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圣城生活的日子,并不是无风无浪的,转眼忧儿跟刖儿都已经四岁了。
最近许多家庭的鸡忽然成群地相继死去,甚至有人因为吃了死鸡而发起高热,在发热的人痛苦难耐的时候,他们找到了爱者,不懂治疗之术的爱者把人领到了黑豫的屋子,让他给村民们治疗。
“我会治疗?”黑豫不敢相信,他真的有治疗的能力吗?
“少废话!”也许因为以前太怕他,现在他变和善了以后,爱者就根本把他当成平民般对待了:“用你的手放在他的额头上,然后念……”这时候爱者翻着书,终于找到了:“念阿弥帕帕多普,再闭眼凝气提升,输入真气,就可以了!”
照着爱者的话,黑豫轻易地解救了那个发高热的人的痛苦,原本异常发红的脸已经恢复正常。病人的家属频频朝他俯身道谢。
“我真的会治疗?为什么?”黑豫早就想问爱者了,以前他也能治疗小黑刖的发热。
爱者翻着白眼,不想回答他这个白痴问题。他是前圣王,圣王法力无边,失去记忆之珠的他只不过是失去了身为圣王的记忆,他自己从小练成的功力和法术是不会消失的,消失的只是历代圣王累计下来的无所不知和对法力武功的慧根。要不是贤者临死前的嘱咐,想要让他变回普通人,他早就让黑豫设下结界,换日夜驻守恶魔之地出口的五个可怜的长老出来了。
得不到答案的黑豫挠了挠后脑勺,纳闷极了。
此时门外许多得了重病的人都群拥而至,有的甚至是一家人都病了,连续几天下来,黑豫不停地施法,已经开始疲倦不堪了。
“下一个。”爱者却只能在一边维持次序:“排队排队。”
另一个人被抬了进来,香宁一直坐在旁边观看,终于忍不住说话了:“这个人不是两天前才来过?”
“丑婆婆真是记性好啊,我家男人最喜欢吃鸡肉了,不知道为什么,这次明明没让他吃死了的鸡了,可是今天吃了活鸡,居然还是生病,还好有黑豫在啊……”
“奇怪,活鸡也有问题?”爱者觉得百思不得其解:“那你为什么没事?你没吃吗?”
“妇人还要照顾生病了的家人,今日还没功夫去吃饭呢。”
香宁一想,却马上朝爱者说道:“请让所有人停止吃鸡肉,并且焚烧所有家禽,不管是已经生病了的还是没有生病了的,这恐怕是鸡瘟。请命健康的人去对鸡棚进行清扫,再晚就来不及了!恐怕看似健康的鸡,也已经遭到感染,只不过是还没发病而已。”在大清时,有一回产生了大面积的瘟疫事件,就是由鸡引起的,当时年幼的她还跟着阿玛下去民间进行督促清洁的工作,面对当时尸体遍野,纸钱纷飞,呜咽声不断的凄凉情景,香宁都还觉得历历在目,连阿玛的话都犹在耳边:“香宁,要记住这些民间疾苦,以后要以宽大怜悯的心去辅助皇上,知道吗?”回忆太过遥远,一些村民的抗议却打断了香宁的思绪:
“这样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全部家禽都杀死?丑婆婆自己不吃肉,就要我们所有人都陪着她吃素吗?我反对!”
一有人说开了,自然所有人都跟着附和反对,在这一片的反对声中,爱者只好先安抚那些情绪激动的人们:“好,好好,不杀,不杀,大家安静……”
“不妥!再晚的话就连不吃鸡肉也会犯病,甚至连靠近鸭子、鸽子都会染病了。”香宁冒着被人攻击唾弃的危险,站在所有人的中间,尽量把话说到每个人都能听见,希望他们能明白这其中的紧迫性。
“哼!赶走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丑女人!她是想要我们圣城灭亡才说出这样让人恐慌的话的,赶走她!”
