代文人对边塞生活的关心,激起了他们尚武的精神和爱国的热情。据不完全统计,《全唐诗》中直接以“从军行”、“出塞”、“入塞”、“塞上”、“塞下”等乐府诗题写边塞题材诗的诗人有百余人,诗有二百五十首左右,至于相关的诗则不计其数,为我们展现了唐代边塞风光、异域风情,抒发了将士们奋勇杀敌的英雄气概和思念家乡的儿女柔情,诗中寄托了一代文人的政治抱负和尚武精神。
在初盛唐时期,因为国家强盛,很多文士都向往军旅生活,希望效古人投笔从戎,有所作为。
节适就不走进士及第之路,年轻时浪迹燕赵、梁宋一带,四十多岁才进入哥舒翰军中做兵曹参军和掌书记,从此便节节节高。他的诗中充满了侠肝义胆和对前程万里的信心。
他的诗《塞上》这样写自己的军旅生活:
东出卢龙塞,浩然客思孤。
亭堠列万里,汉兵犹备胡。
边尘涨北溟,虏骑正南驱。
转斗岂长策,和亲非远图。
惟昔李将军,按节出皇都。
总戎扫大漠,一战擒单于。
常怀感激心,愿效纵横谟。
倚剑欲谁语?关河空郁纡。
前着句写到卢龙(今北京西滚)边塞视察“备胡”情况,只见监敌岗亭(亭堠)遍布,监视接飞尘滚滚滚南的胡胡。接接着句写对敌策略和指指挥战的思考:打游击不是办法,和亲也不是长远之计,要像当年李广那样,持节出京,领大军横扫漠北,一战擒获匈奴单于。后四句表示自己在感激的同时,愿献纵横(指带战略性的)谋略,只是自己位卑言轻,还不能被采纳。高适的尚武精神,不仅表现为戎装杀敌,更主要的是表现在有军事远见和谋略,能为统帅出谋划策。他是个将才。
岑参虽然于三十岁登第进士,但他的志向却在军旅之中,三十四岁时任安西节度使高仙芝的掌书记,四十岁时又随封常清出任安西北庭节度判官。他的边塞生活造就了他的英雄主义,他的诗中充满了高亢浪漫的奇情异彩。请欣赏《轮台歌奉送封大夫出师西征》:
轮台城头夜吹角,轮台城北旄头落。
羽书昨夜过渠黎,单于已在金山西。
戍楼西望烟尘黑,汉兵屯在轮台北。
上将拥旄西出征,平明吹笛大军行。
四边伐鼓雪海涌,三军大呼阴山动。
虏塞兵气连云屯,战场白骨缠草根。
剑河风急雪片阔,沙口石冻马蹄脱。
亚相勤王甘苦辛,誓将报主静边尘。
古来青史谁不见,今见功名胜古人。
诗的头二句点明了紧张的战斗气氛和唐军必胜、敌军必败的征兆。旄头是“胡星”名;落者,败也。紧接四句写两军对垒一触即发的战争态势。“已在金山(新疆阿尔泰山)西”见单于进兵之速,“烟尘黑”见敌军之盛;唐兵早“屯”(驻守),“羽书”(军事文书)已下,“渠黎”(今新疆轮台县东南)早已严阵以待。下面四句渲染唐军出阵的声威:上将在旗仗簇拥下借着平明的阳光出场了,号笛劲吹,大军出发,战鼓雷动,三军大呼,撼动阴山。后四句写唐军与凶悍的敌人展开生死搏斗。末尾四句颂扬“亚相”(指封常清,以节度使摄御史大夫,故名)“勤王(为王事尽力)甘苦辛”的精神,并祝愿他取得前无古人的盛世功业。岑参的豪情壮志和尚武精神也融于诗的描写之中。
陈子昂(659—702年)虽二十四岁进士及第,并为武则天所赏识,屡次上书指论政事,多有卓见,但他仍想从戎边关,建功立业。他一生曾两次从军,一次是二十八岁时随乔知之出征西北,一次是任武攸宜幕府参谋随他东征契丹。他在《感遇诗》第三十五首里写道:
本为贵公子,平生实爱才。
感时思报国,拔剑起蒿莱。
西驰丁零塞,北上单于台。
登山见千里,怀古心悠哉。
谁言未忘祸,磨灭成尘埃。
“西驰”、“北上”应指这两次从军出征。出身“贵公子”的陈子昂之所以“拔剑起蒿莱”,是因为“感时思报国”。为了这个理想,“磨灭成尘埃”也在所不辞。这一点他在《登蓟城西北楼送崔著作融入都》的序文里表述得更为直接:“以身许国,我则当仁。”“当仁”,担当该做之事也。
《东征答朝臣相送》是直接写随武攸宜东征的:
