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未啼,香宁就被数个倩笑着的婢女簇拥着沐浴更衣,等她终于能看见铜镜中的自己,吉时就已经到了。
“圣女陛下,您真美。”连女人,也对她投去惊艳的目光。
红布底下包裹着的婀娜身姿,简单的红装素裹,就让人忍不住啧啧赞叹,只不过是穿上一席红衣,她就已经艳绝群芳。
“天啊,您真是天下最美的新娘!”婢女们个个掩嘴惊叹,竟忘了要进行下一步的梳妆,等外边有人催促吉时已到,她们都开始手忙脚乱起来:
“怎么办?还没上妆呢。”婢女甲惊呼。
“快,腮红在这。”婢女乙。
“这是唇红……”丙。
“还有头饰。”丁。
“这是流苏。”
香宁径自接过红色胭脂纸,含在口里沾了沾,原本粉红润泽的嘴唇,立刻变成了娇艳欲滴的性感红唇。
然后,她接过婢女递来的金色流苏,戴在了简单的发髻上。红橙黄三色黄金所缀串而成的链状流苏垂在她的额头和脸侧,已经足以点缀她的高贵。同时她也明白,这一精致无双的凤冠,是长老们专门为她找来,目的是,见证圣女跟圣王永恒不灭的大婚。
她随手捏来梳妆台旁边的红色丝巾,就为自己盖上,满目的红色立刻遮住了她的视线,阻隔了她跟铜镜中绝色女子的对视。
这是一场没有任何期盼的婚礼,她甚至从卯时睁开眼睛到现在,都没有在嘴角扯出一抹弧度,不管婢女们如何称赞。
这是她第一次披嫁衣,却没有想到会是这般情景。
“快快快,长老们都在外边等了,圣女这就够美啦。”
“对对对,快扶圣女出去。”对于新娘太过简单的装扮,婢女们已经没有时间吹毛求疵,便簇拥着她离开竹屋。
香宁凝神静气,平静地踏出这幢生活了十六年的竹屋——那个男人亲手为她建造的房子。
男人隔着荷花池,在另一间竹屋的门前遥望着盈盈步出门口的她,此时的仙女一身的红衣,脸被金色流苏和红布遮盖,她微低着头,根本看不出她脸上的表情:她在笑吗?她幸福吗?为什么不拒绝?最有资格说不的人,不应该是她自己吗?
下雪了。
就在她脚踩在竹栈道的那一刻,天空第一片雪花,轻轻地摇揖着,落在了她红色的绣花鞋上。红色头巾底下的人儿,看着那一片片飘落在自己足上的雪花,不自觉地将红唇抿得更紧:真冷。
“圣女陛下,”一字排开的长老们,顷刻朝她低头下跪:“祝您跟圣王陛下白发齐眉,永结同心。”仿佛连这祝贺语,也是经过商量而定的,异口同声之中,带着不容反对的坚决。
然后,这红色的身影,在凤眼的注视底下,消失在城堡的大门之中。
黑豫跟着不动声色地走出竹道,唯一的右手上,咻地拔出一道长剑,那道闪着亮光的长剑,跟他颀长的黑色身躯形成了对比,漫天的白色雪花徐徐落到他的头上、肩上和剑上,直到他停在城堡门前。
他抬头仰望巨石砌成的堡垒,在第三层的位置,没有忽略从里边传出来的欢呼和喝彩——
这次由于时间仓促,婚礼并没有隆重的排场,长老们选择在城堡居住的臣民见证下,让两人先按习俗拜堂成亲,之后再补全族人民的大型庆祝婚宴。
挤满了几百人的大殿内,在数百人的欢呼和赞美声中,新郎跟新娘终于走到一起。
这时候长老们加诸在黑刖身上连日来的禁锢才得到释放,可是他们依然不敢忽视,统一站到了他的旁边。
“新郎新娘下跪,拜天地啦,准备——”媒婆笑吟吟地喊着,刚刚热闹喜庆的乐队弹奏才静了下来。
“刖儿……”一旁观礼的忧儿想要冲上前去,却被豫宁拉住:“不要,忧儿表姐,婆婆一定有她的用意的。”
礼堂之上,黑刖斜睨盖着红布的新娘,他根本看不清她的模样:“你为什么要答应这场婚事?”黑刖根本不愿意跪下,他在面对香宁之时,两人靠得非常近,他才冷冷地吐出这个疑问。
却见新娘首先跪到了地上,黑刖也被迫跪了下去,此时耳边才响起香宁的声音:“因为我放不下这双镯子的责任。”
“新郎新娘跪拜天地——”媒婆尖锐的声音响起,满场一片红色,红色的花海、红色的布海、红色的人、红色的音乐……一切一切,都一直在轰炸香宁的耳朵,逼得她的脑中一片混乱……
虽然口中那么逼着自己去回答黑刖,可是心里却有另一个声音,在重重复复地问她:你真的愿意?牺牲自己的幸福?接受这种所谓命运的安排?
