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安安背着黑鹰剑,手中抱着豫宁,出现在香宇跟冷天面前的时候,香宇正在新月下、桂花树边给冷天弹琴。
手下的音符嘎然而止,柔和的月光下,全身泛着荧光白的香宇首先激动地站了起来,差点被古筝绊倒。冷天及时扶住了她:“小心。”他在她耳边提醒。
夜晚的花园内灯光太弱,香宇看不清安安手中的红色人儿是谁,可她直觉就是自己思念的人:
“香宁?”她挣脱了丈夫的臂弯,来到安安的跟前,然后摇摇头,不对,她不是香宁,只是穿着跟香宁一样喜爱的红色藏服,虽然长得也十分相象。
“是宁宁。”安安第一次看见如此激动的香宇阿姨,她从来都是那副波澜不惊,沉静如雪的表情。
“宁宁?”男人跟女人同时惊呼,女人忘了动作,男人却压抑住快要蹦出来的心脏,先一步接过了安安手中的人儿,是豫宁没有错,否则怎么可能长得这么象?
八月中秋,人圆月圆的节日,临水山庄迎来八年来第一个团圆的日子。
“来,偿偿这凤梨月饼,还有苹果月饼。”若惜盈盈地端着一大盘月饼来到豫宁的身边,同时往她碟子上送了好几块。无论过了多久她都记得,豫宁宝贝最喜欢吃水果月饼了。
豫宁依言拿了一小块,细细地品尝着:不知道婆婆她在吃月饼了没有?她肯定也会喜欢这水果月饼的,浓浓的水果味,却不太甜,是“蒲公英”特有的月饼品种,畅销大江南北呢。
在外生活了八年,从六岁开始便离开这里,周围再也没有人提及临水山庄的一切,只靠着木偶来回忆娘亲的豫宁,脑海中对这里一切的回忆真的是少得可怜,她只记得,爹爹姓涂,娘亲叫香宇,而自己叫涂豫宁。所以,当她睁眼看见陌生的男性面孔,以及跟自己太过相象的女人时,她就没有怀疑,他们就是自己的爹爹和娘亲。只是内心虽然激动,却总觉得有那么一点隔阂,以至于,当她第一次开口喊“爹爹”的时候,被冷天紧紧抱住的她,连喘不过气来也不敢吭声。而在那时候,她同时看见在爹爹的背后,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娘亲含笑掉泪的模样,从那一眼,她便爱上了自己的母亲。
当她回到这波光粼粼,斜枫红树的临水山庄,同样忍不住被木栈道前山坡中漫天飞舞的蒲公英花絮吸引住,童话一样的世界,原来不止在圣城,这里也有。
当她走进大堂前的庭院,庭院中数不清的狗狗猫猫们却斜睨着她,没有轻举妄动,甚至有脾气稍微暴躁的狗狗,朝她不甚友好地吠叫,因为它们看见陌生人了。
哭得乱七八糟的高贵妇人离开一个威严却同样慈祥的白发老人身边,朝她首先扑来:
“宝贝,我的豫宁宝贝,你终于回来了,想死奶奶了……奶奶抱抱……”然后豫宁便知道,这个是她的奶奶宵若惜。
接着,是爷爷涂震,还有二师叔杜向东、二师娘殷甜甜、三师娘李晴、小师叔涂春儿、大师哥李宴、二师哥李夕、三师哥李夕、四师哥李宁、五师哥杜杜,最后是六师哥杜安安。
她忽然,多了好多的亲人和朋友。
坐在偌大的房间中,豪华的具有异域风格的房间摆设让豫宁觉得十分讶异和新鲜,奶奶若惜说,这些透明的花边叫做蕾丝,是她给她缝制的,已经挂满了整个房间,从窗帘、枕套、被褥、蚊帐甚至地毯,都是粉红色和白色的蕾丝,就像进入了时空隧道,豫宁忽然从大唐来到了一个不知名的时代。若惜还说:
“春儿觉得这些蕾丝很奇怪,可是人家从小最希望给女儿做一个这样梦幻的房子了,这些蕾丝布料啊,我可是让专人研究制作的喔!”可是花了一个省一年的收入才做成的,不过若惜从来不计较钱花了多少,因为她是当今大唐的首富嘛:“豫宁宝贝,你从小品味就跟春儿不一样,你一定会喜欢的对不对?”
轻轻地抚摸着这些粉红色的东西,其实,真的有点奇怪,不过豫宁马上朝若惜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说道:“宁宁非常喜欢,谢谢若惜奶奶。”
“太好了!”赞美马上换来若惜十万分的感动,她拥着豫宁,顺势把脸靠上前,闭上眼睛象个等待奖励的孩子,她说:“那你得亲亲奶奶喔!”