“对!赶走她!”“赶走她!”“她自己不吃肉,想要我们都陪她!”
香宁自从知道失去了一个孩子以后,一直都在吃素,小忧儿自然也跟着她吃素,平常有人要给肉她跟忧儿吃,她都拒绝,所以现在村民们才都这么说。
爱者当然不会赶走香宁了,可是当务之急是要压住这些民怨,于是他半推带拉地将香宁带回到她的屋子,说道:“圣姑你别生气,他们说话总是这么直接,你先早点休息吧,我会处理好的了。”
“一定要处理掉所有的家禽!一定!”香宁着急地抓住了爱者的手,阻止他转身离去,担心他因为不知道事态严重而造成惨剧。
一看香宁抓着自己的手,虽然她戴着手套,可隔着手套传来的温度真的很暖和呢,加上黑色纱巾之上的那双美丽的大眼,即使周围布满了皱纹,也还是不减这双眼睛的美丽,哦,她年轻的时候一定很美吧?爱者忍不住反手抓紧了香宁的手,看着她的眼睛发起呆来……
明白这个老顽童又开始分神了,香宁只好认命地抽出手,无奈地说:“你去吧,别忘了老身的话。”
“是!”爱者恭敬地朝香宁俯身作揖便离开了,当然根本没把那些话放在心上。
事情就这样被继续拖了几天,因为他们还有无所不能的黑豫啊,所以村民们似乎是真的可以肆无忌惮一段日子。
四岁的小忧儿已经开始跟一大群孩子们一起玩耍了。总会有顽皮的孩子,一个年纪较大的孩子拿着一个香喷喷的鸡腿塞到小忧儿的手里让她拿着:“给你,你一定没吃过肉吧?不用谢我,拿去!嘿嘿。”谁让她的婆婆想要杀掉所有家禽了?虽然现在圣城内禁止吃鸡,可这孩子偏偏去偷了只鸡自己煮熟了,分给了几个孩子吃,还把最大的鸡腿给了忧儿。
小忧儿拿着从没有见过的东西,香喷喷的气味真的很吸引她,想都没想,她便咬下了一大口,然后是第二口、第三口……可年纪轻轻的她却没有忘记婆婆,年幼的心天真地以为,婆婆也一定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吧?于是她鼓着红扑扑的两腮,拿着剩下一半的鸡腿,拔腿就往自个的屋里跑,想要给婆婆献宝呢。
当她拿着鸡腿,兴高采烈地来到香宁的面前:“婆婆,婆婆,你看!很好吃哦!”忧儿漾起天真无邪的笑脸,想要得到称赞。
香宁随即留意到她嘴角的鸡肉了,见她想要再咬一口鸡腿以表示这肉很好吃的时候,情急之下,香宁想都没想,就伸手把她手中的鸡腿拍到了地上,让小忧儿措手不及,小小身躯的她跟鸡腿一起被拍到了地上——
“哇呜呜呜呜呜呜……”鸡腿没有了,原本想要献宝的心被彻底打击了,弱小的心灵自然受到了巨大的伤害。
小忧儿哭得震耳欲聋,坐在地上不肯起来,小手还伸向地上的鸡腿,想要拾起那来之不易的肉。
香宁比她更快,拾起那掉在地上的鸡腿,就扔进垃圾篓内,小忧儿看见就哭得更凶了,香宁却冲她大喊:“以后不准接受别人任何东西!”包括这种好心却干了坏事的恩惠,当年那牛家村的牛大嫂,香宁就是因为太相信她,才会失去另一个孩子的。