城堡外,高大的男人依旧拿着剑,独自站在浩大的风雪之中。
雪花飘落,压在他宽阔的肩膀上,甚至他的浓眉,他的睫毛都染成了霜白,他却仍然不动如山。
他的剑就驻在他的跟前,唯一的手握着剑柄,没有移动过一分,只有他的心是在跳动的,随着城堡三楼传来的喜庆音乐而跳得越来越快,直到音乐骤然而止,在媒婆声音响起之际,他眨了眨眼,眼上的冰霜滑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俊脸之上,接着右手一震,长剑就随着他的手摆动,下一刻,他已经朝城堡的大门迈开脚步——
“新郎新娘跪拜天地——”由于两个新人都没有动作,媒婆只好再朗声重复一次——
“咻咻”长剑的抖动声突兀地在媒婆的话音之后响起,全身黑衣的黑豫便已出现在大殿门口,深邃的凤眼射出来的光芒也是黑色的,他周围所凝结的一股气旋,也是黑色的。
原来挤在门口,被他的气震慑住的臣民,纷纷自动地给他让出一条通道,他拖着长剑,笔直地走进两个新人跪着的礼台——
“铿!”手中的长剑忽然被他一手震断,两截剑都掉在了地上——
香宁捂着蹦蹦乱跳的胸口,缓缓自地下站起来,自红布底下看着这个散发着一团黑气的男人,不用看,也知道他是谁,他显然很生气。难道他就是她一直不安的原因?这一切难道不是她要接受的命运?
黑刖也站了起来,直视着黑豫的怒气,身上同样散发着相同的黑色。
男人首先打破了寂静,咬牙道:“剑断,情断。”话音中隐隐透着悲痛。
“你!”这四个字,显然是黑豫跟长老们说的,因为在下一刻,他已经将红色的香宁纳入自己的怀里。
因为动作太过迅速,让她额头上的流苏来回晃动,头上的红色丝巾跟着自她雪白红晕的脸上滑落——
抽气声,来自在场的观众:她真美,美得让人震慑。
如果说当年香宇十六岁时娇柔断肠似的新娘模样已经让他们印象深刻,那么香宁此刻绝对成熟娇艳的神情和风范,更在他们的脑海中植下不可磨灭的震撼!她是如此的完美,却又美得如此真实。
男人将她的腰握得更紧了,附在她的耳畔,轻声说道:“我以为你会拒绝。”
“我……”她很想拒绝,可是她不能。
“结果还是我没有办法顺应这个天命。”眼中盛满柔情,他低头轻声对香宁说完,便抬头直视长老们,眼中已经恢复刚刚的深黑:
“即使她是圣女,我也没有办法把她让给圣王。”
“你!”有的长老眼看着这一切,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了,只能吹鼻子瞪眼睛。
“大胆黑豫!难道你忘了圣城的祖训?!”
“没有忘。”黑豫跨肩而站,手中对香宁还是绝对的霸占,而眼中的长老只是从前的侍臣,那眼神是高傲而决然的。
“‘剑断,情断’的意思是要跟圣城决裂吗?!”有人一拍而起,手下的桌子已经粉碎。
黑豫闭着唇,眼神中尽是往日的阴郁,没有回答。
意思已经非常明显,有人已经朝他摆出打斗的姿势:“废话少说!接招吧!我们一起上!”
黑豫依言先将香宁护在身后,就要开始对阵——
“啊!”
“怎么了?”
“圣王干什么?”
“陛下要去哪里?”