感觉像是第一次跟婆婆以外的人如此亲近,豫宁涨红了脸,红唇稍稍往前倾,便碰到了若惜的脸颊。
“不行不行啦,不能蜻蜓点水。”若惜就像个孩子,觉得一颗糖不够甜。
“哎呀,娘~!又不是小时候,干嘛那样啦?谁还会玩亲亲?走开啦,走开了啦~”一旁的春儿看不下去,象赶苍蝇似的将若惜给赶开了,自己则终于挤到了豫宁旁边的位置:
“宁宁别理我娘。”春儿牵起了豫宁的手,觉得有好多话要跟她说:“你这几年都在圣城干些什么啊?那个可恶的神仙哥哥是不是经常欺负你?我下次去给你报仇好不好?”春儿一提到那悄悄掳走豫宁的圣王就有气。
豫宁摇摇头,刚想说不,就被甜甜把她的脸挪到另一边去了:“宁宁宝贝,你看这雪花膏是不是很香?是二师娘我的中药秘方炮制的喔,限量发行,你要不要试试?”说罢就将一小撮白色药膏摸到豫宁的手背上,按摩起来,活象今天的化妆品专柜小姐。
一边的晴儿则心疼起豫宁来了:“宁宁刚回来,该好好休息才对啊。”说着就伸手要拉豫宁到床上就寝,却被春儿拉着不肯放开:“三嫂嫂不要了啦,我还没跟豫宁说完话呢。”
就这样,几个女人你一句我一句,呱呱唧唧地聊个不停,偶尔会为了豫宁争吵几句,或扒着豫宁不愿松手。只有香宇站在一边默默地看着她们,脸上露出沉静幸福的微笑,手中拿着一些还没有机会献宝的衣衫,却不急于得到豫宁的注意。
一直在门外的冷天终于按捺不住,咳嗽了几声,想为不太主动的妻子夺回“领土权”:“你们该睡了。”言简意赅,意思是:请回吧各位,这里是我女儿的房间。
宝贝儿子发话了,若惜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将一余娘子军都带走,房间很快便只剩下母女俩。
香宇坐到豫宁的旁边,顺了顺她鬓上的秀发,一边用手抚摸她的脸,一边上下仔细地瞧着她,从她的眉毛、眼睛、鼻子、脸颊、嘴唇、下巴到耳朵,然后她拉开了豫宁斜在两肩的长长的麻花辫子,用手指梳理好,再给她重新辫整齐,她说:“娘好久都没给你梳过头发了。”
豫宁一阵哽咽,她忍不住依偎在香宇的怀里,低声啜泣起来,娇滴滴地喊着:“娘……”
“孩子,对不起,让你受苦了。”嘴角含着微笑,却也哽咽了。
在香宇的怀里,豫宁用力地摇着头,说道:“宁宁不苦,婆婆每天都有给宁宁梳辫子。”
有一丝惊讶,要不是爱,不会有人愿意每天为一个小女孩梳辫子吧?怪不得当初豫宁会因为那位老人家而不愿意跟安安回来临水山庄:“你身上的红色藏服,也是那位婆婆给你缝制的吗?”从那精致的缝制技巧和图案,不难看出刺绣的是个有心人。
“嗯。”提到婆婆,豫宁便展开最自然的笑脸,话题也多了起来:“婆婆还送宁宁这个木偶,让宁宁能记得娘亲。”豫宁从怀里拿出一个木刻,交到香宇手上,此时这个木偶却成为她怀念婆婆的东西了。
香宇一惊,心跳差点因为手中的木像而停止,她抚摸着木像的脸,不明白这个木像为什么会跟自己如此神似?香宇抓紧豫宁的手,急急地问道:“她真的是个老妇人?”
“……”豫宁不明白娘亲为什么会这么问,可婆婆确实不是个老妇人,不过她答应过她不能说,哪怕是自己的母亲。于是,豫宁只点了点头,心里却默默地对香宇说对不起。
失望的眼神马上浮现在香宇的脸上,她为刚刚忽然而至的直觉而失笑,她在想,那位看着自己泪如泉涌的老婆婆,会不会是另一个自己一直在想念的人儿?
然后,从豫宁的口中,她听见了许多关于她跟婆婆相处的一点一滴,详细的描述让香宇觉得她也跟那位婆婆共同生活了八年。只是,从豫宁的叙述中,并没有得到更多跟香宁相关的信息。(因为香宁有意识地不教导豫宁跟清朝有关的文化,只教她学满族语)同时香宇也发现,豫宁口中长达八年的生活,也只有这位婆婆,以及一个叫豫叔叔的武功高强,却总喜欢劈柴砍树的独臂男人。
独臂?香宇再次失笑,只怪世上巧合的事情实在太多。(黑豫在他们面前死去,加上他们以为贤者的墓碑就是他的,所以没有怀疑过他还活在世上。)
然后,豫宁说:“娘,我弹琴给您听好不好?婆婆弹琴很好听呢,她最喜欢教豫宁弹琴了。”
香宇点点头,便命人将自己的琴拿来,摆在窗前的案上。
抬头看着又大又圆的中秋月光,豫宁手下的音符象是有生命般地开始流动,悠扬动听的音乐飘扬在整个临水山庄的星空下。
此时在旁边院子中的安安正在把玩着他好不容易得来的黑鹰剑,在听见音乐后,却停止了手上舞剑的动作,神情中有一丝担忧:是谁在这时候弹如此哀伤的曲子?心底里马上知道那人只可能是豫宁。其他人见她回来,兴奋都来不及,怎么可能弹出这种曲调?