见婆婆冲着自己大喊,忧儿哭得更加伤心了,可是当晚,她便开始发烧了。当然,那几个偷吃鸡肉的孩子,也不例外。
由于越来越多人排队等着黑豫的治疗,香宁根本排不上队,只好硬着头皮喂忧儿吃药。
忧儿却一直在哭,觉得委屈极了,明明有好吃的想跟婆婆分享,却反而被婆婆责备,而且婆婆一直不让自己吃肉,总是吃没有味道的蔬菜,现在又在逼自己喝苦药,难道婆婆就这么不喜欢自己吗?想着想着就哭得更加伤心了。
烛光下,除了喂药的时候,忧儿辗转着自痛苦中醒来,便只看见婆婆坐在桌子前刺绣,根本看都没有看生病的自己一眼,这就让忧儿觉得更加委屈了,为什么别人都有爸爸妈妈,生病时有妈妈疼,她却没有?呜咽着,又睡了过去。
在梦中,忧儿一直喊“娘”,喊那个不知道长什么样的娘亲。香宁听着觉得心里刺痛,为了强迫自己别流泪,香宁只好拿来刺绣,在灯下专心地干起活来,强迫自己别去看那孩子。
然后,忧儿在梦中又喊:“好痛好痛……”
香宁知道忧儿是头在痛,发热的孩子最辛苦了。于是她起身在外边打来了一桶冰水,现在正是寒冬,她想也许正因为这天气冷的关系,所以瘟疫才没有发展得那么迅速,可她依然非常担心。
天气太冷了,香宁知道忧儿的头正热得发疼,只是心疼忧儿的她只怕拧干的手帕也会**被褥,让她着凉,于是香宁脱下黑色手套,将原本温暖细腻的小手放到冰水中,感受那寒彻心扉的冰冷,接着用干手帕拭干手,再用那冰凉的手放到忧儿的额头上,让她能在睡梦中好过点,如此反复,香宁的手都已经快冻成冰块了,已然发紫,可她却还是坚持着,因为她发现忧儿已经没有再喊疼了。
忽然见忧儿眼皮颤动了一下,香宁明白她要醒来了,赶紧套上手套,坐回桌子前,拿起刺绣,装着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好不容易睁开了眼皮,却见婆婆依然没有看自己一眼,再次划下泪水,忧儿也同样别开脸不去看桌子前的婆婆,还是小孩子的她哭得更为伤心了,完全没有发现床边盛着冰水的木盆。
一整个晚上,看着忧儿这样被病魔折磨,不但不见好转,发热还越来越厉害,香宁只好硬着头皮走到黑豫的屋内,欲言又止。
因为所有村民都抱着生病了的亲人等着黑豫的治疗,队伍都排到山坡去了。
“圣姑!怎么一整天都没看见你?”爱者首先发现了她,一整天都在这里安排次序,真的很无聊耶。
“……”香宁看看他又看看黑豫,欲言又止。
“忧儿呢?”黑豫忽然开口,今天一整天,他好像都没看见她人呢,忧儿平时最喜欢粘他了。
“她生病了,吃了鸡肉。”香宁终于找到机会开口。
不料却引来了其他病人家属的不屑:“吓,有人想要把所有家禽都杀光,却让自己的孙女吃肉啊?不是一直说吃素吗?看来是装的吧?”
“……”无言,香宁早已习惯这种奚落。
黑豫反应却最为着急:“我去看看。”说完便扔下其他病人,引来其他人对香宁更深的怨恨:“怎么这样?!丑婆婆太过分了,我可是排了一天的队才轮到的!”
“是啊!我也是!她仗着自己跟黑豫是邻居!看病不排队!”