大殿内忽然而起的纷扰兀地打断了长老们跟黑豫之间的斗争,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只见黑刖忽然趁乱跳下礼台,带走了呆在一边的豫宁:“跟我走!”甚至没有看豫宁旁边的忧儿一眼。
“刖儿!”忧儿喊,不明白他为何要掳走豫宁。她回头担忧地看了看礼台上的香宁和黑豫,没有多加犹豫,便追了上去。
“该死!”长老们根本来不及兼顾两处,眼见年少气盛的圣王逃跑了,他们首先得将他追回,便又尽数冲了出去。
临出去之前,一个长老还没有忘记对黑豫抛下怨恨:“难道圣城非要毁在你黑豫一个人手里?!哼!”
圣王圣女的千秋婚礼就这样不欢而散。
黑色的黑豫拖着红色的香宁,离开了高耸巍峨的城堡,走过白色的积雪,两只脚印,一深一浅,直到消失在竹道上。
黑豫伸手将香宁拉到床上坐下,此刻就只有他们两人,寂静的空间彷佛刚刚热闹的婚礼只不过是梦幻。男人看着女人灿烂的星眸,了解她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的心情:
“要是我不来,你真的会嫁给他?”此时在黑豫的心中,再年少的黑刖也是情敌。
香宁摇摇头,第一次看见黑豫决不后悔的眼神,乱了分寸:“我不知道……”她的心真的很乱,在他拿着剑出现之前,她都以为,自己能下嫁给一个比自己岁数小一半有多的小男生,哪怕她视他为亲生儿子,哪怕他会因此恨自己一辈子。
直到这个黑色的男人出现,一切就都乱了。
她知道,这个义无返顾的就是黑豫原来的眼神,那是从前的黑豫,那个只要认定了就绝对不会改变的黑豫,也是她从前深爱着的黑豫啊,是她从前在大唐生存的目标……
男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就将她抱在怀里:“虽然明知道你是圣女,明知道你必须跟圣王在一起,可是还是不能放开你,也不想放开。”
我知道,香宁在心中不停地回答他。早在那天他亲手看见自己手中的剑插在她的胸口之时,他恸哭呆滞的表情,就告诉她,他后悔了。
我爱你,那种眼神,根本超过了这三个字。
只是,她不能让他再次成为不忠不孝不义之人!抬起头,她已经泪流满面:“我怎么能够让你放弃你原本的一切?我值得吗?”
男人倾身吻住了她,代替了回答。
所有的话,都化作这个深吻,是咸的,也是苦的,却更为缠绵而动人……
直到两个人都忘了呼吸,他们才喘着气离开了彼此。
黑豫伸手磨挲着香宁被他吻肿了的红唇,居然轻笑出声:“你的唇比刚刚更红了……”沙哑性感的声音泄漏了他的情欲,凤眼变得无比深邃。这是失去记忆之后的黑豫。
“乱说。”香宁娇嗲,抱紧了他,不让他耻笑自己的羞涩。
黑豫却执着地拉开了两人的距离,低头再将自己的唇放在她的唇边,在她刚想迎上他的第二次温柔之时,他却停在了那里,只要一说话,两双唇便碰在一起:“嫁给我。”他居然在这个时候求婚。
香宁一笑,伸手将他的脖子揽得更紧,两双唇便顺利地靠在一起了,她用行动代替了回答,这个吻比刚刚的第一次来得更为自然和熟练,两人开始学会了换气,舌头的默契更是难分难离,谁也离不开谁……
直到男人的大手终于在热烈的缠绵中忍不住倚上了香宁红衣上的浑圆,她才惊喘一声,羞吓地推开了他,那一雷击似的感觉太过迅速,直捣她的四肢百骸,以至于象触电般刺激,让她第一时间推开了怀里的男人。
等她终于会意过来刚刚他对自己做了什么,她的脸已经跟自己的衣衫一样的红,在男人顿发的笑声之下,香宁再次主动将自己的脸没入男人的胸前,不让他再取笑自己的紧张和羞涩。果然,她是太久没有这样的经历和感觉了,也没有想到这个平常木讷的男人会对自己如此……主动而坚决,所以才会吓住了。
可是黑豫笑得更大声了,没有想过,仙女会有这样的表情,可是记忆之中,他的香宁,就该有这许多丰富的、不一样的表情啊。
他轻轻地抬起了她的下巴,无限深情地看进她因为害羞而闪烁的星眸,同时在她的脸侧落下自己满是胡渣的脸,磨挲着,爱抚着,像是非要折腾她刚刚的拒绝,最后,再次将刚毅的薄唇移到她的红唇旁,说出爱语:“你真可爱……”
就再次吻紧了她……
手又再次倚上她柔软的胸部……
发现了小小抗拒,可是不抵他的坚决……
温柔而磨人的爱抚……
顺手解开新娘服腋下的暗扣,探进温暖的内衫之中……
坚定地游移……
找到切入口……
已经碰到她露在兜儿以外的凝肌了……
香宁在他的口中喘着气……
黑豫在她的嘴中吐着气……
“嫁给我……”男人在他的手覆在她整个柔软之前,倾心哀求。
女人不安的小手纠紧了他的衣衫,在他的吻中早已融化,泪水便夺眶而出。
男人离开手心中的温暖,抚上她梨花带泪的脸,紧张追问:“好吗?”