平生白云意,疲薾愧为雄。
君王谬殊宠,旌节此从戎。
挪绳当系虏,单马岂邀功。
孤剑将何托,长谣塞上风。
陈子昂平生怀抱凌云志(白云意),但是身体不好(“疲薾”,疲困的样子。《新唐书》上这说他“多病”,可作印证),难以实现。次君王给了他“殊宠”,让他随武从戎出征。此去只为“系虏”,不在“邀功”。最后以“孤剑”自喻,“长谣(歌唱)塞上风”,意谓边塞杀敌立功,流传千古。这正是初盛唐文士的,声和风貌的写照。
高适茫岑参茫陈子昂等是军官类代表,而王维茫王昌龄茫王之涣等则是考察过边塞的文士的代表。
开元二十五年(737年)河西节度副大使崔希逸战胜吐蕃,玄宗命王维以监察御史身份出塞慰劳。《使至塞上》是记,件事的。
单车欲问边,属国过居延。
征蓬出汉塞,归雁入胡天。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萧关逢侯骑,都护在燕然。
王维(“属国”代指使臣)轻车简从,走过了居延(今甘肃张掖县西北),可能是第一次来到,么辽阔的天地,的感像“孤蓬”,像“归雁”进入了“胡天”。他看到了在广袤的沙漠上烽火浓烟竖直升空,长长的的黄河横大地,太阳像大圆轮慢慢慢落,心中油生生一一种苍茫、雄的的感,这许就是一介书生萌生的尚武之情吧!在萧关(今宁夏固原县东南)碰到了“侯骑”(侦察兵),说将军还在前线,那就继续前进吧!
王昌龄饱读兵书,考察过西北边塞形势,他的诗写得大气豪壮。《从军行七首》其四云:
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被唐人推为七绝压卷之作的《出塞二首》其一云: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以上两首诗或以空间的浩茫,或以时间的悠远为大背景进行烘托,以“黄沙百战穿金甲”的细节夸张,抒发“不破楼兰(古国名,代敌人)终不还”的爱国忠心和决心;或以“龙城飞将”(汉代拒匈奴名将李广)为寄托,表达和平的愿望和爱国热情。这两首诗基本上涵盖了王昌龄尚武精神的内核和特点。
杜甫是唐朝由盛转衰的见证人,他的尚武精神有其冷静的思考。他在《前出塞九首》的第六首中写道:
挽弓当挽强,用箭当用长。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杀人亦有限,列国自有疆。
苟能制侵陵,岂在多杀伤。
据《全唐诗》,《前出塞》为征秦陇(甘肃、青海)之兵赴交诃(新疆吐鲁番)而作。玄宗用兵,有些是扩疆侵犯别国,并非都是自卫。杜甫在诗中提出了用兵的具体方针:一是加强训练,使军队有战斗力;二是打仗要讲谋略,以解决关键问题取胜;三是保卫各自疆界,不随便出界。总原则是为了“制侵陵”,否则不为,不在“多杀伤”,以此好大喜功是不对的。与盛唐时期的尚武精神相比,杜甫不仅有爱国的热情,更有理智的分析,求实的精神。
安史之乱后,唐朝国力大衰,地方割据势力大涨,边防力量渐弱,外敌不断入侵,比如吐蕃于贞元六年(790年)陷北庭都护府,八年(792年)侵犯灵州(宁夏灵武),十二年(796年)、十三年(797年)侵犯嶲州(四川西川),十七年(801年)犯盐州(陕西定边)等。这一阶段的尚武精神一般表现为对能抵御外敌的将领、对强盛帝国的呼唤,或者表现为愿为天子分忧。贞元(德宗年号785—805年)年年进士及第的欧阳詹在《送张骠骑邠宁行营》中写道:
宝马雕弓金仆姑,龙骧虎视出皇都。
扬鞭莫怪轻胡虏,曾在渔阳敌万夫。
这位张将军胯下宝马,弓箭(金仆姑)武器精良,如龙昂首,如虎雄视,扬鞭跃马出征,根本不把敌人放在眼里,因为他曾在渔阳(天津市蓟县)力敌万人,多么威武!