安安的脸上很不赞赏,刚想转身到隔壁院子去找弹琴的人,却在身后看见了涂师伯。冷天的脸上只有一贯的没有表情,却朝他伸出一只手。
“……”能不能不给他?这可是他冒着生命危险,也要只身到圣城“借”来的东西。
可惜白衫男人站在安安的面前,显示出不动如山的威严,当然,手也一直凉在空中,没有移动的意思。
就这样,两个大小男人一动不动,只用眼神交换着彼此的信息。这些信息其实都很简单,不过就是:
“给我。”“不给。”
“给我。”“不给。”
“给我。”“……”
“给我。”“不给行不行?”
“给我。”“……”
好吧,安安认命地将黑鹰剑交到冷天的手中。不甘心地想:难道他就不能把这剑作为救了他女儿的奖赏吗?
没想到冷天居然破天荒地开金口解了他的疑惑:“这是我已经送给了一位故人的剑。”意思是不能给你。
安安朝他耸了耸肩,学习他惜字如金的沉默,心想:那只好下次再去偷偷地“借”回来咯。
另一方面,听完女儿弹琴的香宇已经泪流满面。
豫宁在中秋团圆的佳节,却并不快乐,她在思念她的婆婆,以至于一抚琴弹的就是一首思念亲人的曲子。她的亲人都在身边不是吗?所以她此刻在想念的只有可能是那位抚养她多年的老人家。
一曲既终,豫宁按下琴弦,结束最后一个音符,然后忍不住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不知道婆婆今晚是不是一个人在竹屋内度过?
转身发现娘亲在流泪,豫宁不知所措起来:“娘,您怎么了?”
香宇摇摇头,擦干了眼泪,把她拉到衣橱边,打开塞满了一整橱各式各样的衣衫,她拿出其中几件,对豫宁说道:
“瞧,这是我在你七岁那年给你缝制的秋装,你当时是不是有这么高了?应该会合身的……还有这件,是你八岁的冬装,这是九岁的,十岁的,还有十一岁的夏装,这是十二岁的……”数着数着,香宇已经开始泣不成声了,原来她们分开有这么多年了。
“怎么了娘?您别哭啊。”豫宁不安地安慰。
最后,是香宇自己振作了自己,她深呼吸了几下,不希望自己太过激动。这几年一直在找豫宁,为了不让丈夫冷天担心,她都没有哭得如此伤心,可是今夜在团圆的日子里,她却无法控制自己:
“我们把那位婆婆接过来山庄一起住好不好?”几乎是哀求。
这也是豫宁苦恼的原因,她摇了摇头:“婆婆很爱忧儿姐姐,忧儿姐姐不会愿意离开圣王,所以婆婆也不会离开圣城。可是娘,您为什么要哭?”
香宇再次抚摸豫宁的脸,终于明白那日的老婆婆为什么在看见自己之后会哭得如此伤心,她大概有着跟自己此刻一样的心情吧?忍受着心中的不舍,她说:“孩子,你回去吧。”
“娘?”
口中明明让她回去,可是眼中的泪水还是不争气地一直流着。原来,那位孤独的婆婆跟自己一样那么地爱着豫宁,只要想到这里,香宇又怎么忍心把她强留在自己的身边?毕竟她还有冷天,还有临水山庄许多的亲人,不是吗?
就在这时候,一个黑色的人影跳了进来,他点了香宇的穴道,见豫宁要呼喊,马上也点了她的,还用眼神瞟了她一眼,意思是:不准说话。
接着,他轻易地将豫宁砍在肩上,离开了临水山庄。
这个时候,正是两个大小男人在隔壁庭院大眼瞪小眼的时候,还没对那黑鹰剑的问题达成共识。
不过他们倒是发现得非常快,当冷天气愤得鼻孔出着粗气,就要马上追去将那小圣王碎尸万段之前,是香宇拦住了他:
“那男孩看宁宁的眼神,真象当初黑豫看我的时候。”不温柔,却是偏执的。
剑眉皱紧了,这是什么意思?这话听起来让冷天觉得很不爽。
“宁宁一生下来日镯就飞到她的手上,也许她就该跟那小圣王有什么缘分呢?”要是当初她爱上的是黑豫,也许他就不会为了救自己而牺牲了。这也才造成了小圣王的误会,才会让豫宁受了这么多的苦,可是这也许是什么注定也不一定啊。假如是注定,他们又何必去强求?
冷天奈何不了妻子的决定。总之宝贝女儿还健康地活着,就是他们最大的愿望,现在愿望实现了,知道她人在哪里,想要去见她随时都可以,他不是还要把黑鹰剑送回圣城吗?所以他只好暂时依了香宇。
可是香宇的第二句话就让另一个大男孩觉得很不爽了,安安抿紧了唇,悄悄地离开了临水山庄。