香宁只能一直流着泪,忘了反应。
黑豫已经将哭成小泪人的她,拉到了门前,面对着下雪的天空,双双跪了下去,并竖起了唯一的手,起誓道:
“我黑豫,愿娶瓜尔佳·香宁为妻,生生世世照顾她,让她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妻子!”然后,男人低头期盼地看着香宁。
香宁用手捂着嘴,已经泣不成声。
黑豫拉开她的小手,再次啄吻着她,不让她哭:“快说,说你愿意嫁给黑豫,成为天下最幸福的妻子。”他的柔情,几乎将她溺毙。
香宁在他的轻吻中,点了点头,在吐出“我愿意”三个字后,就倾身拥住了他,大哭特哭起来,已经有多久没有哭得这么痛快了?
她终于,在第一次穿上嫁衣的今日,成为了天下最幸福的新娘。
“别哭。”黑豫轻拍她的背,两人跪在地上,谁也不愿意起来,相对于女人的哭泣,男人却笑了:“说了愿意,就不准后悔了。我什么都没有,也无所谓吗?”
香宁听着他的话,觉得啼笑皆非,前一刻才说要让她成为天下最幸福的妻子的男人,现在却问自己怎么办,是不是无所谓?于是她只能在他的胸前摇了摇头,这样就够了,只要有这个宽阔的胸膛,就足够了。
“我只有一只手,也无所谓吗?”男人的话中,透着隐隐的痛苦。
香宁坐直了身子,擦了擦满眶的眼泪,吸了吸鼻子,才对他郑重地说道:“我会成为你的左手。”
黑豫得到了最好的回答,他轻捧她的脸,用拇指拭去她的泪痕,说道,天地可鉴:“你当然得成为我的左手,因为它是为了你才断的。从那时候你哭着对我说,‘你可记得,你曾发誓说不会离开我?’的时候,我想我就已经爱上了你,否则,我不会不惜砍下一只手,来斩断我跟你之间的爱恨情仇……”
“骗人。”香宁凝着泪眸,扁着嘴,股着两腮,低低控诉这个男人不实的甜言蜜语。
黑豫却笑得更深了,活在过去的回忆中:“只是我没有想过,失去的左手,却时刻在提醒我,我曾经为你而心动。”
“胡说。”香宁娇噌,没有想过这个男人说起话来,能天花乱坠。
“天地可鉴!”男人再次举起右手,表情忽然就严肃起来:“否则我为什么在失去记忆以后只记得你?”
香宁用手堵住了他的唇,水眸中尽是狡黠,故意要刁难她的丈夫:“那我姐姐呢?难道你不是期望着享齐人之福?”当初还想同时娶她们两姐妹呢。
黑豫却摇了摇头,伸手抚摸她的耳侧:“她只不过是一份笃定的偏执,当我第一次看见穿着红衣的她时,我以为,她就是我今生的注定,可是当我真正地看清你跟她眼神中的不一样时,我就开始迷惑了,可惜让我迷惑的时间非常短,我还没来得及理清头绪,就要做决定……要是时间再多一点,也许就不会有这十七年的误会……对不起,娘子。”
香宁因为这声娘子再次红了眼眶,她摇了摇头,因为她从不后悔。
“要是我没有失去记忆,那么就不会有这十七年的不堪和痛苦;要是我第一个遇见的是你,就不会有那么多的眼泪。对不起!”黑豫将她紧紧地拥在怀里,他要是没有失去记忆,早就将她拥紧不放了。
“没关系,相公。”她唤。
“娘子。”他唤。
“相公。”她笑。
“娘子。”他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