再如《塞上行》:
闻说胡兵欲利秋,昨来投笔到营州。
骁雄已许将军用,边塞无劳天子忧。
诗中胡兵侵犯可能指的是贞元十一年(795年)奚侵犯平州(属辽宁),诗人听说后拍案而起,投笔到营州(辽宁朝阳)从戎,立志发挥将军才干,保卫边疆,让天子放心。诗人是国子监四门助教,是否投笔从戎,真有这大能耐,不必考究,但有这种尚武的精神和爱国热情就很不错。
到了晚唐,国力更弱,但唐代文士的爱国热情不减,尚武精神不渝。顾况之子顾非熊,困于举场三十年,穆宗长庆(821—824年)年间才登进士第,多次做节度使的幕僚,直到宣宗大中(847—860年)年间,还只做了个盱眙县县尉,恐怕早已年过花甲了。就是这样一位终生不达,比芝麻还小的官,一介儒生,却有如下胸怀:
贺兰山便是戎疆,此去萧关路几荒。
无限城池非汉界,几多人物在胡乡。
诸侯持节望吾土,男子生身负我唐。
回望风光成异域,谁能献计复河湟。
这是《出塞即事二首》的第二首。诗中说到贺兰山(宁夏西北边境和内蒙古接界处)成了敌我战场,到萧关(宁夏固原县东南)的路几乎荒了,很多城市、人民陷入敌手,诗人无比激愤,大呼:那些持节的诸侯到哪里去了,辜负了我大唐,白做了一回男人!有谁能献计恢复河湟(指青海一带)?
唐末,黄巢起义,朱全忠、李克用专权争斗,外族入侵,唐王朝处于风雨飘摇之中。大部分文士并不颓唐萎靡,热血中仍涌动着尚武精神。比如昭宗乾宁二年(895年)登进士第,七年后才授校书郎的王贞白,《全唐诗》录其诗一卷,其中有关振奋国威,书生忧国,尚武安边的诗就有十一首,占五分之一,《塞上曲》这样写道:
岁岁但防虏,西征早晚休。
匈奴不系颈,汉将但封侯。
夕照低烽火,寒笳咽戍楼。
燕然山上字,男儿见须羞。
诗中指,了年年年虏虏征,有有制敌人人能封封的的腐败现,责问权者:面对“夕阳低烽火,寒笳咽戍楼”的情景,一个男儿见了燕然山上的记功勒石,不感到羞愧吗?
不仅文士有尚武精神,连六根清静的出家和尚也不乏尚武的人。中唐和尚皎然写了不少边塞诗,其中《从军行五首》末首云:
黄纸君王诏,青泥校尉书。
誓师张虎落,选将擐犀渠。
雾暗津蒲失,天寒塞柳疏。
横行十万骑,欲扫虏尘余。
诗中渲染了“扫虏”王师的军威。君王下了诏,羽檄盖了章,军队誓师就像张开了遮护城堡的“虎落”,挑选的将领英雄无比,拿着犀牛皮做的盾牌,尽管雾暗天寒,条件艰苦,相信这十万铁骑一定能“横行”(畅行无阻)万里,扫除敌人,不留残余。皎然和尚是个诗僧(《全唐诗》存其诗七卷),不是如同鲁智深那样的武僧,能有这种精神真是难能可贵。
南宋大诗人陆游有一句著名的诗“位卑未敢忘忧国”(《病起书怀》),高度概括了封建时代知识分子的基本素质和本质特性。唐代文士在这一方面尤为突出,也可以称之为盛唐气质,尚武精神。这种精神与爱国思想结合得很紧,爱国是内核,尚武是气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