香宁顶着这一声声的责难,跟着黑豫回到了自己的屋子,爱者只好又充当和事老的角色,安抚众人道:“稍安毋躁,稍安毋躁啊……”
等黑豫把忧儿的热退了下去后,几天没有合眼的他实在太累了,便抱着忧儿,伏在她的床上睡了起来,香宁也不忍心叫醒他,可心里觉得这不是办法,她必须做点什么来解除这次的危机。
之后的几天,她都在半夜偷偷地潜进村子里,抓得一只是一只,亲手把鸡都杀了,然后还拿去隐秘的地方焚烧,虽然这样的速度根本赶不上瘟疫蔓延的速度,可她没有办法看着这些人这样错下去,也没有办法坐视不理。
几天以后,有人发现村里的家禽不见了,反而纷纷组织健康的男丁去追查家禽失踪的原因,然后便轻易地抓住了正在焚烧活鸡的丑婆婆,众人呐喊着声讨她偷鸡摸狗的行为,要爱者对她进行公正的裁决,最大的呼声是希望能赶这个外族妇人离开圣城,这却让爱者为难之极,他支吾了半天,却不知该如何说服这些愤怒的村民,只不解地询问香宁:“圣姑你为什么要偷别人的家禽去焚烧呢?”想吃肉的话只要开口,他给她做好送去不就是了吗?
“必须赶快清理所有的家禽。”香宁深知会变成今日的情况,可她却还是不能看着这些人尽数死去,她可以带着忧儿离开,可是她却不希望看见圣城变成一个死城。
“她一派胡言!妖言惑众!”
“对!妖言惑众!”可惜没有人理解她。
“她是来颠覆圣城的!烧死她!”
“对!烧死她!”
“说不定病也是她带进来的!”
“对!是她!”
“就是她!”
怎么忽然变成这样?这次村民们个个因为连日来奇怪的传染病已经弄得身心疲惫、人心惶惶,现在刚好碰到了一个能解恨的事端,当然个个都开始卯足劲地大喊着要烧死那妖言惑众的外族人了。
一旁的爱者被村民们喊得失去分寸了,开始不知所措起来,不管他怎么安抚,这次都没有人愿意停止声讨。
正在大伙打算拽起香宁,拉去烧死的时候,有人慌慌忙忙地跑来朝爱者下跪报告道:“报告爱长老!村尾数家忽然发热昏厥,情况危急,都快不行了,可是他们并未进食任何鸡肉!”
爱者没有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香宁却抢先一步询问:“生病的症状跟吃了鸡肉的人都一样吗?”
“是。”
“有吃别的家禽吗?”被双手架起的香宁依然不死心地询问。
“有的有吃鸭子,可是大部分都没有。”
“有接触家禽吗?”
“是的,村尾数家都是靠饲养家禽为生。”
“请赶快灭杀所有家禽,焚烧干净!”香宁依然朝众人大喊,布满疤痕的脸虽然看不出任何表情,可话却是坚决的。
“丑婆婆又在妖言惑众了!烧死她!”
“对!先烧死她再说!”
“……”面对这样混乱的场面,爱者实在不知该如何收拾,要是贤者还在生的话,那该多好?
“我相信婆婆的话,请爱者下令焚烧所有家禽,并清洁饲养圈。”黑豫闻声终于出现了。
“怎么可以这样?”
“不可以这样啊,那我们吃什么啊?”许多村民因为黑豫的话都不甘心地提出了反对意见。
可香宁完全不在乎自己的安危,只希望能救活这些无知的村民。她接着黑豫的话,大喊道:“请大家相信我,一定得这么做!”
接着,陆续有别的家属前来告诉正在起哄的人们,说家人纷纷出事了,可他们都没有再吃鸡肉。于是,更多的人犹豫了。
瞧见村民的反应,香宁知道他们会明白过来的,这时候才忍不住,终于倒了下去。
她也得病了,就因为连日来抓那些家禽拿去焚烧,才得病的。
黑豫给她施行了治疗之术,同时爱者也指挥所有健康的人,去灭杀所有家禽。浩浩荡荡的杀家禽命令在圣城如火如荼地展开,虽然不舍,可更多的人明白了香宁的假设,并且有人自发地去看望卧病在床的香宁,连声道歉:
“丑婆婆,对不起,这次多亏有你,才没有让事情恶化下去啊……”
病得不轻的香宁只摇了摇头,表示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